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亘古有日月,昼夜东升西落,世民以此辨别时辰,耕种修行。烈日以熠熠光辉恩泽万物,得以秋收冬藏春生夏长,是以山间林木茂盛,田间稻穗硕果;皓月以盈亏之光荫佑万物,得以休养生息,使得世间微弱者昼伏夜出,构成阴阳两极世界。
世间最为公平的东西,不过烈日皎月。并非身居高位者,可多得片刻的时辰。并非贫苦人家者,而少些许日月光辉。青州城与都城相距数千公里,然头顶为同一片天空,亦为同一片日月,非世间者能独享。
但是如同秦川这般坐在山谷之中,而皎白月光却只投射到他一人的身上,这天上的明月与秦川并不相识,也并非近亲,这实在是让人费解。
吴掌柜这时看出了蹊跷,脸色凝重的说道:“今夜新岁与旧岁交替之时,是皓月最为虚弱之日,旁边的二十八星宫以及四象,都在拼命的吸收天地灵气传递给皓月,才让它不至于虚弱下去。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让你窃取了,实在是徒为他人做嫁衣。若是被察觉到,别说是秦川这副凡人躯体,就算是那几人强悍的身板都要被反噬而亡。”
老道不以为然,依旧是看着场中说道:“我才窃取了一丝丝的天地灵气,哪能就被察觉呢?日月精华便是本源,这样得来的天地灵气凝结出来的空山、丹海便是最为纯粹,虽说比不上那些天生奇才,但是比一般的武道修行者好多了。秦川的底子薄,已经耽误了数十年的时间,因此只能使些小手段了。看这时辰,今夜你还得辛苦些,等下的动静可不小。”
吴掌柜皱着眉头,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踌躇了一下说道:“等下若是有机会,让秦川帮我一个忙,你可不允许插手。放心,这件事情对秦川绝对没有坏处,也算他结了一个善缘。”
老道呵呵一笑:“为了那破落大户吧?哎,你真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青州城。都说世间的诺言值千金,我之前想着都是为了利益,哪有真正的挚友,想不到在你身上见到了,是我浅薄了。”老道说完,对着吴掌柜行了一礼。
“滚,少取笑我。你这臭老道也好不到哪里去。”吴掌柜听出了老道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面有愠色,似乎被人击中了痛处。但是举手之间,又将秦川旁边的光圈加大了几分。
老道此时专注着秦川,见他还在吟诵《菩提心经》,不卑不亢,声音洪亮,而落入到这片山谷中的月色全部汇聚到秦川的头上,可见周边有白色的天地灵气化为数百颗水珠,绕着秦川在转动。天上的那轮明月并未因为秦川窃取了一丝的天地灵气而有盈亏,反而在夜空之中更加的明亮。可见明月旁边的四象亮度比之前更甚,犹如小火球一般在剧烈燃烧。若是寻常之人只会觉得必有一场彗星划过夜空而已。
秦川在地上盘腿而坐,口中如同老道所说吟诵《菩提心经》,越来越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涌起,像立冬之日喝的那碗羊肉汤一般十分温暖。这股暖流从腹部升起,而后回流到脚底,不一会儿升起到天灵盖之中,在如此寒冷的山谷之中竟然有些燥热。随着时辰渐渐过去,这身上更加的温暖。
不多时,头顶的那轮皓月愈发的皎洁,可见秦川周边的那束光越来越粗,已经有人的小臂般大小,数百颗水珠慢慢的形成了一个白色珠子盘旋在上空,只有武道修行强者才能感知到这枚白色的珠子之中,究竟蕴含着多少的天地灵气。
就在秦川将《菩提心经》快要吟诵完之时,这颗白色珠子突然从头顶上的神庭之处进去消失不见,似乎这枚珠子根本不是实物。秦川只感觉神庭之中有一物去往天冲、浮白等处,开始有些晕晕旋旋,还未在头顶上逗留多久,这枚珠子突然冲往小腹之处,这时秦川才感觉到疼痛难忍,脸上开始出现狰狞的样子,然而口中的《菩提心经》却是仍未停止。
这时吴掌柜的光圈开始扩大,不一会儿就将整个乱葬岗包裹住,这份天地异像可不能让其他人发觉,因此秦川的一丝气息都不能外露。然而那道月光仍然聚集在秦川的头顶之上,似乎已经进入到秦川的体内再也没有出来。
