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呢?”虎子问,“那棺材板里头怎么还有人画符呢?”
彭先生叹了口气:“我也奇怪啊,但是还是不晓得。我问了那天守灵的,也问了那一日钉棺材的,都说没见过这东西,那就只能是钉上了棺材板以后才画在棺材盖里头的。亦或再做玄天言,这符咒阵法本就是绘在棺材里,只不过是钉上了棺材板才显形。这世上奇门异术数不胜数,但是正统的道家典籍那就是汗牛充栋,更不必说民间的土法异术了。”
虎子咬咬牙:“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彭先生说,“我和你师叔又在那屯子里住了几日,打听了唱白事的,也打听了打这口棺材的,什么也没查出来。以防万一,那口棺材烧了了事,这枚没了灵力的石符叫我给带回来了。实话说了,这枚石符也没有用,从这里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虎子觉着不太高兴:“我还以为你跟我师叔把那个什么邪道揪了出来,一刀斩了,大快人心呢!”
“你当这是听书的地方?”彭先生一笑,照着虎子小腿拍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世上的事情不是讲书一样,都有头有尾,咱们做到这个份上就是仁至义尽,无论是哪个修士练了邪功,还是这屯子得罪了什么人,咱们帮到这里,可以了。我也想把施法那个人拿住,让这人给屯子里一个交代。可是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拎出个线头,绳子就断了,我也没辙。不过这件事儿没完,再有动静咱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人逮住,不然是个不小的祸害。”
虎子挠挠头:“那我师叔把那口刀带着干嘛去了?”
彭先生皱了眉:“那一把马刀你师叔宝贝的不行。他带着它就图一个没人的地方聊天解闷!也不只是和宋哨官有什么缘分,那刀已经是答应修鬼仙了。”
虎子一乐,把那颗尖牙露了出来:“这倒是个好事!不过……师父,若是那屯子里再闹起来呢?”
“那就等他们再请咱们过去,”彭先生想都没想,“咱们说的好听是降妖伏魔去了,其实也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不是正经出家的道士,单就是这一脉有这么个传承,吃的是别人遭殃的饭。咱们必须要心善,不心善不能为了旁人豁出命去;不能太心善,你跟苦主陷到一块去,那就是过了界了。”
虎子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听懂。”
彭先生摆了摆手:“你还不用懂。和人相处、与鬼怪相处的路子,等你吃的亏多了,你自然就懂了。张大仙家的堂口教了你一点东西,这付道士也教了你一点东西,学没学会,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答话。彭先生从他手里拿过那枚石符,说:“这人使得邪法我没见过,而且能把死人变化成那个模样应该也是道行不低,我最害怕就是他不只是在八面城折腾……你好生养着吧,都是外皮的伤,看着严重而已,筋骨都没什么毛病,两天后那张大仙要给赵家那个小闺女立堂口了,那堂仙请咱们过去观礼,那是想必你也能走动了,就一起跟着去吧。”
说着话彭先生转身就往外走。虎子犹疑了一下,还是喊住了他:“师父……”
“还有什么事吗?”彭先生都走到门口了,听虎子这一声唤转回了身。虎子声音低下来了一些:“师父……您手里那个,能给我吗?”
彭先生掂了掂手里的石符,一抬手扔进了虎子的怀里:“拿着玩去吧,也没什么用了。”
虎子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师父”,目送着彭先生出了门。
其实虎子有自己的打算,心里有这么一个小九九:若是自己找机会拿下了这个邪道,那多在自己师父面前长脸?虎子对自己有信心。那常秋也是个名声在外的仙家,还不是折在了他彭虎手里头?虽说这一遭险些丧命,不过那是那个付道士偷施暗算,做不得数。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上一场,打不过还跑不得?
话说回来虎子还是觉得自己本事不够,若是有了那十七奶奶一样的修为,走到哪儿不得是横着走?那付道士还敢对着自己动手?当时就得跪下叫爷爷!
