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不能跑,也不敢跑,只能跳着朝前面前进。因为这地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箓,虽然其中的间距也还远不至于难以下脚的地步,但是之间相互流动的真火元力时隐时现,纵横交错,一旦他的脚挡在了其中,其后果和这一片的符直接在他身上炸开差不多。如果不是莫离老道之前告诉了他这一片符箓大概的运转方式,再加上他对符箓之道也算颇有心得,说不定两三息之内就会和化作一堆煤渣飞上天去。
就算这样,小夏也是满头大汗,只感觉自己像在炭火上狂奔着的青蛙,双眼四处乱动乱恨不得能眼观六十路,随时注意着身边周围符箓上闪烁的灵光,判断这些符箓之间的符力如何去运作流动,然后要在下一眨眼之后决定之间是该左跳一步还是右躲一步。
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他自己感觉好像跳了一整年,终于活着跳到了那一片冒烟的地方。
准确地说这些并不是烟,而是灰尘。在这种大型法阵运转之时,一般都会因为符力真元的运转和法术本身的原因而激出一些尘埃或者杂物,法阵越大,运转的法力越强,这些东西也就越多,现在这灰尘就是真火元力太过庞大,将这火山岩的地面都慢慢侵蚀出一层薄薄的细末来,积累之下肯定会妨碍到法阵的运转。所以辟尘咒这种除了用来打扫灰尘碎片之外就一无是处的最下品符咒,其实在大多数法阵中也是必不可少。
小夏仔细了。果然是如同之前莫离老道所说的,是他所绘制的避尘咒在大阵全力运转之下逐渐开始失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辟尘咒以神念重新引导回来。
这种事并不太难,符箓本质上就是以自身神念导引连接天地元气结合凝聚而成,所以符箓之道到了足够境界之后只凭心中一点灵光,临空虚点即能成一道灵符。
但是这所谓‘并不太难’的前提便是要有足够的境界。而小夏对自己的境界实在没多少信心。好在这全是他自己一手绘制的符箓,还是最低级最容易的符箓。又让他没多少的信心多少还是能再多些。站定了一处没有火行符箓运转的小死角,他咬了咬牙,弯腰伸指点在最近的一张辟尘咒上。熟悉的感觉马上重上心头。
当时小夏画这些避尘咒的时候几乎画得要发吐。一般来说若非必要,谁也不会短时间之内重复绘制相同的符箓,这和境界修为的关系不大。如同再高明的画家也不会一连画上笔法相同内容相同意蕴相同的几幅画一样。符箓之道重在心凝神聚,修为再高心不在焉地信手涂鸦出来都是废品。所以他才会在不断重复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省略掉了一些好像没那么重要的步骤。
但也正是如此,这其中的每一笔每一划每一点神念运转都几乎烙在了他的脑海中,这心思神念重新一触碰上去,立刻如臂使指地捕捉到了上面的每一丝法力运转。
这一片大阵中符箓的排列方式和运转规律,莫离老道刚才也都大略对他说过,这一路蹦跳着过来,他也隐隐约约能摸到其中的脉络所在,引动着这张辟尘咒上的法力运转。慢慢让其重新和大阵契合在一起,周围扬起的灰尘立刻消散了不少。
这一张引导完毕,小夏马上又将手指点在另外一张上。远处的大阵边缘上,莫离老道焦急的催促声也没消停过,不断地嚷着先那边再这边。直吵得小夏头昏脑胀,还要一边留意着脚下的方位周围的符箓,一边不断地重新引导着一张张的辟尘咒。不知不觉中,小夏脑中就只剩这无数纷繁无比的云纹,玄奇奥妙的各种排列,互相交错。互相替换,几乎只能凭本能地以神念引导,最后连自己都好像完全融入这片巨大的法阵中去
终于,最后一张辟尘咒在引导下重新融入大阵,这一片扬起的灰尘烟雾也完全消散,小夏长吁一口气,抹了抹满头的大汗,只感觉双脚发软,精神发虚。这简直不比那天绘制这些辟尘咒的时候轻松多少,如果不是还勉强记得这是在大阵中,他就要马上躺到在地上先睡一觉再说。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也许是这生死关头心无杂念,也许是难懂这浸粪坑还真能磨练道心增进修为不成?
“阁下何人?居然敢来处心积虑图谋我天火派?”
