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以来,彭先生和虎子一直愁眉不展。两人仔细找见识广博的仙家查证过,那些仙家确实都认为,这样的伤口,应当是媪鬼所为。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没找到任何关于这媪鬼的线索。
媪鬼虽然带了一个“鬼”字,可惜本质是一种异兽,或者说是妖怪。事出反常为妖,生而异形为怪。媪鬼将这两者全占了,说是妖怪却是不错的。可若说这东西有多大的本事?没有。
按照记载来看,无非是一些乡野村夫,掘地之时随手将之挖了出来,就能制服,要献于秦穆公。依照陈宝所言,一截树枝就能结果了这东西的性命。所以说,并不是十分难缠,依照着寻常修士的手段,理应可以轻易的制服于它。
可这种东西现世,寓意非凡。
关东宝地风水奇佳,白山黑水里孕育着种种仙家鬼怪,人世仙途并存一处,互有往来却又泾渭分明。生长在关东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种种稀奇古怪的传说轶闻,权当之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才应当是人与妖魔鬼怪的常态。
可就如彭先生在赵月月立堂之时所感慨的那样,人间大乱,种种妖魔鬼怪才会是这般活跃。按照胡传文的说法,关东有越来越多的仙家下山选择弟马入世修行。由此则可见一斑。
但是媪鬼现世,那就是另一重意思了。除了以外,历朝历代都没有关于媪鬼切实的记载,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灭,那么就应当将它归类为传说志怪,当属臆想出来的东西。就如同龙凤麒麟一样,只闻得如何如何,却少有人亲眼所见。只不过龙凤麒麟当属祥瑞,食人脑髓的媪鬼,属于邪魔孽障。
而每当这种东西现世,就意味着,人间又出现了滋养这些邪物的土壤。或是死的人多了,血腥气和怨气滋养;亦或是民不聊生,百姓积怨冲撞了当朝龙运,才又让邪魔抬头。
天下大势的事情,一介小修士,无论如何也是干预不了的。可这事儿又和修士们息息相关。无论是二者之中哪一种,实际上都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要多添疲累了。毕竟有人给钱,那都是情分,可除魔卫道护佑一方平安,是身为修士的本分。
这媪鬼藏得深,硬是一点儿线索都没留给看事儿的。无论是开坛作法恭请六丁六甲神念,还是请香找来擅长探查的仙家,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似乎这只媪鬼,伤害了这倒霉蛋性命之后,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彭先生再联系王仵作,说想再看看尸首之时,却被告知那死者已被家人请回去下葬了。想想也对,毕竟是正春头,雨绵绵的时候,尸体在义庄里停不了多久。
万般无奈之下,虎子甚至去城隍庙请了香,焚了表,可依旧一无所获。
无法,父子二人只能是勤翻典籍,希望在书中找出只言片语来,是否能找到搜寻媪鬼的方法。
正是翻书的时候,忽闻有人叫门。在前院练武的赵善坤领着人进来,一看又是王仵作。
“不好了,两位彭先生!”王仵作刚一进屋,就拍着手大喊。
“何事如此惊慌?”彭先生放下书本,连忙上前,“不要急,慢慢说。”
“哎!”王仵作一捶自己胸口,叹道,“彭先生,今日一早,又有人报官,发现了一具尸首。死状,与先前那人一模一样!也是后脑被开了一个光滑的小孔,里面的脑浆子都不见了。这次死的,是一个十岁的女童。”
“什么?”彭先生也是瞪大了眼,“这妖怪好贼胆!王仵作,你速速带我前去。”说完话要招呼虎子去整理东西,虎子点头应了,却又被王仵作拦了下来。
“二位且慢!”王仵作喊道,“这尸首现在衙门里,你们如何进去,要以什么身份进去?就算是当真想要验尸,也要如同先前一样,半夜三更偷偷溜进义庄才对。”
王仵作这话说完,彭先生一拍脑门儿:“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彭先生和虎子的身份,实在是很尴尬。阴阳先生,亲鬼近神,民间找处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或是安排丧葬寻址建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官府衙门不一样!哪怕皇帝也是要祭天的,但是涉及到人命案子,若是找了阴阳先生过去不为安抚超度亡灵,而是为了破案,那么主管此案的官员,怕是乌纱不保。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指的是民事。可是涉及到人命,那就要交付于刑司办理了。这事情告到了官府,昌图府接手了案件,那么就再也没有彭先生和虎子插手的余地了。王仵作急匆匆赶来告知,不如说是催促他们两个,尽早寻到那个妖怪。
虎子苦笑了一声,说:“这妖怪伤人害命实是可恨,可倒是也有一点好。这一回,又出了人命,还是一样的死状。那么,你那老友的儿子,该是洗脱了嫌疑无罪释放了吧?”
