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天立秋,但说起来,却还是在三伏天里。俗话说秋后一伏热死人,暑热未至褪去,反倒正是热浪高涨的时候,西湖之上,都仿佛要蒸起一层水汽来,但好在水上不比陆地,风吹到船里时,还是相对凉爽,一艘艘船舫便打开了窗户,挽起纱幔,徐徐地在湖面上游荡。
能够在今日接到聚会邀请的,基本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人,就算有相对贫寒的,通常也是交游广阔的文人士子。在岸边之时便见有人互相招呼寒暄,时间倒还早,午后天气也热,这时来的人也不多,但过得一阵子,一艘艘舫船陆续上了湖面了,便能看出此次聚会的规模,一艘艘的舫船标有各家各户的标示,如江宁最大的米商曹家、布商龙家,经营青楼的陈家花坊,也有启了锚的官船,等等等等。
此时虽是不太适合游湖的盛夏午后,却也足以看出杭州作为江南水乡的繁华,偶尔便能见到两艘船互相靠近,船上的人在舷上拱手打招呼的情景,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互相之间认识的,自是不少。
天有些热,还未到适合靠岸下船的时候,早到了的人倒也宁愿在湖上漂一段时间,偶尔有见到认识的人,小船便往大船靠过去,由于许多人是结伴而来,虽然大的聚会未开,小型的聚会倒已经在一艘艘的画舫上进行了,或二三富豪,或三五书生,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也有属于驻防苏杭一带的武德军船只,早运了些士兵上去小瀛洲清场驻守,等待杭州知府等人的到来。
由于部分的商人、诗人携带家眷,青楼中的女子便不能明目张胆地请来了。不过除了陈家原本便是这等生意,花坊之上有两名花魁作陪,其余的若要上岛参与,其实倒也是有办法的。一些才子书生,并未携伴,若有私交不错的,便也邀了青楼之中的红颜知己,以私人身份作陪而来,只是这等人却须自成圈子,颇难与那些带了家眷的人混在一块了。
这些人家中的女眷们平日里或许也喜欢听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一旦亲眼见到,自然免不了心生不悦,自发抵制奚落。双方的泾渭分明,倒也是这类场合有趣的事情之一,风流香艳与温馨家事,总是很难融为一体的。
楼家的大船过来时,天气已经稍稍凉爽了一些。这时在船上的人主要是楼近临以及楼舒婉、楼书恒这对儿女,他的大儿子楼书望这时候不在杭州。原本楼舒婉的夫婿宋知谦也一路跟着,方才几个朋友与他打招呼,楼近临便表了态:“舒婉与知谦过去陪朋友聚一聚吧。”在家中楼近临说话看来倒也温和,只是提及两人,每每都是楼舒婉的名字在前而宋知谦的名字在后的,赘婿身份本来就低,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宋知谦原本于这岳父就有几分畏惧,听了这话如逢大赦,倒是楼舒婉揉了揉额头:“中午太热,我有些困,相公过去吧。”那宋知谦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被说得换了条船过去与几名朋友同行。
除了楼家最主要的这三人,此时跟随的也有几名楼家旁系,主要是楼近临一贯栽培要给儿女做左膀右臂的,这次也带出来认人见世面。
方才在岸边,楼近临便与一名当地豪商打了些招呼,这时候船只离了岸,不多时又有人高声呼唤,靠船过来。楼家在杭州手眼通天,虽不如钱家那般一等一的望族,但几代积累,也只是差得一线,不容小觑,于是过来拜会者甚多,也有些书生过来与楼书恒打了招呼。
楼家的几个子弟中,楼书恒虽然看来是个性情惫懒的花花公子,但诗文才学也是很不错的,儿时在杭州一带也被称为神童。他天赋本来好,后来未下苦功,却也有些成绩,又是楼家的小儿,深得父亲喜爱,性格中偶有几分傲气,旁人也当成理所当然。
成年后他对女人的兴趣比诗文多,以家中钱、势,即便不谈诗文不明目张胆的欺人,泡妞也是简单,后来父亲有看法,他便偶尔去管理一下生意,聪明人做事情,又有家中得力之人辅佐,也是一帆风顺。从此在众人眼中,他便成了性情淡泊的名士性子,不怎么写诗作词,也被认为是大才子一名,经商也厉害,自然是能者无所不能的象征。
这种名声的积累相对正统,对比宁毅在江宁的名声,也是又能写诗又能算计人,却相对低调,配合赘婿的身份,便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有几分苦逼。如果说楼书恒算是天之骄子的成长史,宁毅那边的名声便有些像是阴暗草根的奋斗史了。
舫船之中坐了些人,吃着冰镇的饮品,不多时,便也有人说起苏家的事情,主要因为听说苏家与楼家还是有些关系的。
“方才在那边看见,似是苏家的小画舫自湖上过去,我看了一眼,上面不见多少人在动,窗口那边,船上的人倒像是已经趴着睡着了,哈哈……”
“这样的天气,湖上倒也确是午睡的好地方,那几位苏家人,可也真会享受。”
“苏家的两位公子倒是看见了的……要说起来这两位也是人才,只是不知为何苏家竟让一名女子掌了权……这事情楼兄可知道?”
