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米味到达摆摊地点的时候,竟然意外地看见小妹娘也出了个摊子,就摆在陈娘子的摊子旁边。
米味惊讶,“小妹娘你这是也出来做生意了?”
小妹娘笑了,笑的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自己琢磨了一个甜汤,味道还不错,所以就想着来卖卖看,就算卖的不好也总比在家里待着一点钱都赚不了的好。”其实她的手艺一直不错,早就想出来摆个摊子赚点钱好给女儿买点衣服吃食啥的,可是婆婆根本就不允许,就算她干也要求把钱全部上交,这才一直没实行。
米味赞同地点头,又问:“分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妹娘感激地看着米味,“昨晚上回去就找村长和族老给我们写了文书分了家,以后我就自己当家做主了,这事情多亏了你,我总算是熬出头了。”
米味:“好日子在后头呢,以后硬气一点,谁也欺负不了你,你有手有脚的,缺了男人也不会饿死。”
小妹娘点头,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才鼓起这份勇气,害的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米味又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小妹她爹,不由问道:“小妹爹不来给你帮忙?就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这是还没改好?
小妹娘摇摇头,“哪能啊,我怎么可能让他舒舒服服待在家里靠我养呢,我让他去给我打水去了。”
正说着男人就来了,拎着个水桶吭哧吭哧地走了过来,累得头上都是汗。要是以前他早就要发脾气了,可是现在别说发脾气了,还满面笑呵呵的,柔声问小妹娘:“你看够吗?不够我再去打。”
小妹娘面无表情地点头,“暂时够了,等没了你再去打吧。”
“哎好。”男人又转身去帮着加碳看火,十足十一副好男人好丈夫模样,看的米味叹为观止。
小妹娘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自嘲一笑,“可怜我这么多年一直怕他说要休了我,每次他一说我就忍气吞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该怕,是他该怕才是,他这样的男人离了我还能找到谁?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跟他?也就我当初瞎了眼。”
米味十分认同这话,这时代的男人和婆家动辄用“休了你”这样的威胁逼女人妥协,不过就是看准这世道对女人的不公平罢了,自大地认为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要是女人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不在乎那么多的流言蜚语,谁还敢如此威胁?
小妹娘笑着摆手,给了米味五文钱道:“麻烦你再给我家小妹做一个煎饼果子,这下子我不用求人了,想给我女儿买就买。”
米味收下钱给小妹做了一个,乐得小妹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未感觉这么幸福过,一边吃一边道:“姨姨做的饼天下第一好吃!”
米味和小妹娘都被这话给逗笑了。
“姨姨——哥哥——我来找你们玩喽~”说话间,宝珠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米味的大腿,小脸在米味腿上蹭了蹭,然后又快速退开,张着小胳膊朝米小宝扑去,想要抱抱米小宝,结果还没挨到呢就被一双大手给拎了回去。
“爹爹?”宝珠疑惑地仰头看拎她的人。
忠贤王脸色黑沉,看着米小宝的眼神格外不顺眼,“你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往男孩子身上扑!”
宝珠疑惑,“为什么不可以?”
忠贤王气结,“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听不听爹爹的话!”
宝珠撅起嘴巴,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米味:看来忠贤王防猪防的很严密啊,才三岁多呢就开始了。
等被放下来,宝珠立马抱着自己的小包包跑到米小宝跟前,将小包包里的玩具一样样往外掏给米小宝看,还很大方地表示要是米小宝喜欢可以送给他。
忠贤王在一旁看得脸越来越黑,没人比他更清楚宝珠有多宝贝那个小包包里的玩具,平时他碰一下都要先和她说才行,哪一个丢了都得哭半天,结果现在对这个才刚刚认识的臭小子这么大方,老父亲的一颗心都哇凉哇凉的。
米味都为自家小光头捏一把汗,生怕他遭遇什么危险,幸好小光头这个小直男预备役对女孩子的可爱小玩具丝毫没有兴趣,一个都没要人家的,也幸好宝珠送的不是刀剑棍棒啥的,不然米小宝肯定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立马收下,到时候肯定要气死忠贤王。
“你这里卖的是叫什么果子的吗?”米味正好笑呢,一行突然来了好几个妇人,各自都带着一两个小孩,这话是为首的妇人出声问的。
米味问:“你们说的是煎饼果子吗?”
为首妇人欣喜点头,“对对对,小月昨天说的就是这个名字,我没记住。”
米味:“你们是要买吗?”