虎子虽然是在自己心里立下了愿,可是这日子还是得过。说话间来到了两天之后,今儿是个黄道吉日,赵月月出马立堂口的日子。按着彭先生之前的说法,虎子也被带过来观礼,要让虎子“见见世面”。这么说没什么错的,毕竟让领堂大师傅帮着立堂口的场面可是难得一见。
赵家是个小门小户,不大点的院子是那篱笆围出来的。院里又围了一道,里面养了些鸡鸭,一条看门的狗看着岁数不小,眉毛都透了白了,没精打采往边上一趴,彭先生和虎子进了院儿它都不叫一声。
房子是砖砌的,不大。坐北朝南东西各一间,连成一体,一个房门。进去是外屋,左手边西屋,右手边东屋。
彭先生跟虎子一进门,赵宝福就迎了出来:“彭先生,您来了!快快快,里边请,屋里茶都泡好了。”
师徒二人被引进了西屋,里面是打扫一新。新换的炕席,窗户台和柜子桌子被擦得锃亮,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纸不是寻常的纸,而是大红的金箔点纸,就是一张厚实的红纸,上面撒了点点金箔贴在纸上,光一映照好不漂亮。一会儿堂单就要写在这一张纸上。炕上放着红烛香炉以及一应作法事的东西,赵月月就坐在炕上笑盈盈地摆动着一双脚。张大仙离着不远的地方坐了,捧了杯茶闭目养神。
这赵月月几日不见气色可是好了不少,不像是那时候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脸上红润了起来,那小圆脸看着很是可人。她见了彭先生进屋,立马站起身子浅浅道了个万福:“月月见过彭先生,见过小哥哥。”
彭先生就势回了个好,却是虎子唬得一愣——那没想到这小姑娘还对自己道了个好,于是手上结了个子午印,颇为正式答了话:“俗世道家弟子彭虎,见过道友。”
虎子这般作态逗得那小姑娘一乐,月月轻捂着嘴:“哥哥你可真有意思。”
“莫叫他‘小哥哥’,”彭先生插了句话,“这小子才十三,上回听你爹娘讲你都十四了,应该是他叫你姐姐才对。你们俩正是同龄人,又都是做了亲鬼近神的行当,日后多做来往也是好的。”
张大仙听了这边的声音也是张开了眼站起了身,和彭先生互道了安好,又再落座。等到天黑,就是立堂口的时辰了。
这小姑娘这一遭瞧见是开朗了不少,似乎很喜欢和虎子说话:“你比我还小一岁,那我叫你虎子行吗?”虎子挠了挠头:“随你高兴怎么叫吧。”
“这可是你说的,”那小丫头一笑,“那我叫你‘小老虎’也行吗?你比我小上一岁,你家师父都说让你叫我姐姐了,我叫你小老虎,我看就不错。”
虎子有点不乐意,心想这女孩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他便说:“哪个要叫你姐姐了?你叫我小老虎……你家掌堂的是黄家,我就叫你‘黄丫头’!”
那赵月月却是不恼,一笑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好,那就这么定了。打今个儿起,我叫你‘小老虎’,你叫我‘黄丫头’,你自小在彭先生身边长大,本事肯定比我高,以后若是有什么我拿不住的事情,你可得帮衬着我。”
哪有姑娘对着虎子这么笑过?一时间虎子竟是鬼使神差应了下来:“我本事高着呢!以后别说是有什么拿不住的事儿,就是谁欺负你了,我都帮你出头。”
两个小的说说笑笑也是热闹,过了些时辰,便是黑了天。
虎子和彭先生是来观礼的,轮不到他们伸手,跟着赵月月的父母在一边站了。张大仙这边一个人弄好了香烛贡品,赵月月在供桌前盘了个五心朝天的坐。
那一张红纸铺在桌上,张大仙手执一杆笔,喝了一声:“今日大吉,我道仙家下山立堂。开堂口,一件事,堂内通报姓名!”
张大仙话音一落,那供桌上的烛火摇了三摇,香都烧得更旺了一些。这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大仙,赵月月的父母看不见,可是虎子却是看了个真切:一个是张大仙堂口的掌堂大教主,老清风碑王张田柳,另一个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老妇人模样,想来也是张大仙堂口里的仙家。
先是那日,赵月月去到太阳寺时虎子见过的那个长脸老太太进了屋。她先是跟门口两位各作了一个揖,算是打了招呼,再而往前迈了一步,化作了一缕烟气,融进了那赵月月的身体里。
赵月月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去,脸也拉得长了些,混像是一个黄皮子一样。
张大仙这边问:“来者是哪路仙家?”
赵月月这边开口答的时候,传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吾乃掌堂大教主,黄家黄芝兰。”
张大仙这边就提起笔蘸了墨,在纸上头一位,写下了三个大字“黄芝兰”。这三个字一落,那一缕烟气从赵月月的身上分了出来,落进了堂单里。虎子心下明白,这就是第一个进到堂单洞府的仙家了。
这赵月月让仙家上身看着容易,其实早就不知道受了多少的罪了。这身子本是人的,让仙家在身子里驻扎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是要打通了身上七个大的窍穴才能让仙家轻易上身的。
而这七个窍穴可是说是修行的根本,打通了,这灵气就在弟马身体里留不住了,弟马修行的再勤奋,也是给仙家修行的。自己这点修为增长的很慢很慢。但是又不能不修行,因为既然背了一身的仙家,若是不想修行,那不是等着让仙家再磨一遭吗?
仙家们一个个通名,先是掌堂大教主在的那一门先登堂。赵月月家的掌堂大教主是黄仙,所以先通名登堂的都是黄家的。再而是白家、胡家、常家、清风烟魂、其他杂家,紧接着是个堂口的堂主,最后是护身报马。
只剩最后两个,张大仙这边又问:“来者是哪路仙家?”
赵月月这边先是传来一个男声:“吾乃护身报马,黄家黄学文。”
张大仙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落完了笔,又问:“来者是哪路仙家?”
这时候赵月月口中传出了一个娇媚软糯的声音:“吾乃护身报马,胡家胡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