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大雪过后,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
简卿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的白,光是周珊珊提到的几个词,就足以让她像是过敏反应一样,浑身紧绷而不适。
她睁着清亮的眸子,语调颤抖,“你在说什么?”
周珊珊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
“三年前,在‘消失’,我亲眼看见你扯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一起离开的酒吧。”
周珊珊的爸爸就是混商圈的,身边的情人换个不停,所以她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给人当三的女人。
越想越觉得恶心,嘴里的话也是不饶不休,“现在又成了别人家的家教,你是真的在做家教,还是想近水楼台做女主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
不知道为什么脚下有些软,简卿站不住,动作迟缓地慢慢蹲下来。
双臂环抱住膝盖,把脸埋进里面。
她眨了眨眼眸,瞳孔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聚焦,仿佛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只剩弯曲膝盖,导致伤口撕裂的疼痛让她获得短暂的知觉。
周姗姗说,三年前的消失酒吧,和她在一起的人,是陆淮予?
简卿抬起头,伸手扯了扯周珊珊大衣的衣摆,眼睫微颤,声音喑哑,不可置信地问:“你认错人了吧?”
周珊珊不屑地轻嗤一声,都这会儿了还想狡辩,她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打开相册,翻了许久。
而后调转手机屏幕,直接怼到简卿的面前。
“你自己看。”
幽幽的屏幕光映在简卿的脸上,她盯着手机屏幕显示的照片,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在酒吧昏暗的环境和布景里,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一手揽着她的腰往酒吧外走,而她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
他们正巧站在一道光柱下,白色的光打在男人的脸上,清晰地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侧脸,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墨。
他轻抿着嘴角,眉眼凛冽,周身透着七分的冷漠和疏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是简卿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比她印象里的陆淮予更加阴沉。
难以逃避的证据摆在她面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伴随而来是瞬间的耳鸣,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嗡嗡的白噪音。
简卿不知道她该是什么心情,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
周珊珊盯着她惨白的一张脸,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有些后悔。
她捏着手里薄薄的一张工卡,借了人家的东西,还把人骂了一顿。
不知道怎么收场,干脆硬撑着,板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迈着大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简卿怔怔地蹲在原地,面前洁白的积雪被踩过以后,露出底下脏污的地面。
就好像是虚假的美好之下,残酷而冰冷的现实。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打开南临银行的app,一条条的翻,一遍遍的鞭笞。
其中一段的转账附言。
她问,你还记得我吗?
他回,记得。
简卿盯着那两个字,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从头至尾,陆淮予都知道她是谁,却只字不提。
真是太可笑了,把她当傻子吗?
冰冷的空气灌进五脏肺腑,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简卿?”
夏诀刚从动物园里出来,一眼就看见蹲在门口的小姑娘,一张脸埋在臂弯里,缩成小小一团。
简卿听见声音,肩膀猛地一抖,抹了一把脸,吸着鼻子站起来。
夏诀收起手里的单反,盯着她有些红红的眼睛,皱了皱眉。
他故作不经意地说:“这么巧,你也来逛动物园?”
简卿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路过。”
夏诀漫不经心‘哦’了一声,“一会儿你怎么回去,还是坐大巴吗?”
经他这么提醒,简卿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让她再搭陆淮予的车回去,不如要了她的命。
但是她的工卡又借给了周珊珊,刚才两个人闹得那么僵,她也不想再去找人要卡。
她看向夏诀,“你怎么回去啊?”
“我开车。”
简卿想了想,怯怯地问:“那你方便带我一个吗?”
夏诀挑了挑眉,“可以。”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简卿跟在夏诀后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前面的人停了也没注意,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简卿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鼻子,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夏诀倒没在意,随口说了句没事,他摸出裤兜里的车钥匙,“你会开车吗?”
简卿一愣,“会。”
“那你开吧。”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然是搭车总得付一些报酬吧。”
“......”
简卿虽然没想到夏诀会让她开车,但他说得确实好像有点道理,乖乖地接过车钥匙,权当用劳动力付车费。
又是熟悉的车标。
有一瞬间的膈应。
夏诀的车是一辆银色的保时捷911。
比起卡宴车型的沉稳感觉,更显的张扬和放肆,倒是符合夏诀的性子。
当司机有一点好处,就是开车的时候,好像脑子就不会去胡思乱想那些糟糕的事情。
简卿慢吞吞地倒车出库。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遍,手里虚比着方向盘,在思考是往左打方向,还是往右打方向。
坐在副驾驶上的夏诀大爷似的翘着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飞快的打字。
余光扫她一眼认真的模样,嘴角斜斜地勾起,提示道:“往右打。”
简卿想也不想,就这么按照他的指挥,果然很快倒了出去。
从停车场出去的路上没什么车,她踩了一脚油门。
没想到轰的一下,跑车的速度就提了上去,像是要把人硬生生拽出去,发动机的声音响彻天际,仿佛开到哪里,哪里它就是全场的焦点。
“......”
