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幼浔心里,他该已成家,儿女相伴。
只是除却那个被他带在身边的妹妹,从未见有旁的女子,她这才斗胆一问。
如他这般俊逸倜傥,龙章凤姿的男人。
在上京城中,又如何能无情无欲,不纳娶三妻四妾呢。
故而听得那言,幼浔属实惊愣了住。
就在她木讷地不知如何回应之际,马车突然剧烈一震。
幼浔整个人随之颠动,重重落下时依然压着他。
无论是女儿家盈满的柔软,还是男人胸膛的硬朗,这一瞬刚柔相济,同时诱着两人的心神。
却也只是一下。
马车终于不再颠簸,平稳下来,缓缓停靠路边。
两人始终静静对视着。
锦宸墨瞳溢这难以言说的情绪,而幼浔心怦跳得极快。
谁都没有先去挪动。
直到车夫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车厢里暧昧的气氛。
“请爷宽恕,方才街上有孩子折腾,闹得鸡飞狗跳的,爷和宋小姐可有伤着?”
思绪猛然拉扯了回来,幼浔一颤,立刻从那人身上下来,慌不择路端正坐回去。
胸怀一空,女子那惑人的柔腻感顿然消散。
锦宸呼吸哑了片刻,而后才不急不徐坐起来。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无妨,继续行路吧。”
车夫应话,立即驾马上路,不敢再怠慢。
而车厢内悄静了下来,流动着异样的情愫。
幼浔垂着眸,素手捏住片寸罗裙。
湖绿裙裳相衬之下,显她绯色一片的双颊更为深红。
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但能听到他把手挥扇的声音。
春日娇暖,但夜里透着凉意。
那折扇来的风,欲意熄灭的,许是他的心火。
薄暮西沉,窗台飞檐上最后一缕夕光也随之淡敛。
君悦馆亮起灯盏温明,入了夜,茶客不减反增。
三楼雅间。
皇兄迟迟不归,锦虞只能在待这儿等着。
若是从前,她绝对是坐不住的。
但这次有某人陪在一起,锦虞反倒是不念着皇兄早些回了。
这一整个白日,池衍便在此处,寸步未离地看着她。
他并不是个能无所作为闲着的人。
总是要寻些事做,譬如今日军中得空,便亲自领兵巡守。
原以为那人将这小孩儿独自扔着,只一会儿功夫便能回来,谁晓得一走到天黑,也不见他踪影。
但这一日,只无事喝茶,池衍竟是不觉无趣。
小姑娘笑眸剔透,娇音若曲,有意无意地缠着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宛如一只啁啁啾啾的小娇雀,怎么也歇不下来。
而他只是偶尔回答,也不过简短几字。
午间尚未小憩,直到天色暗下,锦虞这才渐渐有了困意,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池衍坐在她旁边,眸光微偏。
便见小姑娘侧着脸蛋,埋在臂弯里。
心里想着,这小孩儿活泼好动,睡颜倒是颇为乖静。
目光在她脸颊凝住,池衍不由静静端详。
柔柔的浅影覆在她白腻的肌肤,羽睫纤长,樱唇温软。
黛眉舒展着,安然若梦,不惹烦忧。
恍如未沾世间半点尘埃。
一阵风吹拂而来,带来几许凉意。
池衍望了眼支棱开半扇的窗,沉默一瞬后站了起来。
“阿衍哥哥……你先别走……”
方迈出半步,闻言,池衍顿住,回眸看向出声的那人。
而锦虞模糊呢喃了句后,便又没了声儿。
大抵是在梦呓。
小姑娘睡着的温顺模样,怪招人疼的。
男人清冷的眸色竟也跟着不自觉温缓下来。
