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热的时候,打紫禁城传来了一个寒透人心的消息,举世皆惊。泄露《中俄密约》的人,被杀了。
这人叫沈荩,是个很洋气的人,说的不好听点儿就是老百姓嘴里那二鬼子。他原本是天津的一名“报馆访事”,同时还是一家日本报社的通讯员。这个人长袖善舞,和八国联军将士以及各国公馆代表玩得很熟,常常受邀出席各种聚会、宴会,全然是一副不要脸的狗奴才模样。当时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来天津办事,有时候还要巴结着这个沈荩,以求一分便利。
可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说是把酒言欢,不如说是虚以委蛇。这位长沙的沈先生长沙人在骨子里头,是个坚定的革命主义者!他向来是主张变法的,在此之前还与唐才常等人,组建了一个“正气会”。这个“正气会”,后来改名叫做“自立会”,闹得很大,甚至于在湖北一带成立了一个“自立军”,沈荩担任右军统领。
后来事情败露,沈荩逃亡到上海,转至天津,靠着掌握外语的便利,在天津的报业扎下了根,成了扎在这里的一颗钉子。
沈荩在天津期间,在和那些达官显贵的接触之中,了解到了沙俄不愿从东北撤军,而朝廷有意与之签订密约。沈荩坐不住了。他经过一番辛苦,从王文韶之子手中,拿到了《中俄密约》草稿的原文,并将之公之于众,惹得全世界一片沸腾。国内各界爱国人士纷纷上书请愿,抨击清政·府。甚至于在日留学的大清国学生,还成立了一个激进的武装组织,以示抗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中俄密约》被发出来了,也就失去作用了。朝廷迫于社会各界压力,最终还是放弃了签订《中俄密约》,并向沙俄催促,要求他们加紧撤兵。
把朝廷逼到这个份上,沈荩成了老佛爷的肉中刺眼中钉。于是乎加大力度,全国上下一起彻查这件事情,一定要把这个给报社提供原稿的人找出来。虽然有人一直帮忙藏着掖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还是败露了。
癸卯年闰五月廿五,公历1903年7月19日,沈荩在北京家中被捕,押赴紫禁城受审。太后老佛爷亲审,笔帖侍的记录没有流传出来,却传出了许多的风言风语。
说沈荩在朝堂之上,毫不避讳自己所做所为,更不愿写认罪书,签罪状。并且口灿莲花,痛骂慈禧太后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历数其卖国行径,惹得太后老佛爷勃然大怒,当堂差人打掉沈荩牙齿数颗,又于六月初八,公历7月31日,将之绞死。沈荩,享年三十一岁。
皇太后亲自下令处死一个罪人,按理说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无非是京城的老少爷们再看一场热闹。可这回不一样,被太后老佛爷处死的这个记者,是一个爱国的人,是一位忍辱负重背受骂名,许多年来苦心经营,揭露朝廷卖国企图的大英雄!
满人的朝廷,本就愈加离心离德,做出这种卖国行径来,早已是民怨沸腾,各地起义之声不绝于耳。偏偏在这个时候,沈荩死了,还是一种慷慨就义的姿态牺牲的——举国悲戚。
沈荩死后,《中国日报》发唁文:“沈君之死,鬼神为之号泣,志士为之饮血,各国公使为之震动,中西报纸为之传扬,是君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没错,就像是《中国日报》里面写的一样,沈荩之死,不单单是中国人觉得如何,甚至与西方报纸也开始大肆传扬,纷纷为沈荩打抱不平。
为沈荩发声的西方记者中有这么一个人,汉语名字叫做“莫理循”,苏格兰人,是《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同时还有一重身份,就是沈荩的至交好友。
沈荩死后没多久,莫理循发表在《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文章,将沈荩之死引起的风波,推向了高潮。莫理循和沈荩私交再好,他也是个英国人,在这篇文章里,他站在英方的利益角度,讲述了沙俄在八国联军侵华事件之后,在东北所做出的种种行径,以及沙俄的这种行为对世界各国利益的影响。甚至于在文章之中,莫理循积极呼吁日本与沙俄抗衡,以求各国势力在大清国土上的平衡。
文章出后,举世皆惊,却又都沉寂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心的人都知道,这篇文章说的是个真情实理,有它没它,其实没什么关系,事实就在那里摆着。毕竟,哪怕大清国各界呼吁抗议,也没见沙俄继续撤兵,反而是有向东北增兵的举动。而日本在东北的空间,在不停地被压缩,一山不容二虎,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但这都是私底下交手,各国使节在这个难得平静的年头,坐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把脸撕破。而这篇文章,好死不死,把所有的一切都端到了明面上来,让那些本来没想明白的,也都开了窍。
世上能识文断字的人,没有多少是傻子。窗户纸都捅破了,还瞧不见里头的东西,那就是真瞎。
此事一出,整个关东的盐粮价钱,疯了一样的往上涨!凡遇上开仓,必然哄抢。所有人嘴里都在讨论一件事情——要打仗了!以至于官府不得不站出来辟谣,开仓的时候还要派兵驻守。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即使是派兵驻守,这些个当兵的也愿意放自己家里人先进去。骗得了谁呀?衙门里的人它都骗不过!
