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白衣人(1 / 1)

石棺内。

崔望一进石棺,就察觉到这是个人为开辟出的异空间。空间规则不算完善,但奇异的是,架构很完整,他指尖放出一道剑意,呼啸着冲向前方

水帘幕只荡漾开一片水波,却纹丝未动。

“厉害。”

老祖宗鼓掌,“此等空间造诣,小望望,你确定自己能抵得过”

崔望未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帘幕

老祖宗冷哼了一声,自方才解了蛊,他这重孙孙就一直这副鸟样。

“老祖宗我知道,你自己没把握,要有把握,你才不会解蛊,对不对”

良久,崔望才道:

“是。”

“往前一步,便是入魔,小望望,心思莫要放得这般深。”老祖宗提醒他,“心魔难解,错一步,便是道毁人灭,想当年”

“奔雷仙君也是这般毁了的”

崔望突然接话。

“你提他作甚那就是个不争气的,一时想茬了”

老祖宗摆摆手,“不提旁的,你进这石棺,可是有想法了。”

“是有一些。”

崔望只觉得,身上与生俱来、伴他良久的某样东西,确实在一点点流失,且速度越来越快

可用魂识,又察觉不出什么东西来。

袖间鸿羽流光剑剑尖在不断震颤,轰鸣示警。

“有想法,那就快行动啊。”

老祖宗急得团团转,这当口,却见重孙孙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握于腹前,躺得笔直笔直

真跟那些死了、躺棺材里接受子孙后代香火的死尸似的。

“真他妈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老子才不是太监,老子可是铮铮铁骨的男人”

老祖宗骂了会,不见人搭理,只能蹲在魂识海里一下一下地用手舀水玩。

未过十几息

方才还毫无动静的崔望却突然睁开眼睛,他双手往外一探一握:

“抓住你了。”

老祖宗死瞪眼都没瞧出他抓住什么,正要问,却见重孙孙足间一踢棺材盖子,人已经电射向水帘幕。

似穿过一层薄膜,人已经落到了另一处。

这一处,绝了鸟语花香,灭了蓝天绿地,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血茫茫。

微微的腥臭钻入人的鼻子。

这绝不是一个叫人愉快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不详和压抑。

“妙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进石棺,是想直接与那老不死接触不得不说,小子,你有点刚啊。”

老祖宗赞了一句,“不过,你打不过那老不死。”

他遗憾地叹道。

崔望头也不回,凌空往前踏了一步:

“打不过,也得打。”

“剑修就是这点不好,宁折不弯,都喜欢砰砰砰硬刚,退一步海阔天空懂不懂”

“不懂。”

崔望话落的当下,凌空的双脚似是找到方向,一步、两步,三步

他停住了脚步。

老祖宗惊叫一声:

“当真是那个贼老头”

前方血雾浓得几乎化为实质,却唯独在正中央空出一个圈儿,血雾一下一下地往正中圈内蜂涌,其势如浊浪排空。

而圈内,一片空雪茫茫处,一棵歪脖子老树,一张圆桌,一壶清酒,还有一位白衣。

白衣酌酒,清雅出尘。

“未曾想,竟是故人来。孩儿们,让开一条路。”

血雾不情愿地涌动着,可到底还是往两边挤挤挨挨,让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这道一直通向崔望的脚底。

“哟,还有位小客人。”

“莫上,这厮惯会装模作样、给人挖坑”

老祖宗愤愤不平。

崔望一握剑柄,抬脚上了小道。

“奔雷,这么多年,你还是小孩子脾气。”白衣慢悠悠道,“还不及小客人稳重。”

崔望站到了桌前。

近一些,才发觉这人额心有道米粒大小的疤。疤痕形似一轮弯月,落在那张清雅出尘的脸上,反倒显得他一双眼睛温柔似水。

“坐。”

白衣拎起酒壶,将对面的酒盏斟满。

崔望目光落到那酒盏上,一对儿青玉杯,白衣手上是龙杯,而他身前是凤盏。

明显是女人喜欢用的东西。

“本来,这是本君准备用来喝合卺酒的。这青叶红,埋了许多许多年,开封时,连十里外的蜂儿都醉了。可惜、可惜了”

