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非常尴尬的话题,非常尴尬的局面。但暮云很快发现,尴尬的只有她。
谢图南和怀宴对视着,互相都没开口缓和气氛的意思,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小小的四仙桌,而是谈判桌。
暮云关上冰箱门,把鸡蛋敲到碗里,拿筷子用力搅拌。不锈钢筷子和陶瓷碗碰撞,发出“叮叮乓乓”的声音。
屋子里的安静被打破,谢图南和怀宴同时看过去。
他们又说了什么,然后似乎有桌椅挪动的声音,暮云听不清,也没再回头,专注着手里动作。
足足过了三分钟,蛋液出了泡沫,她才停手。
暮云又去冰箱拿了根火腿肠,放在砧板上切成丁,最后混进蛋液里,继续搅拌。
“好了。”怀宴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手累不累?他走了。”
走了?
暮云抬头看向窗外,水汽氤氲着玻璃,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穿过院子,消失在大门口。
“怎么。”怀宴观察着她的表情,“还舍不得?”
“没有。”暮云重新拿回碗,给早餐机插上电,刷了层油,鸡蛋液倒进去。
“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到了?”
“我没回北城,直接过来的。”怀宴似乎还气着,但语调缓和了不少。
鸡蛋饼已经成型,暮云用筷子翻了个面,“刚才没骗你,我和他……真没什么。”
“我知道。”
怀宴刚才的脸色和做派不是给暮云看的,是告诉谢图南,他们家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暮云也不是没有人护着。
他谢图南想做什么,还得掂量掂量。
但生气也是真的,并且这会还没消。因此暮云把煎好的鸡蛋饼递过来的时候,他尝了一口,很不客气的评价:“真难吃。”
暮云:“……”
“难吃就难吃。”暮云捧着盘子小声嘀咕。
面已经熟了,怀宴关掉电磁炉,转身开了冰箱,“想吃什么?”
“你做吗?”暮云咬着鸡蛋饼,含糊问。
“不然呢?”怀宴反问。
“那就……”暮云想了想,学着刚才怀宴的语调,把一模一样的话还回去:“来一个肉末豆角、一个红烧豆腐,还有青菜汤吧。”
怀宴轻笑一声,摇头道:“还挺记仇。”
看着怀宴把食材都拿出来,暮云又反悔:“要不还是椒盐虾吧,想吃肉。”
怀宴瞅她一眼,“吃了几天素了?”
“没有。”跟着谢图南在外面跑,满汉全席都差不多见了,不过她觉得还没家里的味道好。
“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番茄。”
“中午呢?”怀宴从冷藏里拿出虾,放进去没多久,还没冰上。
“……”暮云默了两秒,仍旧道:“番茄。”
怀宴回头看她,“昨晚呢?”
暮云沉默。
怀宴就不明白了,“你吃得下?”
“还行。”暮云小声说,“番茄营养挺好的,还美白。”
怀宴摇了摇头,系上围裙,伸出食指朝暮云点了点:“我算是发现了,你比怀玥还懒。”
暮云:“……”
把确实没什么味道的鸡蛋饼扔到一边,暮云就到椅子上,看着怀宴动作娴熟的去虾线。
“大哥,你的厨艺哪里学的?”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想吃就得自己做,那会……”怀宴说到这顿了一下,转了话锋:“你都这么大人了,以后一直这么凑合过日子?”
“再说吧。”暮云猜测怀宴没说完的后半句大概率和他以前那个女朋友有关,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
此时此刻,巷子口。
仅剩的一盏路灯也坏了,谢图南坐在驾驶位上,发完消息,透过后视镜往巷子里看。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这里人家还算密集,但他却准确的分辨出了哪一盏属于她。
-你想过娶我吗?
-一个女孩的青春能有几年呢,凭什么陪你挥霍?
-我没有退路,谢图南。
……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暮云的话,她红着眼眶但倔着不肯回头的样子。
她很难过,但还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把他推远。
谢图南点了根烟,放到嘴边深深的吸了一口,却闷了很久才吐出来。
一根抽完,他用指腹揿灭烟蒂,又点了一根,然后看着它静静的燃烧。
一辆电瓶车从巷口进来,是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孩子背着书包,应该是刚下补习班。
车灯扫过晃了谢图南的眼,他偏了偏头,听到那对父女的对话:
“爸爸,老师今天表扬我了,说我画的大象比人家好看,还给了一朵小红花!”
“这么棒,我们回家问妈妈要奖励去。”
“那就周末去动物园好不好?”
“这个得问妈妈。”
“你先答应我嘛!”
……
声音逐渐远了,谢图南看着他们的身影从后视镜里消失,手里的烟也燃到了尽头。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小城生活,这种平凡又安逸的烟火气,似乎真的很吸引人。
她也是这么长大的吗?