一声满含怒意,好像一大堆篝火猛的点燃的声音突然轰轰隆隆地传来,吓了小夏一大跳,他刚要出声辩解说小子岂敢,抬头一,却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阵中那些盘膝坐着的天火派弟子都已经全部瘫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一直大叫大嚷的莫离老道也扑倒在了地上再没有了丝毫声息,那边的徐少帮主自然也倒下了,现在还没有倒地的除了小夏自己,就只剩大阵中央的三位天火派的长老,还有那一个正在缓步朝他们走去的身影。
这身影瘦小纤细,在这满布符箓,遍地红光的大阵中缓步向前,宛如一只在磨盘上行走的蚂蚁,但即便如此,即便这身影头梳新妇发髻,身着女装,起来就只是一位新婚不久的少妇佳人,她还是走得那样笃定,那样骄傲,那样的有气势。
应该是他,不是她。这个身影自然就是一直装作徐少夫人,一直在旁等待着时机的唐轻笑。
“在下蜀州唐家堡唐轻笑。闻贵派偶得一天地灵物,特来取之。”
唐轻笑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本那少年人特有的中性嗓音,嘹亮。傲气,激昂,随着他的步子一起朝大阵中央的三位天火派长老迫去。
“原来是蜀州唐家?我天火派与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里也乃荆州地界,你们居然处心积虑来强夺我派灵物?”
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位长老的声音,虽然怒意汹涌,但是三位长老都依然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而他们头顶之上。那只巨大的火焰朱雀形象已经缩小了很多,周围迫人的热浪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只是那只朱雀也越来越灵动鲜活。宛如一只真正有生命的动物,想要破空飞去,又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在原处。
“天地所生灵物。自然该天下有能者得之。我唐家堡炼制暗器药物之能天下无双,若是得此灵物,必能将之炼制成一件举世无双的利器,我唐门再持之力抗西狄,永镇九州一隅,威震天下,名留青史,岂不比被诸位私藏起来把玩参悟什么火中大道来得有用。”
唐轻笑口中不停,脚下也不停。小夏终于能清,他这一路缓缓前行过来并不是不想快。而是他只能这样走。这天地洪炉大阵并没有停息,无数符箓间的真火元力依然遍布,他不会像小夏那样能预判符箓的运转,而是这一路走来一双手的十指也在不停地弹动。随着他手指的弹动,他前方。周围方圆十丈之内的符箓就全部一一碎裂,上面的灵光也全部消散。
“炼制成利器?这等天地灵物的宝贵之处,岂是你们这等只知争名夺利,好勇斗狠的江湖中人所能明白的?落入你等俗人的手中也只会糟蹋了宝贝!”长老的声音越来越怒,但是他们依然还是分作三角盘膝坐在火鸟之下动也不动。
“诸位道术虽高,法力虽深。但却全然不通世理,不明江湖争斗之道。虽有地火熔金阵,数十火甲兵和灵火猫守护,似固若金汤,却还是被我轻轻松松就混入了进来,你们居然还将全部火甲兵的掌控符箓全交予一人手中,正是自取其败之道。难怪鼎鼎大名的上古道门却给经营成如今这惨淡样子。而现在你们三位只要随便一人脱出身来,在下自付绝不是对手,但是在这稳固灵物的最紧要关头,这天地洪炉大阵也还在被我慢慢毁去之时,一旦少了一人主持祭炼灵物肯定受损,你们会么?你们敢么?”
唐轻笑的声音很高昂,很傲,说出的话也完全不似他年纪的那种老气横秋。他似乎已经完全投入到了一个自己臆想出来的精神状况中,好像这一刻他真的已经和那些名留青史的唐门前辈们站在了一起。
不过他所说话的确实也都没错。无论声音听起来如何的生气,三位天火派长老还是端坐不起,而散布在大阵四周的数十个高大明亮的火甲兵也是纹丝不动,本该是抵御外敌的巨大身躯现在却只是充当着照明的火炬,负责掌控这些火甲兵的应该就是那唯一没参加祭炼的莫离老道了,可惜也被唐轻笑不知用什么手段击倒在地人事不知。
着那似乎真的一切尽落他掌控之中的纤细身影,小夏的心情很古怪。他一直都觉得这位唐兄弟年轻幼稚,做事冲动欠缺考虑,甚至有些犯傻,这妄图抢夺天火派的灵物纯粹是找死。小夏也一直暗中考虑自己是不是能出手制止他,或者在他出手暴露被擒下之际帮忙开口求情。但是现在来,除了开头那强要去曾府顶替曾家小姐显得有些可笑之外,这后来的每一步显然都经过了仔细思虑,这出手时机的把握更准到了极点,如今离取得那灵物似乎真的也只有一步之遥。
“张长老,莫要与这黄口小儿计较口舌之争,现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收尾就能完全成功。大家催起焚天极火罩护身,便不信他那小小暗器能伤得了我们。将地火熔金阵与天地洪炉大阵全部全力开启,待这朱雀灵火稳固下来之后再说。”
