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蓝玉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和邵毓宁一起陷入憧憬,还不忘回头含情脉脉地看一眼梁怀玉。
“哎,我也羡慕,你说有些人明明写出了你所有的期待,就是吝啬地不肯给身边最重要的人。梁怀玉,你要是不想娶我,我也不勉强你……”
“又来了……”梁怀玉用手指堵住耳朵,“一天说八百遍,有完没完了?咱们的婚事是两家在三年前就定下来的,岂能儿戏?”
“那你就是愿意娶我喽!”刚才还多愁善感的秦蓝玉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阳光明媚地说道,“那我就回家等着你娶我!你把毓宁妹妹送回家吧,不用送我。”
秦蓝玉的父亲是礼部侍郎,最是知礼守礼,秦蓝玉的马车外表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是里面的配备却是极为奢侈的,虽然比不上梁怀玉的宝顶马车,但是也委屈不了侍郎千金。
梁怀玉从马车上跳下来,秦蓝玉掀开侧边的帘子,对着梁怀玉腼腆一笑,便吩咐马车离开。
站在街上的梁怀玉见她一会儿换了好几副面孔,后怕道:“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吗?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又恬静温婉?你们的端庄大方都是装出来的吗?”
他接触过的女人很有限,邵毓宁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在他面前一向都是真性情,所以他才会觉得她跋扈,其实那是在自家人面前流露出来的天性。
以前觉得这种叫率性可爱。
秦蓝玉跟邵毓宁半斤八两,但是秦蓝玉的心眼比邵毓宁多。
梁怀玉想想都觉得害怕。
邵毓宁斜眼白了他一眼。
“你笔下写了多少奇女子了,连女孩子家的心思都不明白?真实中哪有你笔下女侠那种敢爱敢恨,热烈大胆的?我们都羡慕那样的人,但是困在后宅里,就只能守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儿,秦姐姐是太过在意你了,要我说,你要是拿出写话本的劲儿去讨好一下秦姐姐,别整天躲着她,说不定她就不至于整天追着你了。”
“是这样吗?清瑶就不是这样啊……”梁怀玉自我反思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在邵毓宁的脑袋上点了一下,“你这个丫头,年纪轻轻的哪儿来这些感慨?”
邵毓宁神情讪讪,吐吐舌头。
“我这不是听我娘说的,你知道我娘从小随着舅舅征战沙场,现在不就是被困在京城这块儿地方了吗?”
说着还一脸嫌弃。
“就你写话本的水平,要不是冲着话本里面的女主人公有勇有谋,我娘才不稀罕看呢!”
被打击了的梁怀玉单手扶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挥手招来车夫。
“我先送你回家再说,我这儿有个新故事,你帮我参谋参谋呗!我请你吃点心!”
朴素的马车走得很快却一点也不颠簸,殷清瑶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傻,被邵云舒抱起来的一瞬间她直接就懵了,上了马车之后……邵云舒小心的把她放下,将她受伤的脚踝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伸手去掀她的袜子。
“别动!”邵云舒一把抓住她想退回去的脚,殷清瑶身上一僵,听话的没再动弹,“我帮你看一下。”
脚踝处有点略微的红肿,不过在莹白的肌肤下看起来有点狰狞。
她的脚很纤巧,脚踝纤细,邵云舒手指在她脚踝上捏了几下。殷清瑶疼得本能地向后一缩。
“这儿疼吗?”
他换了个地方,殷清瑶忍着疼点了点头。
其实比这还痛的疼痛她都能忍受,只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小心地呵护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样的感觉能继续维持下去。
检查完之后的邵云舒把她的袜子穿好,轻轻放下来。
“是没伤到骨头,但是伤得也不轻,回去之后,让大夫再检查一遍。”
殷清瑶不敢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其实在看到他和梁怀玉一起从菜馆里出来的时候,她是很震撼的。第一次见他穿那样雍容华贵的黑色,站在人群里很耀眼,看他们的人很多。
少年身上的气质跟从前完全是两个样子,那一瞬间,她有点不敢上前去打招呼,一如初见时那般,他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她从棺材里爬起来,只能仰望他。
他很敏锐地发现自己的目光之后,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虽然初见京城的繁华,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卑,但是在看见他的时候,这种情绪就在心里发芽。
她知道人与人应该是生而平等的。
“嗯。”
马车里陷入沉默,邵云舒不是话多的人,但是今天说了很多话,为的就是不想让气氛尴尬。梁怀玉在的时候还能有个人调节气氛,但是这会儿车厢里只有两个人。
他心底也生出一丝紧张来。
“那个,我把乌骓带回来了。”
果然,听到乌骓的名字,殷清瑶低垂的头猛然扬起,水光涟涟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喜。
“这么巧吗?你遇到乌骓啦?乌骓现在在哪儿呢?”