就是那种她以前走在路上,会骂大傻逼的跑车。
即使她开的速度很慢,发动机的轰鸣声依然非常惹人注目。
简卿有些后悔,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有被别人骂大傻逼的时候。
夏诀发完消息,锁上手机屏幕,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度假酒店的游览车和他们并驾齐驱。
开游览车的小哥时不时看他们一眼,忍不住脸上的嘲笑,表情里好像在说,都开保时捷911了,发动机都吵成这样了,怎么就这速度?
“......”
夏诀沉默地收回视线,转头去看向正经危坐,战战兢兢开车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也没催促,就这么任由她慢吞吞地开。
虽然着实是埋没了他的跑车。
开出了温泉酒店以后,就像是进入了另一片荒芜的原野。
笔直没有尽头的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好像整条道路被他们独占。
时不时有压在树上的积雪落下,滴滴答答。
因为下过雪的缘故,原野里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没有人踏足的痕迹,干净纯洁,仿佛千径万径,望不到边的白。
可却也澄不净她内里的想法,一不留神,五味杂陈就窜了出来,憋也憋不回去。
这时,她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震动响起。
简卿开着车腾不出手,“能帮我看一下是谁吗?”
夏诀伸手摸出她的手机,看一眼屏幕,是一通微信通话。
“你叔叔给你打的,要帮你接吗?”
“?”
简卿皱了皱眉,下意识道:“我没有叔叔啊。”
“没有吗,我看你备注是陆叔叔。”
“......”
简卿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陆淮予的电话。
之前她通过周老师的介绍,加了家教小朋友的家长,只知道姓陆,顺手把备注改成了‘陆叔叔’,后面就一直也懒得改回他的名字。
虽然她现在对陆淮予很抗拒,抗拒到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却做不到对眠眠不告而别,她抿了抿嘴角,减缓了车速,在路边停下来。
夏诀把手机递过去,似不经意地观察她的脸色,有些低落,干净瞳孔里满是迷茫。
刚刚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他其实很早就出现了,就一直远远的站着。
看她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滴一滴的偷偷掉眼泪,伤心得好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可怜兮兮,又拼命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我去后备箱拿水。”夏诀主动下车,给她留出私人的空间接电话。
电话接起,耳畔传来熟悉低哑徐徐的男声。
“还没好吗?”
陆淮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慵懒随意,带着勾人的磁性,像是冬日午后的森林花园。
“......”
车内的空气有些闷闷的,简卿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淡淡,“我有些事情要回南临,就先走了。”
闻言,对面的人一顿,好像觉得有些突然,又很快接受,转而关心地问:“这样啊,事情要紧吗?”
温言细语的,明明是关切而真诚,却让她没来由觉得虚假,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准备的一场骗局。
简卿敛下眸子,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车里车外是两个温度,冰冷的空气灌进五脏肺腑,夏诀若有所思地靠在车尾,低着头看手机。
修长干净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肖易微信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夏诀皱了皱眉,点进去看。
照片里简卿跟在一个抱着小女孩的男人后面,另一个人他认识,是大老板的助理,半弓着背,双手递上一张房卡,简卿伸手去接。
一通电话适时打来。
肖易火急火燎地说:“老大!你看照片了没有?”
半晌,夏诀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肖易挠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夏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根据体型肯定抱孩子的男人不是沈镌。
只是其中包含的信息和深意,却不得不让人警惕。
他声音冷沉,“照片哪来的?”
肖易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是风华录美术组的,好像是他们微信群里有人发的,项目私底下都传开了。”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老大,妹妹不会真是和老板有什么吧...”
就连平时和简卿朝夕相处,还算了解的同事也都想歪了。
夏诀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没事儿别他妈瞎猜,挂了。”
动物园里是纷纷嘈杂的喧闹声。
眠眠在骑小马,由工作人员牵着,绕着木质栅栏围成的场地走。
她几乎贴在马背上,肉乎乎的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一动不敢动,又害怕又想要勇敢。
陆淮予站在等候区,目光跟着她走,只是有些出神,好像什么也没看,五感被耳边正在打的电话占据。
那头小姑娘的声音软弱微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刚刚哭过。
他问一句回一个字的。
当医生的,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对旁人情绪的感知也敏感许多。
单单从只言片语里,就感受出她突然的抗拒,似乎连话也不想和他说。
两端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直到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开关车门的响动。
一道低沉的男声问:“喝水吗?我看你嘴唇有些干。”
“喝。”简卿乖乖巧巧和他道谢,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嘟的吵个不停。
陆淮予缓缓垂下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沉沉的瞳眸,看不明在想什么。
只有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屏幕上轻敲,节奏杂乱无章,透露出他烦躁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