按照戒严制度,皇帝确实能在戒严区域用诏令代替法律。
但是群臣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快就用到这一条,还是直接废止《大明律》兵律条款。
一些文官本能地想要劝谏,想要劝皇帝不能随意废止法律。兵部尚书袁可立却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主将不固守这一条,有些规定确实应该在关外交战区废止。”
“擅调官军等条款,也有值得商榷之处。”
到底上过战场,想法和其他文臣不同。在袁可立看来,皇帝废止主将不固守这一条非常恰当,把关外划为交战区、在交战区实施戒严,同样很有必要。
面对其他大臣疑惑的眼光,袁可立道:
“主将不固守这一条有个规定:失陷城寨者,斩。”
“如此一来,辽东在建造城寨时,必须慎之又慎,而且要安排兵马守御,避免城寨失陷。”
“在城寨遭到进攻时,他们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固守城寨,向其他兵马求援。”
有些臣子就疑惑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是应该的吗?
刑部尚书薛贞被拿下,署理部务的李若珪不怎么在朝会上发言。来宗道身为礼部尚书,有维护礼法的责任,询问道:
“这样不恰当吗?”
“《大明律》一直如此,其中规定不应随意废止。”
袁可立解释道:
“若在内地,这个规定没有不恰当的地方。”
“但是在辽东,那就很不恰当了。”
“后金的建虏,是需要大明以举国之力应对的大敌。他们的兵马之强,堪比大明任何精锐。”
“面对这样的敌人,大明兵马不应有任何限制,尤其在有城寨的地方,不能必须固守。”
“建虏摸清了这一点,他们只需要进攻大明城寨,大明将士就必须守御,后方也必须救援。”
“否则失陷城寨的罪名,哪个官员都扛不住。”
“这就限制了大明将士的战术,他们在建虏来袭时,只能固守待援。”
袁可立这个解释,一些人听明白了,另一些人还不明白。来宗道继续问道:
“守住城寨是理所应当之事。”
“难道要废止这一条,让他们不再守城吗?”
袁可立感觉跟朝堂上这些高谈阔论的官员有些说不清,有些大臣年龄很大,却没年纪轻轻的皇帝看得明白。
按他们的想法,城寨失陷就该处斩,大明所有总督、巡抚、兵备、守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守城就好了。如果城寨失陷,就把负责人处斩。
这种僵硬的做法,在大明节节胜利、很少有城寨失陷时还行得通。但是在战乱四起的现在,已经不合时宜了——
总不能只要有督抚失陷城寨,就把他们处斩吧?大明有多少督抚,足够拿去处斩?
不把这个规定明确废止,只要有城寨失陷,科道官员就会弹劾,负责人就会被捉拿,然后按律处斩。
所以这个规定,在袁可立看来是必须要废止的。不然即使皇帝想保,可能都保不下失陷城寨的官员。
而且袁可立上过战场,知道主将在遇到敌人时,第一时间需要决定的,就是撤退还是固守。这对主将来说,是非常关键的选择。
但是朝堂上的大臣,却认为守将只能固守,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后方负责的将帅,也只能发兵救援,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这对战场指挥来说,实在太过僵化。后金只需要围点打援、以多打少,就能把大明的兵马在野战中一支一支消灭。
皇帝估计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决定在交战区戒严,废止不合时宜的条款。
听着朝堂官员的高谈阔论,再想到自己因为戒严制度被人非议,袁可立感觉心力交瘁,觉得不能任由一些官员胡来。
他现在觉得皇帝的大权独揽,在一些时候是必要的。戒严制度必须存在,戒严条款也应该尽快确定,不能继续拖延。
解释了很多都没让群臣明白,朱由检看出袁可立的窘境,亲自下场说道:
“城池能守还是要守,尤其是内地的城池,里面有大明百姓,不能让百姓失陷。”
“但是辽东的城池大部分是军队,前线城池中的所有人,以后都要编入预备役。”
“如果来袭的敌人太多,守将在确定难以守住时,可以果断后撤。不能一直固守,牵动所有军队救援。”
“建虏能集中兵力进攻,大明却不能在每一个城池都放上能抵御所有建虏的兵力。”
“大明没那么多军队,钱粮也供不起。”
“守不住的城池该撤就要后撤,主将有决定的权力。”
说了城池的事情,朱由检又提出“结硬寨,打呆仗”战术,说道:
“而且大明军队善守,废止主将不固守这一条后,主将就可以在作战时第一时间结寨。”
“然后根据需要决定是否废弃营寨,不用担心失陷城寨被处斩。”
“所以主将不固守这一条,在关外交战区是需要废止的。”
“要让将士们灵活地安营扎寨,用大明擅长的战术,应对后金建虏。”
“大明军队要学会‘结硬寨,打呆仗’,用防守的办法进攻,攻守合一,稳步推进。”
这六个字实在简单易懂,以至于皇帝一提出,群臣就能想明白。
“结硬寨,打呆仗”这六个字,实在是符合文臣的胃口,让他们觉得就该这样打仗。
所以主将不固守这一条,是一定要废止的,否则这个战术,根本没法实现——
一旦失陷城寨就要被斩,哪个大明将领敢随意结寨?那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营寨上吗?