另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之后张长老的声音果然不再回应,随即三位长老身上冒出的火焰陡然全部化作了耀眼的金黄色,然后整个大阵的所有符箓同时一起绽放出灵光,庞大无匹的火行元力全部被引发,宛如百川入海地朝中央汇聚而去。
三位长老的头顶,那只红色的火焰朱雀已经缩小到了尺许大小。中间隐约可见那一枚徐少帮主寻来的石蛋本体,整个大阵汇聚而去的火元之力化作明黄色的光焰环绕在周围,在三位长老的操控之下朝中间挤压,似乎要将这只朱雀火鸟又重新给压制回那石蛋中去。
而这时候,唐轻笑距离三位天火派长老已经只有十余丈的距离,他站住不再前行,因为三位长老身上冒出的火焰在这个距离之上也已经令他感觉受不了了。如果不是身上的汗水早将衣服浸湿,恐怕这衣服也早燃了起来。他站在原地双手十指凌空宛如拨弄琴弦,虽然肉眼根本不出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却可隐约听见一丝丝尖锐无比,却又细不可察的风声朝三位长老射去。
三位长老还是没有丝毫动弹,只是全力祭炼着头顶上方的朱雀火。他们身上那层金黄色的火焰在风声只下泛出几个小小的火花,随即又恢复原状。唐轻笑的双手挥舞得越来越快,十指弹动间只能见一片残影,他额头上也浸出了汗水,三位长老的护身金焰像雨中的水池一样,密密麻麻的火花和波纹在上面不断闪现绽开,又随即无声无息的平复下去。偶尔有一些溅出的火花散落在外面的地上,马上就凝成一小点黑色的铁屑,那些火花居然是完全融化的铁水。
半空中,被明黄色火焰包裹的朱雀神鸟也已经越来越小。身形逐渐完全和那朱雀蛋本体重合,周围的火焰不停地翻腾涌动。突然间,周围的明黄色火焰猛地朝中间一压,仿佛太阳炸裂般耀眼的光芒爆射开来。
“终于成了。”三个沉闷的声音同时欣喜无比地在光芒中响起。
也就在这时,唐轻笑双臂收回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弹出,六只白色的电芒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朝三个长老的方向激射而去。
耀眼的光芒逐渐消逝,整个大阵中所有符箓上的灵光都已褪去,上去已经和废纸无异,刚才还真元火力四溢的广场已是一片死寂。连最中间的那池熔岩都已经冷凝成了漆黑的岩石,唯独只剩上方那颗朱雀蛋还在缓缓旋转。火焰幻化出的朱雀已经消失,只有丝丝朱红色的火焰不断地从蛋上冒出,但这些火焰却变得仿佛有生命一样地,在蛋体上用各种姿态和形状不停地转动,跳跃,旋绕,又钻进蛋中,说不出的灵动活泼。
下方,三个天火派的长老身上的火焰也一起熄灭了,这原来是三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们身上除了不知名的火红色兽皮制成的粗陋袍子之外一无长物,披头散发,宛如三个茹毛饮血的老野人。他们都大睁着眼睛着自己头顶上的那颗朱雀蛋,皱纹交错的脸上全是狂喜,痴迷,激动,然后逐渐被愤怒,不甘所取代。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得出我们焚天极火罩的薄弱之处?”一个起来最老的老人开口怒吼。如同无数火焰一起轰然烧起的声音,原来他就是之前开口的张长老。
“我当然不出。不过我可以慢慢试出来。我前前后后在三位长老身上一共射出了三百四十九针,难道你们只以为我真想凭那牛毛细针就刺破三位的道法么?”唐轻笑的声音也带着重重的疲倦,他还是站在原地,满脸的汗水,双手微微抖动,但也掩盖不住全身上下透露出来的狂喜和得意。“所以说三位对这江湖争斗实在是一窍不通。我特意掩藏身份潜入进来,自然会对你们天火派的各种手段早有预料和准备。我早知这天地洪炉大阵需要你们所有人一起祭炼,也知道必会以你们三位修为最高深的长老为主,我趁祭炼之时出手,也就早预料到了你们不敢挪动,只能以法术抵御。这六枚玄冰锥是专程委托神机堂打造的,不是什么高深法器,用来趁虚破开三位的道术防护却恰恰够用。”
“神机堂!果然是那帮叛出巧金门的无耻之徒!”张长老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数十只炎火爆裂符一起炸开,但是他还是维持着那盘膝而坐的姿势,连脸上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从狂喜转变为愤怒的过程中。“难道这灵物的消息,还有我天地洪炉大阵的破绽,都是从那帮无耻之徒那里得来的?”
“中了锥上我唐门的‘四九霜’之后居然还能开口说话,五行宗的道法果然高明,只是行事也太过迂腐呆笨了些,难怪神机堂从你们五行宗破门而出之后就好生兴旺。这天地灵物果然还是该能者得之,你说是不是,夏兄弟?”
说话间,唐轻笑骤然转过身来,双眼盯着走过来的小夏,声音和眼光里都透出寒气:“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