“买买买,我们都得买。”妇人指了指自己这一群人道:“昨天我们村的月丫头回去后就带了这个饼,说是好吃的不得了,那丫头的弟弟拿着那饼边吃边在全村炫耀,馋得村里的小孩子们直流口水,都吵着闹着要跟我们来逛庙会。”
一个身穿黑布衣裙的妇人接话道:“以前这些臭小子们才不愿意跟我们来上香,觉得爬山累上香无聊,怎么拉都不来,今年可倒好,一个个非要跟来,根本就是想来吃煎饼果子。”
一个蓝衣妇人道:“可不是,今天我还真得尝尝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值不值得我家这臭小子惦记了一整夜。”
被她称为臭小子的小男孩不服气地说:“是真的好吃,昨天小龙都给我尝一口了,比肉还好吃。”
小孩的娘戳戳他额头,“比肉还好吃?你小子就瞎说。”
“我才没瞎说。”
旁边的小孩纷纷为他正名,“他没瞎说,是真的好吃,我们也尝到了。”
为首的妇人陈大嫂被他们吵的头疼,打断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赶紧让人家做吧,做了后我们还得上庙里拜一拜呢,可不能耽误时间了。”
听她这么一提醒,几个妇人都七嘴八舌地让米味给做一个。
米味便一个一个地做,妇人们心里其实是嫌弃五文钱一个很贵的,但看到一个饼子的分量那么大,心疼感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又等看到孩子们吃到嘴后露出的享受和满足的表情,又觉得五文钱稍稍能接受了。
“娘,给你尝一口,可好吃了。”陈大嫂的儿子小刚还记得母亲,举起手里的煎饼果子喂到她嘴边。
陈大嫂欣慰极了,低头咬了一口,只感觉又香又脆,口感极好,的确是好吃,让她一个大人都还想接着吃,怪不得能让孩子们这么念念不忘,也怪不得敢卖五文钱一个。这五文钱总算是没白花。
旁边的妇人看陈大嫂的儿子这么懂事贴心,再看看自家只顾着自己埋头苦吃的孩子,真是心口堵得慌,忍不住揪住自家孩子的耳朵数落道:“你就知道自己吃,不知道给娘尝一口?娘养你这么大真的白养了!”
孩子被揪得跳脚,龇牙咧嘴地蹦跶,“哎呦哎呦娘疼疼疼,别揪了,给你吃一口就是了,但你不能多吃啊。”
孩子娘差点被气晕。
米味和李二梅都被这孩子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
此时,陈大嫂又掏出五文钱给米味,道:“再给我做一个。”
其他几个妇人都忍不住疑惑,“陈大嫂你怎么还要做一个?你家两个姑娘都出嫁了,就小刚一个孩子,你还买一个干啥?”五文钱一个呢,买一个都够肉疼了。
陈大嫂揶揄地看向站在最后面至今没出过声的年轻姑娘,“我可不是买给自己的,是有人让我给他媳妇也买一个尝尝。”
“哦~”众人都看向站在最后面的姑娘,姑娘大概十七八岁,巴掌大的小脸白皙柔嫩,眼睛大大下巴尖尖,整个人看着柔弱不已,一看就跟她们这些泥巴地里打滚的村妇不一样。
只不过姑娘此时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浑身被一股忧愁所笼罩。
“柱子可真疼媳妇啊,我家那男人要是有他一半疼媳妇就好了。”
“得了吧,你家那个还不错好吧,我家那个铁公鸡,要是知道我敢买五文钱一个的饼吃,非得跟我打架不可,还主动给我买呢,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反正也就柱子这么疼媳妇。”
年轻姑娘被笑得不自在,咬了咬唇,低下头没说话。
陈大嫂看出她的不自在,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住嘴,“你们先走一步吧,我跟婉儿妹子等会就赶上来。”
几个妇人也看出姑娘不自在,就带着孩子先一步走了。
等人走后,米味的煎饼果子也做好了,陈大嫂接过来之后转而递给姑娘,道:“婉儿你趁热吃吧,这是柱子早上临走的时候给我的钱,他怕你上山会饿,听说煎饼果子好吃,就特意让我给你买的。”
婉儿低头接过,犹豫了好一会才轻轻咬了一口,尝到饼的滋味,眼眶微微发红。
陈大嫂拉着她边走边说:“嫂子看得出来,柱子很喜欢你,都快对你掏心掏肺了,恨不得把能给你的都给你,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找我让我带你来逛庙会,怕你不收他的钱,就把钱给我,让我给你买好吃的,你知不知道,平时柱子干那么重的活,饿了就只舍得啃窝窝头,连个馒头都舍不得吃,就想攒钱娶媳妇,可为了你,他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花出去才把你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就算现在没了钱,可还是连五文钱一个的饼都舍得给你买,村里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如此?”