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好看,邵云舒抿唇笑道:“还在别院,等会儿到家,让下人去把乌骓接回来。”
殷清瑶嗯了一声问道:“你不是有坐骑吗?怎么会遇上乌骓?”
一路走来,马车外的动静越来越小,掀开车帘往外看,周围都是气派的宅院。殷清瑶猜想这一带就是内城朝廷官员们居住的地方。
“行军的时候,一直跟着我的追风掉进沼泽地里,那一场仗打得很激烈,事后我再去找它,就已经什么都没了……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乌骓,我就把它留下来了。”
想到追风,殷清瑶依稀还记得它的模样,马通人性,在战场上是生死相依的朋友和伙伴。可想而知,那一场仗该有多么危险……
“你,有没有受伤?”
一直以来,邵云舒给她的感觉都不像一个少年,十三四岁就远离家乡从军,放在她那个年代,就是她自己也还在学校。
所以心里更多的是佩服。
“没事。”
少年的声音低沉,殷清瑶认真的看着他……是现在没事了,当时的少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殷清瑶抬头,一走好几年领兵打仗,不可能没有受伤。那一次过年伤得那么重,只是恰好被她看到才知道,他的信里只有风轻云淡的,没有回信的,孜孜不倦的闲聊。
“觉得辛苦吗?”殷清瑶补充了一句,“按照你家里的情况,应该不需要你这般拼命。”
自动理解成关心的邵云舒笑道:“但我想为自己拼一次,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应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比起在京城安逸一辈子,我更喜欢四处闯荡,保家卫国,靠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
马车在朱红大门前停下,车夫跳下来把侧门敲开,守门的人看到是茗客居的马车,上前给邵云舒见礼。
车夫重新上车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
“下车吧,我们到了。”
“啊?”心里莫名紧张的殷清瑶开口说道,“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贸然上门不合适吧……”
邵云舒跳下马车,眼中带笑。
“都已经到我家里了,现在说不合适恐怕已经晚了吧……”
他笑得跟个狐狸一样,殷清瑶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看跳进陷阱的猎物一样,不怀好意。
但是,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说到底,她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一点一点从车厢里挪出来,接下来身子一轻,又被邵云舒抱起来。
“我自己能走……”邵云舒的动作惊得她浑身肌肉紧绷,伸着两只手推他,却又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这可是你家,你这样……不合适吧,要是让你未来的妻子知道了……”
邵云舒健步如飞,三两步就走出去老远,见他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殷清瑶小声说道,“你们家有伺候的婆子吗?找个健壮点儿的婆子背着我就行……或者让杜娟姐姐背我……”
“快放我下来!”
她的手没地方放,只能踢脚以示抗议,偏邵云舒的两条胳膊和钳子一样有劲儿,只是觉得她无用的扑腾是在浪费力气。
“这里是前院,哪儿来的丫鬟婆子?我们家前院伺候的都是小厮。别乱动,从这儿到后院要走一刻钟,你确定杜鹃能一直背着你走?”