池衍轻轻合上窗户后,步履无声回到她身边坐下。
手边连册书都无,对他而言,无异于度日如年。
池衍沉思须臾,随手收拾了番,那被她喝得东倒西歪的茶具。
而后,便浅合双目,背靠檀椅。
久战沙场,他习惯了时刻警惕,已有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坐着。
兴许是被身边小姑娘舒缓的呼吸带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竟也让他渐眠。
但池衍一向睡得浅。
耳边恍惚闻得极轻的铃铛声,反而让那他如临梦境。
直接感觉有什么落到肩头,他霎时警醒,倏而睁开了眼。
眸聚戾气,两指蓦然将身后那人的手腕一把锁住。
他这般作为皆无意识,故而是如往常用了狠劲。
然而下一刻,凌乱的铃铛声,携着一声吃痛嘤咛,瞬间将他敲了个清醒。
池衍剑眉忽皱,立马松开指间禁锢,站起回身。
而那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
眼角微微泛红,颇为委屈地揉着右腕。
池衍一时失了声。
他防备惯了,却没想到误伤到了她。
余光瞥见檀椅上,那方才从他肩上滑落的毯子。
眼波一动,他瞬间便明白了,是小姑娘见他睡着,想替他盖。
池衍微怔半晌,骤现锋芒的眸光恢复了深静。
见她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似是不敢妄动一丝。
池衍微微垂眸,声息暗沉:“下回见我睡着,别靠近。”
说罢,他又觉自己多此一言。
刚刚将她吓成这样,日后怕是也不敢再接近他了。
锦虞微微一愣,默默抬眸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沉默少顷,池衍面容是一贯的清冷。
颔首淡淡道:“殿下应在回程途中,公主且再等等,臣到门口守着,不会有生人进来。”
话音落地,他侧身便欲出屋。
却转身的那一刹那,披风突然被一个轻轻的力道拽住。
池衍脚步一顿。
随即便听耳后递来一声阿衍哥哥。
这声低唤轻而温软,他的呼吸不经意滞了瞬。
锦虞没将他刚才所言当回事。
虽说起初确实是吓了一跳,但她并非惧他。
攥着他的披风一角。
锦虞小着声,似娇似嗔:“……你捏得我好疼。”
男人喉结滚动了下。
多年来的冷静淡漠,仿佛就这么被她轻巧瓦解。
原以为她会怕自己,不如主动走开。
他虽是执掌军权的将军,舞刀弄剑就罢,随时可能葬身沙场,本就不该离尊贵的公主如此之近。
可眼下却因她这一句,他忽觉自己欺负了人家小姑娘,还丢着不管,似乎有点儿不是人。
踌躇之下,池衍回过身来。
没去看她的眼睛,垂首缓缓道:“臣适才多有得罪。”
锦虞抿抿唇,将右腕伸到他眼前。
双眸含着水光,糯糯道:“红了。”
视线凝在面前一寸,那凝白的细腕上。
确有道痕印,只刚刚被他掐红的。
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此刻居然有片刻无措。
虚长她十岁,却将人弄哭,偏生这小孩儿还乖顺得不行,让他颇觉罪恶。
池衍只得低咳一声:“臣去寻药。”
锦虞黛眉轻拧。
他忽然间一口一个臣的,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扯着披风不让他走,摇摇头,“不涂药,揉一揉就好了。”
说完又将右手腕递近了他些许,示意他。
池衍愣了一愣,随后便是一径清淡:“不妥。”
闻言锦虞皱皱眉,“怎么不妥?”