如同在寒冷之夜落入到冰凉的井水之中,又好像全身经脉寸断,五脏六腑爆炸开来,又好似在油锅之中忍受着煎熬。随着那枚白色珠子进入到体内,秦川一时间各种感觉全部涌起,只觉得世间的所有刑罚全部在承受。
老道先前说过,秦川的体内未曾拥有真正的空山、丹海,因此与世间的天地灵气并不相容,无论秦川躲在何处,只要立于世间,这天地灵气都会进入到秦川的体内,不断的冲击并不完整的空山、丹海,想要从体内脱困出来。先前有老道的符篆法阵支撑着,秦川尚能轻松一些。但是如今老道的法阵撤去,而且秦川今夜吸纳的是最为纯粹的天地灵气,这份煎熬,比之前的恶疾痛苦上百倍,不知道秦川能够硬撑过去。
此时的秦川大汗淋漓,全身因为疼痛而颤抖着,牙齿将嘴唇已经咬破,双拳握得炸响,这等痛苦,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何况是年岁不过十一的少年。然而秦川却并未停止口中的《菩提心经》,因为秦川知晓,若是今夜凝结不出空山、丹海,就要时时遭到这种痛苦。心中暗自鼓劲:我秦川可以输,但是不能输在自己的手上!
世家大族、传承宗派的弟子在修行进阶之时,有不少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辅助,其作用便是稳定心神,以免走火入魔。但是今夜的秦川,没有这等外物的辅助,只能靠自己硬撑。如同在马踏岭的道观一般,没有厨娘佣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在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在山野之中如何生存,更是打发了一个个与虫鸣鸟叫为伴的岁月,为了凝结出空山、丹海,秦川敢将命赌上,就凭这份坚毅,当为少年英杰。
世间有一些人,总是被耻笑于不着边际。门前有一座山挡住了去路,若是寻常之人必是绕开而行,但是有人硬生生将其移开,泽佑后人;有人不喜欢黑暗,于是那个叫夸父的跨越千山和万水,想要寻找到日升的地方,哪怕最后倒在半途之中;有人在大海之中溺亡,其不甘心于此,而是化为神鸟叼着石块,势必要将大海填平。
那些别人眼中好走的路,难以达到终点!若是武道修行极为容易,那世间哪有那么多一辈子不敢起身的人呢?若是入主太学院如此容易,何来头悬梁锥刺股之说呢?就算世间有所谓的天才者,那也必定是少数。而且这种天生之人,难以匹敌脚踏实地的勤勉者,若是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必是后者胜面更大。
此时青州城周边一位刚刚进阶到通感境界的修行者正在与几位挚友饮酒,突然间将杯中的酒停顿下来,只觉得体内的空山、丹海内的天地灵气正在急速的消失,这等异常的情况让他大为吃惊,以为自己的境界不稳的缘故,于是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瓶固基培元的丹药服下。虽说心绪渐渐稳定下来,但是体内的灵气似乎仍然在流失,只是速度些许慢了一些而已。
天地灵气进入到体内之后,武道修行者可以将一部分蕴藏在空山、丹海之处,等到对敌之人再瞬间迸发出来,然而此刻天地灵气突然流失,这未免让人狐疑起来。
青州城内白鹿书院的那座超级大阵,此刻也是异常。最高的那栋楼本来一直对着明月,如今看来却是比之前矮了一些。周边的几栋雕刻着的砖墙高楼,似乎也有一些模糊,在黑漆漆的夜中也有些不真实。老道曾经说白鹿书院是一座超级大阵,如此看来,今夜皎月的盈亏之势,对它也有极大的影响。
秦川此刻犹如万蚁吞骨,每处都在被撕咬;又如四肢刚刚痊愈后,又被重新折断。这等痛苦依旧是在持续,一时间秦川咬紧牙关,虽说嘴中还在吟诵菩提心经,但是竟有些神志不清起来。
就在此时!只见一位道人从山谷上的月色之中浮现,循着那束粗壮的月光,停留在秦川的面前。这位道人身高七尺,头上围着庄子巾,穿着写满符篆的蓝色大褂,手拿佛尘,小腿之上有着白色的云袜,脚穿十字青布鞋,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看不清他的面容。瞧着这穿着打扮,原来这正是马踏岭道观供奉的那位天君!