那天,也是在这个巷子口,她说:想要过平静的日子。
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谢图南揉了揉太阳穴,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打开中控台下面的储物格,从里头拿出一个钱夹和一个信封。
信封是那种最简约的牛皮纸,里头装了一张卡。订婚宴的第二天,怀宴寄到公司的,50万。
当然,暮云当初没借这么多,但怀宴也懒得问,就随便挑了个数字。
50万对谢图南来说九牛一毛,明摆了膈应人。
助理拿过来的时候谢图南还愣了一下,印象里张怀宴做事从来温和,本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真干得出来。
……
盯着信封看了一会,谢图南扔到一边,又打开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是暮云离开前放在桌上的。
暮云当初其实只是问谢图南借了十万,谢图南本来没放在心上,但暮云执意要还。
她办了张卡,每个月往里面存钱。数额都不大,一点点攒起来。
那张卡绑了谢图南的号码,因此谢图南手机上经常能收到短信:尾号3275的账户存入多少钱。
看她攒的起劲,也就随她去了。
暮云离开的时候,那张卡就放在餐桌上,旁边用便利贴写着密码。
钱没存满,但暮云也没再往里面打钱。
再后来是大半年前,某天深夜,谢图南收到一条久违的打款信息,熟悉的尾号,入账人民币。
而原本的余额是元。
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万整。
暮云不是忘了,甚至连小数点都没记错。
她只是不再一点点往里面攒,不愿意把还钱作为可能联系的纽带。
所以在完全攒够之后,才一次性打过去。
其实那时候,谢图南极有可能已经换了手机号,甚至扔了那张卡,这笔钱石沉大海的可能性更大。
但她不愿意欠他,哪怕只有单方面的,也要算的干干净净。
谢图南还能记得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大半夜,一直到雨停。
那时候什么感觉?女人狠起来是真的狠。
已经过了太久,生活里也早就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有些事,一旦某一时刻勾起那么一点,就知道,什么都没忘。
她不声不响打过来一笔钱,有那么一瞬间,谢图南觉得这是试探。
也许她想回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做无谓设想的人,但的确这么想过。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了无音讯。
那时候正好有个项目在青城,和闫氏合作。利润值不高,甚至可有可无。下面把提案交上来的时候,他通过了,而且亲自去了青城。
闫旭恒亲自招待,三天的行程排的很满,那个项目很简单,更多的时间都在饭局上。
前两天闫旭恒提到的,也是那次。
的确喝了很多的酒,看着满桌的人一个个醉倒,他依旧清醒。
回到酒店,助理提醒第二天中午的航班回程,他看着落地窗外寂寥的夜色,最终在凌晨的时候,驱车去了暮云家的小巷。
那个巷子他去过一次,好几年前,那时候还没分。老城区路况复杂,但他竟然没开导航就顺利到了。
凌晨的小城早已陷入沉睡,从巷子口一眼望进去,一片冗长的黑暗。
那一次,他还分不清哪个是她家。
在车里坐了三个小时,一直到早上七点,周围的行人渐渐变多,他抽了根烟,最后驱车离开。
回到北城,生活似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他冲动过,但理智始终占了上风。
繁忙的工作,日复一日的应酬,又过了大半年,终于,乔暮云这个名字又淡出了谢图南的视线。
可就在这时候,她回来了,回到了北城。
在酒店大堂见到,谢图南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那确实是她。
情绪有一瞬间的汹涌,但被强制压了下去。
她还是那么温柔漂亮,笑起来又似乎不一样了,多了一点风情。
只是那天后,她似乎变得无处不在。
很难不误解。从她转钱过来,然后继续消失,到重新出现……像极了欲拒还迎。
最深刻的感觉是愤怒,对她的,当然也有对自己的。
因为那时候他就很清楚,就算她是故意的,故意吊着他,尽管是这样的情况,只要她开口,他一点都不想拒绝。
但后来,事情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样。
所以承认吧谢图南,其实第一眼,你就没想放她走。
夜色逐渐浓稠,谢图南抽完最后一根烟,发动了车子。
……
不得不说,怀宴的厨艺真的很不错,暮云晚上吃了一大碗面条,还解决了二十个椒盐虾。
吃饱喝足,她自觉的起身洗碗。
“我来吧。”怀宴说,“女孩子少碰点冷水。”
“不用。”暮云坚持。毕竟怀宴从国外飞回来肯定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我来,听话。”怀宴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去帮我收拾一个房间。”
暮云“噢”了声,“好。”
家里一共三个房间,一间是爸爸妈妈以前的主卧,一间是奶奶住的次卧,还有就是暮云的小房间。
主卧已经空关了很多年,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风打扫,很干净。
暮云搬了一床被子,是昨天刚晒过的。
铺完床,怀宴厨房也收拾的差不多,他拿了东西准备去洗漱,又回头道:“明天我去趟分公司,你跟我一起。”
“我去干什么?”
怀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我去看看。”
不是你之前说让乖乖待在家?暮云还想说什么,怀宴摆手拒绝交流:“我现在很累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暮云:“……”
行、吧。
洗了澡回到房间,暮云滚进被子里,脑海里又回想起今天谢图南的话。
-我没想过分手。
-抱歉。
-对不起。
-暮云,真的舍得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
……
这些居然是谢图南说的吗?暮云翻了个身,觉得心口钝钝的疼。
怎么短短几天,就好像不一样了。
她不可能答应他,可是似乎也没办法像原来那样,把他狠狠的推开。
好像这两年的拼命遗忘,这所谓的重新开始,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功亏一篑。
不可以。
她不想打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暮云朝左边侧躺,心脏贴着床,心跳声声入耳。
算了,不想他。
暮云翻身起来,做了两个深呼吸,找到手机,准备看会视频睡觉。
然而一点开,一条银行的转账信息:您尾号为xxxx的账户收款元。
多少?
暮云闭了闭眼,晃晃脑袋,再睁开,重新数了一遍,没错是五个零,六十万……
紧接着,微信“叮咚”一声。
谢图南:【那顿饭,先欠着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