略微咬了咬唇肉,她索性直言道:“你都抱过我了。”
果不其然,池衍瞬间哑口无言。
怔愕了会儿,才不咸不淡道:“臣惯了刀戈,力度没有分寸,怕再伤到公主。”
锦虞有些不大高兴了。
轻踩了下脚,右足踝的铃铛随之响了两声。
只听她语气不满:“在我面前,不许你再称臣,这是命令。”
没等他再言,锦虞便马上抬了抬手腕。
前一刻的蛮不讲理恍若没发生过。
她瞬间乖软下去,娇诉:“阿衍哥哥,你再不揉揉,我要痛死了。”
池衍清俊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为难,竟是毫无办法。
二十五年来头一回,他对个小姑娘束手无策。
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捏上她细腻的腕间。
面容颇有几许僵硬,但指间按抚的动作很轻,温柔到了极致。
锦虞偷偷看他一眼,嘴角浮出星点笑痕。
想到什么,她杏眸隐约蕴藏狡黠。
嗓音如清泉一样温甜,“后日我要随皇兄到栖隐山去,他和那沈姑娘赏花,肯定没空搭理我了。”
指尖微顿了下,多少能猜到她的用意。
但池衍佯装不懂,继续淡然揉着她的手腕。
锦虞观他神色,轻声试探:“哥哥来陪我好吗?”
见他无动于衷,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拉扯了下他的披风。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阿衍哥哥……”
对她,他似乎总是难以拒绝。
池衍一时想不到有说服力的由头,只好模糊其词:“军中未必得空。”
听了这话,锦虞立马渲开笑容:“没事儿,就说是我非要你去的!”
而池衍还未来得及再寻托辞。
突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锦宸踏进一步,方要唤锦虞回宫,入目便是那两人腕指相握的一幕。
话到嘴边,他蓦然愣住。
池衍亦是一怔,极快收回手。
放下后他才发觉,自己这般反应,倒是无中生有了。
那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打扰。
锦虞有些埋怨,但心里更多的是心虚。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当然懂得。
见他踱步走近,锦虞牵出一丝笑:“皇兄,你怎么才回来啊?”
锦宸眯起了眼睛:“才?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再晚些。”
眼下自然没骨气嘴硬,锦虞当做听不懂。
甜甜笑着:“幼浔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锦宸眼底略一闪动,若无其事道:“去忙了。”
只想快些将方才的事带过。
锦虞无心点点头,“噢”了声,“皇兄,我好饿啊,茶馆里有好吃的吗?”
锦宸顺口回答:“应当是有的。”
秀丽的眉眼一弯,锦虞准备借此打发他走。
忽而撞进他透彻深邃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陡然怂得说不出话。
目光在那两人之间流转片刻。
锦宸眼神极具穿透力,“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池衍面容一贯难辨情绪,只一言不发,避开了那人眸光。
而锦虞就不似他淡定了,含糊支吾:“没、没做什么……”
锦宸提着扇骨,轻敲了下她的头。
半是训斥半是调侃:“上回投怀送抱还没训你,这就又勾搭上人家池将军了,你才多大,年未及笄的小孩儿,尽学坏!”
锦虞呆了呆,“我哪儿有啊……”
想一想,自己到底是有故意缠着那人。
无法反驳,锦虞瘪瘪唇,索性推他出去:“你快去传些吃的来吧,我饿昏了!”
锦宸边便被她推出雅间,边又唠叨了几句。
最后锦虞直接“砰”得一声,将他连人带话都关在了门外。
等外边清静下来,知道他是去给自己点菜了,锦虞才呼出一口气。
回过身,脚步轻盈,叮铃当啷地跑回到男人面前。
锦虞眨眨清眸,声音乖静:“阿衍哥哥,我皇兄胡言乱语呢,你别搭理他。”
池衍并不在意,他和锦宸的关系,自然不会拘泥于此。
垂眸浅思了下。
他嗓音幽邃,低缓道:“骗我说十五了?”
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锦虞陡然顿住。
上回在将军府,她忽悠了他,其实她都尚未及笄。
谎言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锦虞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忽然忘了该说什么。
心理迟疑着,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小,真将她当成小孩儿了。
双手悄悄背到身后。
锦虞双颊轻微泛霞,细若蚊吟:“那你,可不可以再等我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阿衍哥哥:三世都等了,差这一年吗?(●—●)
(你们猜阿衍哥哥和皇兄,第一世谁先亲到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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