不过昌图府还算好一点儿,毕竟是粮仓,不至于被抢到饥荒。可味道也是不大对了,街面上行人渐少,有往来也都是神色匆匆,不愿多留。打从多少年前开始就乱,一直乱到如今,在昌图府城里落户的,还有几家是逃兵灾来的。当初俄国人打过来的时候,穿城过去那些难民的景象犹在眼前。打起仗来,最吃亏的,永远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这么一闹,鬼家门倒是得了清闲。说不出为什么,似乎所有的精灵鬼怪,在闹兵灾的时候都消停了下来。说起来也对,寻常小鬼遇到个杀猪的都怕,来来回回那么多当兵的阳气正盛,什么妖魔鬼怪也都近不了身。
“师兄,您说咱们不会断粮吧?”赵善坤趴在炕上翻着话本,跟虎子扯闲篇儿,“小一个月没见你和师伯开张了,眼见着粮食越来越贵,到时候咱吃什么呀?”
虎子点了灯放在桌上,招呼着:“天快黑了,别趴在床上看书,着这儿来有个亮儿。要我说,太平无事是最好不过的,我乐得这份清闲。你也甭犯愁,你师父也是有打猎的好本事,哪次进山都没有空手回来的,饿不着你。更何况你是不知道你师父多有钱,你甭为吃喝的事情犯愁。”
“师兄,你知道我师父以前的事情吗?”赵善坤书也不看了,凑到虎子身边来,“你跟我说道说道。”
虎子摸着赵善坤的脑袋,冲他脑门弹了个脑瓜蹦儿:“你自己怎么不问去啊?你跟你师父,还不比我跟我师叔亲近?师徒如父子,你跟你爹说话还隔着我这么一个外人,不大合适吧?”
赵善坤一缩脖子:“我哪敢问呢?那一顿打,要不是师兄你拦着,说不得真就要被打死了。我都没想到我师父能发那么大的火,我跟你犯浑那回他都没说把我打得十天下不去炕。”
虎子笑了一声:“那你这顿打也不算白挨。别看你腚肿了老高,可也没伤到筋骨,我师叔下手有分寸着呢!连着天天有骨头汤喝有肉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那给我馋的,我要匀一块儿去,你师父登时跟我瞪了眼睛。别看他下手那么狠,其实心疼着你呢,当着你面不说罢了,背地里跟我师父叨咕,说你要是死了,他就真没指望了。要知道,你师父可是想你给他养老送终的。”
赵善坤一撇嘴:“你羡慕?你馋?你出去捅个朝廷命官,回头让师伯把你打得十天下不来地,你也天天有肉吃。”
“免了,”虎子摸了摸鼻尖,“我要是在是馋得不行了我抓鱼逮兔子去,用不着这么麻烦。”
“还心疼我呢……”赵善坤忍不住抱怨,“心疼我还打得那么狠,嗓子都哭哑了也没见他收力气。我真以为我师父要把我打死呢。”
赵善坤这边话音才落,门口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呃咳!”赵善坤听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喊了声:“师父,您来了……”
虎子觉得可乐,对着掀帘儿进来的李林塘一抱拳:“师叔好。怎么您……也好听个墙脚呢?”
李林塘先是瞪了缩得像个兔子似的赵善坤一眼,转而对着虎子招了招手:“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说正事儿,你出来,找你有话说。”
虎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还得背着善坤呢?”
李林塘眉毛一抬:“出来不出来?”?
虎子站起身来到门口,掀开门帘儿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叔,您前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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