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风这么一打岔,把虎子原本要说的话给憋回去了。钱大壮是谁呀?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你叫孙康,乃是黑龙江寿山将军的家臣亲兵,怎么忽然就成了钱大壮了呢?
“你……不是说你叫孙康吗?”橘金泽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人。”
“嘿哟喂!你们几个小崽子拿我寻乐子是吧?”这清风一摇晃身子,猛然窜到了橘金泽面前。橘金泽抽出刀来,在那墩子上点了一脚抽身而退,有拉开的距离。
这清风也不再上前了,他一拍自己的脑袋,说:“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我再说一遍。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寿山将军的亲兵,田丰年!”
这都哪跟哪啊?孙康,钱大壮,田丰年。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清风已经换了三个名字。
各路性情古怪的清风碑王并不少见,毕竟是死过一次,脾气秉性喜怒都不能按常理猜度。不记得生前的事情,随意取了个名字的,也不是没有。可也不曾听说过哪一位清风,三个名字换着玩儿的。而且这清风言语里面,似乎不记得自己原本有过孙康这么个名字。
这可是真有意思了。虎子没琢磨明白,望了橘金泽一眼。橘金泽也轻轻地摇头,如此看来,他也没遇见过这样的鬼怪。
“行了,说也说够了,”这清风又飘了起来,对三个人说,“我不与你们玩笑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当走了。你们不是说,还有邪性的东西,在伤人害命吗?我送你们离去吧。”
眼见着这只清风又要做法,虎子也顾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叫了一声:“军爷!你且听我一言!”
那清风缓缓放下了手,语气中有些不耐:“你们三个好后生,私闯入别人的地盘,怎还这般蛮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讲完了便速速离去,莫要再扰我安眠。”
虎子这一回也不拐弯抹角了,把刀提了起来,喝问道:“你当真不知自己是作下了什么孽吗?”
他这一句问语,语气可不大好。清风脾气也上来了,冷哼了一声:“你道是我杀人的事情?洋人犯我边境,鱼肉百姓,杀我乡民,说是一并偿一命,我杀的这些还不够呢!你有本事为他们喊冤,你还配不配当中国人?”
“军爷,您糊涂啊!您是让人拿着当刀使了!”虎子跟他解释说,“你死而为鬼,必有放不下的执念。一来放不下寿山将军的仇,二来放不下洋人犯境的恨,你杀几个洋人,告了阴状递到城隍庙去,也不算是太过分的事。可你当我们所说,戕害人命的邪祟是谁?一路走来,一桩桩一件件我们见得分明,从这鬼楼到外面的林子里面,阴风弥散,宛如地府阴曹。你道是你睡着觉也能增长修为,实则是旁人的性命,给你堆砌起来的道行。”
“你说什么?”这清风“呼啦”一下飘到了虎子面前,那一团翻腾的阴气几乎就要贴在虎子的脸上,“小辈后生,不要信口雌黄!照此说来,你们是专程来杀我的吗?”
虎子却是直视着这清风模糊的面容中那两点红光,说:“军爷您为国捐躯,理应有一个更好的结局。我们是不忍心看你堕入魔道,沦为那所谓仙师手中一把杀害咱们大清国民的枪!”
“你可有证据?”清风不依,追问道。
“你的道行就是证据!”虎子仍是这般语气答话,“修行一道长路漫漫,但凡有一点儿进境,那都是日积月累而成,厚积薄发而破。您才死了多久?一年有余,换作平常的小鬼儿,怕是晒到阳光就会魂飞魄散了。能将我一个大活人随手推成滚地葫芦,你扪心自问,不觉得奇怪吗?”
清风向后退了许多,沉声道:“你接着说。”
虎子背过手去,在后腰上蹭干净了掌心的汗,接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处鬼楼,许多精致的阵法,都是要投下不少心力的。一位修行之人,花下许多心思布置这些东西,难道就是为了保全你的英灵?如果说他真有一副大义为民的菩萨心肠,沙场上诸多英灵,怎就是只挑选了你一个带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做善事没有这么做的。更何况,你当你这一身修为是没有代价的吗?用生人阳气供奉起来的你,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心,变成那修士的傀儡!”
“住口!”这清风勃然大怒,“挑拨离间,巧舌如簧,当我孙康是没见过世面的吗?”
虎子轻轻咬牙,心想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孙康了?