婉儿咀嚼的动作顿住。
陈大嫂叹了口气,“但嫂子也看的出来,你跟我们这些村妇不一样,你漂亮又识字,的确不该嫁给咱们村里的泥腿子,嫂子是看着柱子长大的,心疼他,你要是愿意跟他过,那就好好过,以真心换真心,你要是真不愿意跟柱子过,那就走吧,别耽误柱子了,他是个憨厚的孩子,不会为难你的,也不会让你赔钱的。”
婉儿看着手里的煎饼,久久无法言语。
劝到如此地步已没有什么可劝的了,陈大嫂正准备闭嘴,却看见山道下上来一顶抬人的轿子,走在前面抬轿的正是柱子,不由拍拍旁边人的胳膊,“你看,柱子就在那儿呢,他这些钱都是这么多年靠给人抬轿子上山一分一分赚来的。”
寒山寺香火鼎盛,往来络绎不绝,但许多人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爬不上来,特别是老人孩子。所以就会有人在山下付十文钱雇佣挑轿工给抬上来,抬到快要接近寺庙的地方再放下来自己走,佛祖不会怪罪的。
婉儿看向那边,就见抬着轿子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满头大汗,轿子上坐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可想而知重量多么大,抬在肩上上山会多么累。
看着男人咬牙坚持的样子,婉儿瞬间红了眼眶。她本是太常寺卿家中嫡女身边的一等丫鬟,从小就伺候在小姐身边,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可却因为长相漂亮被小姐忌惮,生怕她会被未来姑爷看中,所以竟然不顾多年主仆情份,在成亲前夕随便找个由头就把自己给卖了,要不是相熟的袁妈妈暗中相助,她就要被卖进那烟花之地了。
就在她惶惶然不知会被卖到何处之时,是这个男人花光所有积蓄买下了她,将她带回家后一直以礼相待,从未逾越一步。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爬上姑爷的床当姨娘小妾,因为她早已经看上府里二管事的儿子福康,想着有一天找机会求了小姐成全自己和福康,以后做个管事娘子就行,可还没到这一天就全都破灭了,她被卖出了府,而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男人却因为不敢得罪小姐,连一句情都没为自己求,更是连一面都不见自己,就这么看着自己被人牙子带走。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反而是这个素昧谋面的男子,在所有人都嫌贵不愿意买下自己的时候,他站了出来,将所有的家当花在了自己身上,回来后还对自己小心翼翼地好,就算自己要走也不拦着,并没有携恩图报。
可能他不优秀,但他的心却是好的,也许,她不该拘泥于以前的执念和愤恨,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跟这个憨厚淳朴的男子过日子似乎也不错,最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最起码他是个疼媳妇的。
多日来压抑在心里的痛苦似乎飘散了,婉儿释然地笑了笑,转身对陈大嫂道:“陈大嫂,能不能再借我五文钱?”
陈大嫂也没多问,直接借了她五文钱。
婉儿拿着五文钱又跑回到米味的摊子前,让米味再给做一个,等做好后,她抱着饼子小跑追上抬轿子的男人,将饼往他随身背着的布包里一塞,在他惊愕又惊喜的眼神下道:“给你买的,你等会记得吃。”说完后她便跑回了陈大嫂身边,迎着陈大嫂揶揄的眼神微微一笑。
柱子傻愣愣地看着跑远的姑娘,要不是轿子上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肯定能当场呆住。
等将人送到目的地,柱子走到树下,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煎饼果子,也顾不得擦汗就大口吃起来,本来就傻笑不止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看起来像个傻子。
旁边的工友扑过来搂住他肩膀,“柱子,我可看见了,是你那小娘子买给你的,她可真贴心啊。我听说这个饼要五文钱一个,这她都舍得给你买,对你不错嘛。”
柱子傻笑,整个人高兴得快飘了。
有人舔着脸道:“柱子,听我们村昨天回去的人说,你手里的这个饼子特别好吃,能不能给兄弟们也尝尝?”
柱子自然不舍,转过身拒绝,“这是我媳妇给我买的,要吃你们自己去买。”
工友失望,要是他舍得花五文钱去买早就买了。
柱子边嚼边道:“这个真的好吃,又香又脆,里面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面的,比吃馒头还饱,你们也去买一个尝尝吧,可以保一天不饿呢,而且过了明天可就买不着了。”
除了一些家里实在困难的还是舍不得外,其他不少人都被劝动了,实在是柱子吃的太香,视觉加味觉的双重刺激太激烈,激烈到让人受不了,要是不尝尝,感觉接下来都没劲干活了。
算了算了,一年到头就花五文钱吃个饼,不算太过分吧?
这么一想,几个抬轿工纷纷往米味的摊子上跑,准备今天奢侈一把。
所以米味和李二梅就惊愕地发现,一大群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汉子朝自家的摊子冲了过来,一个个双眼冒□□势汹汹,看样子像是来砸场子的。
李二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去找趁手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