他声音里满是怅然。

“这里没有蜜蜂。”

崔望道,“你,离不开这里”。

“哟这都被你发现了小娃娃很敏锐啊。”白衣弯起眼睛笑了笑,“长夜漫漫,这地方,待了万万年,难得见人,倒叫人开心。小娃娃,可否陪本君手谈一局”

“我来一战。”

“你们年轻人啊。”

白衣摇摇头,白如雪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倒让他有股圣洁之感。

他给自己斟了杯酒,“就是火气重,太过焦躁,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狗东西在拖延时间”老祖宗突然道,“小望望,快快,拔剑砍他。”

“奔雷,多年不见,不如你也出来,与本君喝杯水酒叙一叙”

白衣伸手一招,原来在崔望魂海里叨逼叨个不停的老祖宗一下子滚了出来。

小小的魂识光魄一暴露在外,便缩成了手掌大一团:

“艹格老子的”

他骂。

崔望神情一凛,出手如电,迅速将老祖宗捞了回去,重新往魂识一拍,还加了道锁。

“手脚很快嘛。”

白衣眉毛微挑,显然对崔望能从他手里抢东西感到惊讶,“不愧是本君在天寓中看到的人物,未来的”

他顿了顿,举杯:“无情道主。”

崔望却不耐再说,提剑一下斩了过去。

浮浪层叠,和着无匹的剑芒往圆桌上落,白衣动也未动,“轰隆隆”

一阵涟漪荡开,白衣与圆桌一动未动。

崔望却被爆开的气浪掀出了三丈之遥。

这在过去,简直是前所未有。

崔望一下子攥紧了剑柄,剑柄处的白流苏轻轻蹭过他的手掌。

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

白衣摇头喟叹:

“现在的年轻人,太心急了啊”

“说起来,你该感谢本君才是。”

他慢悠悠地看向一旁的歪脖子树。

奇特的是,这棵歪脖子树从树杈、树干,到焦枯的弧度,都与凡间界梅园那棵连接两界的雷击木一模样。

“若不是本君当日点化,你岂能有今日的情缘”

崔望心咚得跳了一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虎口握紧又伸开,握紧,又一剑斩落。

一阵更大的气流爆开,将他几乎一下子弹到血雾的边缘。

“不敢听”

白衣支着下巴,“小娃娃,你当真以为,你那位心上人是通明之人不过是本君送她一场梦只是本君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娃娃比本君想的,还要有本事,竟然撬动了你这颗万年铁石心。”

“无情道主,若有了心,可怎生是好”

“放你娘个屁”

老祖宗暴跳如雷,看魂识海内翻起惊涛骇浪,忙不迭安慰道,“小望望,小望望,冷静,冷静,莫要听这老贼秃的,他以前就爱卖这些关子,专门哄那些傻子的”

崔望目光沉沉。

白衣好整以暇:

“何必自欺欺人,想知道你那心上人梦里有什么么有你。”

“她是不是告诉你,她不知你会在那棵树上,在尚不知你身份、只你在梅园曲池救她时,便心慕上了你不、不,她一早便知,那是你。”

“雷击木下一场好戏,让你注意到她,曲池英雄救美,让她顺利靠近你;石舫一舞,让她顺利跟着你入了须臾之地;啊,还有什么,还有那鸡血石簪这些,通通都是计谋。你那心上人,不过是搭上你这驾车,从此青云直上,她对你,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崔望指甲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血一滴滴落入地板,溅起了一汪血泊。

白衣瞥了一眼地面,摇头:

“其实你心里早便察觉不对劲了,对也不对小伙子,自欺欺人,可不好。”

“梦”

崔望从牙缝里挤出来,“什么梦”

“本君将你之经历,灌输成册,置入那女娃娃脑中,一旦时机成熟,她便自明。她看到了你的辉煌,又怎甘于成为地上的爬虫一个心计这般深沉的女子,你又如何相信,区区一个英雄救美,就能打动她铁石般的心”

“闭嘴。”