王仵作摆摆手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几日,有人连犯两案,还是在安知府下了定论之后再翻案,可是把整个昌图府的脸打得啪啪响。如果处理的不漂亮,等案宗报上去了,是要影响安知府绩考的。安知府害怕担这个责任,把它交给了刑司叶典吏全权处理。”
昌图府以前被叫做昌图厅,虽然被升了级,可是体系还不健全。照理来说,这种人命官司,应该交到县衙去处理,而不是直接告到府衙。可昌图府自升成府以后,上面始终没有安排一位县令,也没有设立县督办的班子,所以昌图县内,由府衙直辖。如有什么官司涉及到刑律,交付给府衙内刑司典吏,也是符合规制的。
“这当如何?”彭先生问。
“叶典吏也是个奸色鬼滑如油的!他一个从七品坐了十好几年,怎能是摸不出官场里的那些关节?”王仵作满面愁容,“如果他判了周家子无罪,当堂释放,那就是在说安知府糊涂,直接翻了案去。所以,他坐实了,案子就是周家子犯下来的。”
“他怎敢!”虎子觉得难以置信,“仍有人在外犯案,铁证如山,他怎能不放人?”
王仵作舔了舔嘴唇,抓起桌上还剩半盏凉水的茶碗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这侄儿也是命苦……叶典吏依照着这两具尸首都没有脑浆,断定这周家子,是采生折割人!你们也都知道,采生折割多是邪教妖道犯案。这叶典吏就非说,周家子是邪教徒,听信邪言蛊惑生食人脑。还有邪魔外道流落在外,要我这侄儿,披露自己同伙是何人。现还在严刑拷打!”
“还有这等荒唐事?”虎子一拍脑门,“王仵作,你就没与他讲其中蹊跷?”
王仵作苦笑一声:“我怎能不讲?我将尸体上蹊跷之处一一说明,希望叶典吏能够高抬贵手,至少让他周家子少受些苦也是好的。可是叶典吏却说我‘怪力乱神’,说我‘妖言惑众’。又说我与周家素有往来,属于利害相关,此案应当回避,找了两个衙差把我叉出来了。他不许我再为此案验尸唱伤。人家是官,我是吏,还是个贱籍……只能是他说什么,我就从什么……”
彭先生这才明白,王仵作此时找上门来,一半是催促,还有一半是无人诉苦,到他鬼家门来,倒倒苦水而已。实际上,把这事情告诉了虎子和彭先生,无非是让他们心中更加焦灼,于事无补。
“算了……”彭先生一摆手,又揉了揉眉心,“走了很远的山路,先坐下来喝杯水吧,晚饭与我们一同在这里用就好。也好仔细与我们说一说,这女童的尸首是什么模样。”
正说话,又有人叫门。虎子还道今天好是热闹,却见来人也是个吃官家饭的。
涵捕头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嚷嚷上了:“彭先生,您可得帮我看看!这也太他娘的邪门了!”
进门就与回头望去的王仵作对了个眼,却是一愣:“老王?你怎么在这儿?”
彭先生一摆手:“涵捕头好。不知您今日,所为何来啊?”
涵捕头一说到正事,也顾不得和王仵作搭话,赶忙道:“彭先生,你是不知道。昌图府里连着发生了两起人命官司,手法如出一辙,应当是同一人所为……可是这事情里头处处透着邪门儿,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没遇见过这样的。怕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所为。这才求到了您门上!”
王仵作苦笑一声:“涵捕头,这个案子,叶典吏责令你去查办了吗?”
虎子感到有些奇怪,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同在衙门里头,这俩人居然互相之间都不通气儿的。
涵捕头也是有些惊异:“莫非你是说……”
“正是!就是那杀人食脑采生折割的案子!”虎子点了点头,“哎……这太阳山寺,现在是我们鬼家门的道场,怎么就成了知府衙门的小巡捕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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