皇帝在交战区废止主将不固守这一条,是战术需要。让将领去掉负担,可以随意结寨。
明白这一点后,群臣没有再反对废止这个条款。只是要求不能把条款整体废止,而是一点点商榷这个条款的规定。
朱由检从善如流,没有把主将不固守整体废止,而是先明确废止了失陷城寨这一条,再让袁可立和前线将领商议其它规定。
他对辽东兵马实在没有信心,认为他们野战胜利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让大明兵马在野外遇到建虏时第一时间结寨,抵御建虏进攻。
群臣对辽东兵马的信心同样不足,不相信那些将士能在野战中战胜建虏。反而是守营寨这件事,他们更放心点。之前的宁远之捷、宁锦之捷,都是成功例子。依托城寨固守,逼迫后金退却。
成功通过了这一条,朱由检又让袁可立具体商议,看看擅调官军、私藏应禁军器等条款中的规定,到底要废止哪些。要给前线将领调兵权限,也要让前线平民有自保能力。
总之就是一句话:一切以平定战乱为目的,完全按战争需要来。
对皇帝如此通情达理,废止了这么多不适合前线的规定,袁可立很是振奋,觉得有这样英明的皇帝,是大明的幸事。前线作战的将领,能丢掉很多负担。
但是皇帝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不是那么喜悦了:
“如今四方多事,尤其是草原险些发生战乱,让大明再开一条战线。”
“所以长城之外、或者说大明本土之外,都应实施戒严。”
“这些地方的事务,朕有权直接决定,避免受到耽搁,影响大明安危。”
群臣对此大多是无所谓,根本不关心大明以外的事务。皇帝想直接处理,那就让皇帝处理就是了,无关朝堂大局。
袁可立却清楚地认识到,皇帝这样是扩充权力,以后像册封林丹汗那样的事情,皇帝能一言而决。
但是让他反对,他也说不出口。皇帝对外面的事情比很多大臣更熟悉,这点他很明白。
而且这些地方无关朝堂大局,他不能因为这些边角的事情,破坏和皇帝的良好关系。
甚至,为了战事需要,他还要帮皇帝扩大戒严区域。
想到西南的事情,袁可立道:
“西南战乱多年,臣以为贵州等地,同样应该划为交战区。”
“要给朱燮元、傅宗龙等人大权,让他们灵活安排战术。”
朱由检点头应允,又强调道:
“贵州属于内地,内地交战区的戒严条款,应该和关外交战区不同。”
“军寨可以根据需要废弃,但是有百姓的城寨,不能随意放弃。”
“具体条款你和前线将领商议,既要符合平乱需要,也不能侵犯百姓利益。”
让袁可立确定内地交战区的戒严条款,朱由检又想到西南应该安排个护军使,和总督、提督组成三巨头负责实施戒严,遂道:
“贵州和临近水西的战乱地区划为内地交战区,实行局部戒严。”
“再推举一个护军使,和朱燮元、傅宗龙一起执行戒严。”
又多了一个官位,群臣很快忘记了大明本土之外都被皇帝下令戒严的事情,开始推选护军使。
闵梦得作为之前的川贵五省总督候选,被第一个提出。
先前被朱由检拟定为湖广巡抚的袁崇焕,同样被提出来。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袁崇焕能取得宁远之捷,打仗能力是有的,把他放在前线,比放在湖广更合适。
朱由检对此是无所谓,觉得袁崇焕只要不放在辽东就好。西南改土归流,需要敢想敢做的人才。袁崇焕胆子大点,或许也没不妥。
所以,在袁可立表示朝廷需要闵梦得这样熟悉西南的大臣,建议袁崇焕担任护军使后。朱由检任命袁崇焕担任川贵五省护军使,闵梦得列入兵部侍郎候选。
他的一个目的,像美国总统那样拥有对外事务的主导权,在群臣的漠不关心中,悄无声息实现。
之前册封的海外世袭军官,已经能够兑现。
《明史》对被杀督抚的不完全统计:
帝自即位以来,诛总督七人,崇俭(郑崇俭)及袁崇焕、刘策、杨一鹏、熊文灿、范志完、赵光抃也。帝愤寇日炽,用法益峻,功罪不假贷,而疆事寝坏,卒至于亡。
终崇祯世,巡抚被戮者十有一人:蓟镇王应豸,山西耿如杞,宣府李养冲,登莱孙元化,大同张翼明,顺天陈祖苞,保定张其平,山东颜继祖,四川邵捷春,永平马成名,顺天潘永图,而河南李仙风被逮自缢,不与焉。
(蓟辽总督刘诏被斩,他是阉党,估计在修《明史》的人看来阉党不算人,没有统计在里面。
督师杨嗣昌惊忧交加而死,有的说他是畏罪自杀。如果他没死,崇祯也保不下他,张献忠杀襄王时就说杀他是为了让朝廷杀杨嗣昌。
历史上崇祯皇帝杀了十几个督抚,但他确实不是残暴乱杀。《明史》都只能说他“用法益峻”,执法太严格。
“功罪不假贷”,功不抵过,是大明惯例。明朝的制度太僵化,后期已经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