老道看到这幅道像,本来凝重的脸色开始显露出些许笑容,整理了下袖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前几步微微行了一礼,久久不愿意起身。
而远在此处的吴掌柜见到这位道像之后,大喊了一声:“不好!坏了大事!”,说罢将手中的旱烟袋朝着天空一扔,朝着参天大树上挂着的黑色袍子飞去。
只见吴掌柜的旱烟袋撑起了黑色袍子,顷刻之间这黑色袍子开始散发出墨色影子,一丈……三丈……二十丈,就在道像悬空在秦川旁边之时,吴掌柜的袍子幻化出的墨色影子已经整整覆盖乱葬岗五十丈之后才停止。除了秦川这边,月光都难以穿透进来。
不少的飞禽走兽见到整个山谷黑漆漆的一片,不由得开始惶恐起来,朝着四处奔走。虽说它们的视线在夜间极好,然而现在像是撞到了墙上一般,根本不知道前面为何物。在墨色袍子布置的边界之上横冲直撞,但是偏偏冲不透那道壁垒。
吴掌柜做完这些,又朝着秦川那边的光圈弹了几下,看着一些都无大碍之后,才开始靠着树干休息,此时的他大气嘘嘘,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希望那道气息没有散出去,否则以后的青州城,必定不会太平。”
……
都城太虚宫内,陈真人正陪在圣人身边准备祈福之事。这次新岁与旧岁更替之时,由圣人敲响那道家行钟。不知道那钟究竟是何材料制成,其声悠远,能够传到距离数十里外守城的门卫那边,由他们击鼓宣告东西南北四处等候多时的更夫,一齐大喊“新岁已至,圣人承天,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由此都城之人方才确信已经到了新岁之时。
圣人此刻坐在金丝檀木制成的椅子之上,底下垫着厚厚的貂毛,在寒冷的冬夜之中感觉不到任何的冰凉之意。在最前面燃烧着上等的红木碳火,火势正烧得正旺,但是不见点点的火星冒出来,连凡人都想必能知晓这红木碳的贵重,肯定是山脉纵横的济原州的进贡之物。
在圣人的五十步远站着几层的护卫,无疑不是穿着甲胄、背着巨大的弓弩,看着其重量,要比寻常的庙堂之上所用的要厚重不少,其杀伤力自然是不言而喻。在距离圣人二十步远,便是贴身的护卫,三代以上都是清白人家,经过层层筛选才到这一步。而在暗处,自然也有几位绝世的高手隐藏着,防止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前来行刺。最近边关战事紧张,可不得不防。
然而圣人今日敢到此的原因,据说是宫内的掌印太监魏千行也在身边,否则,哪怕太虚宫是隆国道门信仰之地,圣人也可不敢亲临此处。据说魏千行的功力高深莫测,但是少有人见到他出手,甚至在都城庙堂之上呆了数十年的官吏,都未曾见到此人一面。
此人在圣人幼年之时就护在他的周围,最终让他安全登上这个位置,当然也在背后也杀了不少的仇家,甚至是当时的皇子。
都城之中传言,说魏千行杀一人时,用的都是是屠夫刀,因此也被人称为魏屠夫,那些境外的刺客进入到魏屠夫坐阵的宫内,无一不是交代在此处。因此每当都城的夜晚有小孩喜欢啼哭之时,只要说魏屠夫来了,小儿至此不敢夜啼。
此时在圣人周边,按照惯例坐着几位皇子,然而挨得最近的却是陈真人和门徒苏长信,其他的几位长老都在十步之外候着,由此可见圣人对于太虚宫这师徒两人的重视。
然而此时的陈真人面色凝重,借着圣人在与其他的几位皇子交谈之时,唤着苏长信起身到旁边商议着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