这话怎么听都有歧义。
“或者,你可以把胳膊揽着我的脖子,要不然抱着你走一刻钟,我会手酸。”
殷清瑶看他不像是会手酸的样子,但还是听话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以减轻手臂上的重量。
邵云舒心底开心得要笑出声来,面上极力忍着,只眉梢抑制不住地扬了扬。
杜鹃小跑着追他们,院中的风景已经来不及看,生怕跟不上邵云舒的速度。只觉得好像绕过了一个又一个院子,最后才来到一处看起来很奢华的小院。
院子中间有假山流水,两边有抄手游廊,屋门都是一扇一扇镂空的花纹。屋顶上的瑞兽飞鸟形态逼真,屋里进出的丫鬟仆妇看起来雍容华贵,一举一动都像戏文里说的那样……
二月份,不见太阳的屋里还有点凉意,一个身穿亮绿色满绣裙子的妇人从屋里出来,来不及福身行礼,急忙把帘子掀开让他们进去。
邵云舒前脚进去,杜鹃犹豫了一下,侧过脸去看了一眼为他们打帘子的妇人,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进去。
妇人对她笑了笑,对她摇了摇头,把帘子放下。
“姑娘这边请。”
杜鹃停下脚步,好奇地盯着她,妇人的年纪不大,大概有三十多岁,但是身材很圆润,皮肤很白,长相不说有多好看吧,看起来很有气势。梳的头发式样也很新颖,是她没见过的。
亮绿色穿在她身上竟然一点也不俗气,反而将她衬得更加精神。
妇人将她领到一个耳室,吩咐丫鬟给她上茶拿点心。
“姑娘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有什么需要就喊芍药。”
今天之前,杜鹃从来不知道一户人家的房子可以大到从门口到后院要走一刻钟,一路走来,各式的亭台楼阁让她看花了眼,她早就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也不敢问。
一个穿着天蓝色坎肩的漂亮姐姐端来茶水和糕点放到她面前,笑着嘱咐了一声:“我是芍药,你先喝茶,有什么需要再喊我,我就在外面。”
杜鹃急忙起身,她还记得殷清瑶的叮嘱,不管什么时候,不能先看清自己。当即行了个福礼,红脸道:“我叫杜鹃,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姐姐不要笑话我。”
芍药见她福礼的动作规范,给她回了一礼。
“没事儿,咱们迟早要成一家人的,客气什么!”
妇人重重地咳嗽一声,斥责道:“没规矩的丫头,在客人面前嚼什么舌根?还不快点干活去!”
芍药立刻收起调皮,恭敬应了声是,端着托盘退下了。
“我去夫人那边伺候,就不陪着姑娘了。”
妇人看样子是个管事,可惜这会儿屋里没人,杜鹃也不能找人问问。一直到现在她还觉得像在做梦。
跟她相比,殷清瑶感觉自己更像做梦,本以为邵云舒会带她去客房,找大夫看过处理过脚上的伤之后再去拜见侯夫人。
没想到……竟然直接来了,还是被抱着来的……
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不是脸了,头一次见面,以这种社死的方式,让人猝不及防。
屋子上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手握折扇的美貌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披绫罗绸缎,墨发上珠翠环绕,抬手的时候,露出的一截手臂上同时戴着好几只玉镯,却不会让人觉得庸俗。
从他们进来,妇人的眼睛就冒着光。
“呦,傻小子开窍啦,把我未来的儿媳妇带回来了?”
殷清瑶脸一红,就要起身行礼。被邵云舒按在椅子上。
“娘,我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您就不先问问您儿子在外面过时的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竟说些不着调的话,没得让人觉得您不像个长辈。”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美貌妇人正是邵云舒的亲娘,忠勇侯邵泽的夫人,前云南土司白庭之女,镇南候白镇的嫡亲妹妹白凤儿。
她从小自由自在习惯了,性格大方爽朗,也知道他的心思。
“让我猜猜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白凤儿起身走过来,她一动,身上佩戴的玉饰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音,“能让你这么紧张的……不会是话本里那位行侠仗义的女侠吧……”
“娘啊,清瑶脚上受伤了,得赶紧请大夫来看。你就别瞎猜了。”
生怕自己的娘说些惊世骇俗的话,邵云舒赶忙打断她,白凤儿这才注意到殷清瑶的脚,一挥手,刚才领着杜鹃去耳房赖嬷嬷走进来。
“清珂,快去请魏先生来。”
穿着亮绿色裙子的赖嬷嬷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进门。老者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见过夫人,二公子。”
白凤儿微微颔首,邵云舒起身让开位置。
老者放下药箱蹲在地上给殷清瑶检查伤势,刚开始的时候脚踝没有肿,这会儿已经肿成萝卜了。老者在她伤口附近检查一圈。
“伤得不轻,搓了药酒之后,还得用夹板固定一下,这几天尽量不要活动。”
殷清瑶一直忍着疼,邵云舒毕竟不是专业的,以为她应该是没事儿,魏先生治疗跌打损伤和外伤那是出了名的,他都说伤得不轻,那就真的挺严重的。
此时抬头看,才看到殷清瑶额头上的汗珠。想到她一路上的隐忍,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我先帮你搓一遍药酒,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