说话的这人也是杭州一名姓洛的布商,好奇地打听了一句,楼近临却是笑了笑:“昔日故人之女,来拜会过我一次,只是要说熟悉,却是小女舒婉与她来往多些。老洛你若好奇,倒不妨向舒婉问问,我倒不是很清楚。”
先前说困的楼舒婉原本站在父亲身后当花瓶,这时听众人说起,却也是微微一笑,她过去为那洛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苏家原在江宁,那边的事,我倒也没打听得太清楚,只是我这檀儿妹子那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我的做姐姐的也比不了她……嗯,洛世叔可认识罗田么?”
那人点头:“自然知道,他的棉料,在苏杭这边可是上品啊,世侄女为何问起这个?”
“这罗田与檀儿那边,已经有一单生意了,洛世叔该也听说了吧?”
姓洛的商人想了想:“便是这两天,确实听说,有了一单小生意,只是来往不多。老实说,那罗田出了名的顽固,虽然只是很小的一趣÷阁来往,但此时想来,却不知道那苏姑娘是如何说服对方的。世侄女莫非知道?”
楼舒婉笑了笑。苏家在杭州并未引起太大的议论,这时众人聊起,也不过是当成饭后谈资,只是楼舒婉身段既美,笑容也甜,此时众人已被她勾起好奇心,都忍不住等着她的下文,楼舒婉端着那茶壶漂亮地转了个身:
“我确实是知道其中内幕。那罗田在生意上顽固,可身边却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妻子,他这妻子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后来与罗田有了来往,生了感情,罗田想要娶她,可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的。只是这几年,他那妻子性情日渐忧郁,生了病,有时饭也吃不下,她这是心病,不过请了许多大夫却也治不好,我那檀儿妹子便是通过她与罗田拉上关系的。”
“哦?”洛姓商人皱了皱眉。在座之中,便又有一人讶然说道:“楼姑娘说的罗田那妻子,我也有所耳闻,老实说,不少人想要与罗家拉些关系,也都想到了这点,请大夫递方子的不少,只是从未见效。那苏姑娘是用了何等法子,莫非将罗夫人治好了?”
“我那檀儿妹子,送了一样东西。”楼舒婉转身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这东西我算不得很熟,但洛世叔却一定是非常熟的,洛世叔,你可要猜猜?”
那商人想了半晌,笑道:“世侄女别卖关子了,这事情我可是猜不到了。”
楼舒婉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与沉思的光:“她送了,一盒蚕……嗯,就是这样。”女子点点头,朝父亲那边走去,众人愕然一瞬,一时间不太明白说的到底是什么,蚕?金蚕还是银蚕?片刻之后,便议论起来。楼近临这时也在皱眉,想要说话,那边楼书恒想了一阵,却是首先开口道:“小妹,你就别买关子了,什么一盒蚕,到底怎么回事?”
楼舒婉这时才挑了挑眉,看着兄长,声音变得清朗起来:“我原也奇怪啊,这两日才听得罗家与檀儿谈了些生意。后来仔细询问,檀儿妹子送过去的,便只是一盒蚕,不过区区几条,拿木盒装了,上面覆盖纱布,那盒子只是能看,里面的蚕却非常可爱。那罗夫人本是千金小姐,未曾接触过这些东西,看着那蚕啃桑叶,便心生怜爱。后来檀儿妹子便又告诉她,罗家门外对街,便有一棵桑树,那罗夫人如今每日里出门采了桑叶喂那几条蚕,吃饭也开心了,也愿意走出院子了。罗田原想移栽一棵桑树到夫人院子里,但檀儿妹子开口阻止了,于是却也定下了生意。就是这样啊。”
她这次说得干干脆脆,楼书恒等人听完,俱都怔了半晌。那楼近临也愣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道:“若真是这样,你这檀儿妹子,可也真是不简单哪……”楼舒婉点了点头,其实她方才说得悬疑,这时干干脆脆,仿佛有几分与有荣焉,但此时心中的想法,却并不在这之上,而是在心中保留下来的一些东西里。
她记得那时苏檀儿夫妇才来杭州没多久,定下了院子,一家家的开始拜访。罗田这边,搜集了些情报,也询问了她有关对方的信息,楼舒婉当时便顺口说了罗夫人的事情。罗田性情相对古怪,要跟他拉关系很难,也因此竞争对手不多,这是苏檀儿对此上心的理由,只是楼舒婉却也明白,罗夫人那边,基本上是无解的,她对罗田了解不多,因此只是顺口一提。
记得当时,便是苏檀儿那古怪的夫婿宁毅,正经过客厅,在旁边作陪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听她说完,问道:“官家的千金小姐?”然后便顺口说了一句:“那就送盒蚕吧。”那时候她与苏檀儿也都是一脸迷惑不解,还以为是听错了。
她仍然记得那人说那句话时的轻描淡写,当时那宁立恒实在看不出厉害的样子,他甚至喜欢武艺,那时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事情过来,喝茶说完话就走掉了。从头到尾她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两天前,忽然听说苏檀儿与罗田做成生意,她才打听了一阵,然后直到今天,她都在想那句话。
那男人挥了挥手:“那就送盒蚕吧……”
“送盒蚕吧……”
天,他们真的送了一盒蚕……
正议论间,船舷一侧,有人搭话,钱希文钱家的画舫,朝这边靠过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ahref='javascript:void(0);'class='reendBtn'>推荐票</a>、<ahref='javascript:void(0);'class='voteBtn'>月票</a>,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