这清风绕着这张供桌来回的转圈子,嘴里头直嘟囔:“我本是不信鬼神的人,得幸遇见了仙师,给了我一个为将军报仇雪恨的机会,我怎么会听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话?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来要干什么!仙师是有大义的人,他帮我杀洋人,你们说仙师的坏话……我知道了!”
这清风忽然定住身子,转头面对着三人,那阴气遮蔽的面容,露出了森森一口獠牙:“你们帮洋人说话,你们是汉奸!你们是卖国贼!你们是洋人的走狗!你们是一群不认祖宗的小王八蛋!”
随着这一声声斥骂而一并袭来的,还有浓重的黑雾!
这样一个环境之下,与一个来路不明的清风对峙,三人自然是所有提防。虎子两步窜到赵月月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橘金泽自袖中甩出四张符纸,言出法随,化成了一面阵法,拦在了三人身前。层层的黑雾一波又一波拍在橘金泽法阵上,激起层层的涟漪。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橘金泽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娘的!”虎子不由得骂了一句,“这老瘪犊子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还不是你刺激他?”橘金泽咬着牙喊了一声,“过来帮忙!”
虎子拍了拍赵月月的肩膀,示意她没事,便是抽出刀来,跃身一跳。他点在橘金泽的肩膀上借了力,飞身而出,越过了护身的法阵,对着那黑雾之中一刀斩下!
金光闪现,阴火翻腾!虎子以攻对攻,毫无保留的一击,分海开浪一般,将那重重叠叠的雾气一劈两半!那有三个名字的清风的身影,在黑雾之中隐现。虎子瞅准了机会,大喝一声“哪里走”,抬手一指,一道火线飞出,直奔那清风胸口。
那清风虽然道行不低,但是明显没有与人斗法的经验,面对着虎子袭来的法术,居然是看得呆了,不闪不避硬吃了下来,那阴魂的胸口,瞬间被火线灼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出来。可还未等虎子心生喜意,那被火线穿透的魂魄,竟是摇晃了两下,又恢复如初了!
那清风吃这一招,本也是有些无措,可见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便是更加肆无忌惮:“狗洋奴,你伤不得爷爷!”话音未落,直扑了上来,挥拳要打虎子的面门!
胡黄常白灰各路仙家,使什么兵刃与人近身相搏都不奇怪,他本来就有一尊肉身,是修炼幻化而成人形的。怕是肉身灵修,那也是能随时能返还到自己的肉身里,力便是有根。但是清风烟魂不一样,这是人死了变成的,没有肉身想要操什么兵刃,那都是从自己的魂魄汲取出来的本源,十分容易损伤自身修为。
所以寻常的清风烟魂,没有说与人比拼拳脚兵刃上功夫的道理,哪怕这位生前是一派宗师,死了成鬼开始修行了,也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学法术,从头再来。
就这么一招,便是暴露出了,这个清风实在是没什么根底。他的修为是用人命堆起来的,却什么法术也不会,只能简简单单地驱使阴气,并不能施展出什么精妙的手法来。也亏得这楼里阴气浓郁,才使得橘金泽勉力抵挡。
虎子手上结了个法印,按在刀背上,不闪不避。他想得清楚,一头悲子挥拳打来,哪怕是他真精通虚实变化之法,自己硬吃这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近了身,那便由不得这清风主事了!
“砰”!特别沉重的一声闷响,虎子又一次倒飞而出!
这一次可没留力气,结结实实把虎子嵌进了墙里。虎子一张口,暗红色的血水就从口鼻里涌了出来。稍微一动,便是更疼上一分。按照虎子的感觉,肋骨应当是被打裂了,一丝丝狂乱的阴气在他的经络里肆无忌惮的穿行,像是要把他的经络绞成饺子馅儿。
万幸骨头没有被打断,扎进脏器里——这是虎子挨了这一拳之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怪不得整座鬼楼,似乎是对寻常的修士不设防备的。这只清风,就是这楼里最后一道机关!举手投足之间,竟然能瞬间抽走周围所有的阴气裹挟在身上,以此当做武器。
想来,这就是此间阵法的玄妙了,虎子不相信这清风放到外面,还能有这般的本事。
可此时,似乎只要这清风愿意,这鬼楼里的所有阴气他都能指挥自如。与他相斗,就是与整座鬼楼为敌,他们要做的,就是以三人之力,硬撼这座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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