崔望咬牙道,“你闭嘴。”

“小望望,莫要受了蛊惑”

老祖宗在旁呐喊。

可似乎无用了。

道心本便不固,此时,所有的冲击、疑虑,以摧古拉朽之势,冲碎了那颗勉强黏黏合合在一块的道心。

崔望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体却在崩毁。一丝一丝、化成雾气。

她骗他。

她总骗他。

她从头到尾,都不爱他。

“小望望”

老祖宗急得从魂识海里跳出来。

白衣朝他举杯:

“老友,喝一杯”

“滚你妈个蛋老子当年眼睛瞎,才跟你称兄道弟”老祖宗也顾不得魂魄飘于外,有散轶的迹象,不住地在崔望面前蹦跶。

反倒是白衣伸指,替他捏了下,悠悠道:

“咱们那一辈,死的死,都走了啊,也只剩下咱们了”

老祖宗那散轶的魂魄被捏实了。

“呸活该你孤家寡人没人要活着水性杨花,死也不肯死得安生,非要来祸害后辈”

白衣眉眼温柔:

“你这等幸运之人,如何知道,我们这些断命之人的痛苦。”

“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老天爷从头到尾,都不曾厚待过我,我又何必顾惜它”

“歪理邪说,我们就害你了水湄被你害得不够惨她可是我们当中天资最好的一个,若不是你,早在天上快快乐乐当神仙了”

“本君就知道,你暗恋她。”

“暗恋个鸟老子要喜欢谁,自己就会轰轰烈烈地追。”

白衣对这等对话,竟然半点不恼,他拨开老祖宗,看向快要完全雾化的崔望:

“本君发觉,这气运太好,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一个个都耽于情爱,这结局也甚是无趣。大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真真叫人失望。”

白衣叹声刚落,便“咦”了一声。

但见方才还在飞速雾化的崔望,竟然又一点点重聚起来。

且每重聚一次,实力便似凝实一分。

脚。

手。

身体。

头。

白衣并未阻止。

他眸中异色连闪:

“不,还是有些新鲜事的”

“借助大日仙府力量,重聚道心,五行形意球在心,可这次凝聚的道心”

白衣不打算打断。

他活得太久太久了,难得有些新鲜事,便兴奋得跟孩子似的:

“奔雷,你看看,这都什么”

崔望墨发狂舞,元息节节升高,妙法境、无相境,直到

还虚境。

一路到还虚境大圆满。

“是什么什么道心”

白衣快活得像个孩子。

“你心上人她骗你,不爱你,莫非是你无情道碎后重聚,有情转至无情,更无情”

崔望睁开了眼睛。

眸中隐有风雷闪动:

“与你何干”

老祖宗倏地冲到他魂识里。

“小望望,老祖宗我以为你死定了,”他嚎啕大哭,眼睛骨碌碌转,立马又话锋一转,“所以,你到底啥情况”

“莫非是大彻大悟,成和尚道了”

“不,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她不爱我。”

“所以呢”

“我爱她便是了。”

“特么煞笔么人不爱你,你还非得巴着”

老祖宗反倒替重孙孙委屈,“小望望,咱放弃,啊”

“老祖宗”

崔望眉目淡淡,“这世间至难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

相爱,是很难的。

老祖宗突然安静下来。

半晌才喃喃自语:

“莫不是至情道”

此道,亦是先天道,只是迄今为止,不曾有人走过。

生而为人,便注定了杂念丛生,先爱己、再爱人,至情至性者,寥寥无几。

“我不懂什么道,从心罢了。”

“哈哈哈哈,当真是三千界第一大情种”白衣在外抚掌而笑,“本君从未想到,未来的无情道主,竟然、竟然是个情种”

“本君这颗棋,妙啊。”

白衣顿了顿,“在本君吸净你气运前,再替你上一课,世间至刚至硬、无坚不摧的,是无情。”

“有情,便有了软肋。”

他拈指一笑,几乎在须臾间,七杀出现在了眼前。

而郑菀的脖子,又一次落到了七杀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几章就要完结啦

大家可以想一想,想看什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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