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聂抗对蔺纮的无底线试探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他又为蔺纮感到悲哀,因为以聂氏和蔺氏以往的交情,这种试探显得极为苍白可笑。像极了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朋友,却因为一件事情闹翻,另一人为了缓和关系,拿出根本不值钱的东西讨好朋友一样。
他很清楚蔺纮的暗示是什么。
联姻?
聂抗摇头苦笑,现在不是联姻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蔺氏已经投向帝党,他聂抗又和大司马联手拧成一股绳,这个时候再和蔺氏联姻算什么?
而且,当时他可是当着天子,朝野文武百官的面和蔺氏撕破脸皮,解除婚约,这个时候又和好。
他聂抗不要面皮的吗?
至于聂嗣,顿时楞在原地。他心思跳转,很快就明白蔺纮的潜意思,当即十分‘愤怒’道:“父亲,孩儿不同意!”
聂抗心里一喜,脸上却是怒斥道:“混账!为父和蔺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住口!”
一旁的蔺纮原本因为聂抗摇头而感到心灰意冷,现在听见他训斥聂嗣,心里又觉得有希望,顿时开口道:“幼节,你意下如何?”
实际上,他并没有欺骗聂抗。蔺氏确实还有一位嫡女,不过那位嫡女天生白发,被人视为不详,所以不为外界所知。如果聂抗愿意联姻,他回去可以偷梁换柱。
聂抗愿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蔺氏不要脸,他聂氏还要脸呢!
“蔺公,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说了。”
聂抗决口不提联姻的时候,以糊弄的态度蒙混过去。他相信蔺纮能看出来他的态度,事实上蔺纮也确实明白聂抗的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幼节啊,我与你父,当年可是同席共枕......”蔺纮苦着脸,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当年和聂嗣大父的往事。
其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咱和你聂抗的父亲可是铁哥们,你不能这么无情!
其实蔺纮也不想拉下老脸,在小辈面前说这些。可问题是,他现在对蔺氏的未来深深的恐惧着。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莫测,大司马赵无伤都偏向邓亥和柳齐,帝党拿什么赢?
蔺氏现在靠向帝党,在朝中被邓亥等人打压致死,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活着,蔺氏的门楣还在。等他一旦死去,人走茶凉,那些依附蔺氏的门生故吏会瞬间转投门庭,到时候蔺氏该何去何从?
每每想到这里,蔺纮浑身直冒冷汗。他甚至悲观的想到,一旦自己死了,蔺氏无人照顾,赶出朝堂都是轻的,甚至可能会被邓亥等人赶尽杀绝!
他是真的害怕!
眼下,能救他蔺氏的,只有聂氏。
见蔺纮这般苦诉,聂抗也是十分无奈,平心而论,他其实很尊重蔺纮。因为聂氏和蔺氏过往交情的缘故,他也愿意和蔺氏攻守同盟。但是因为蔺祈的擅作主张,不仅打乱他的计划,而且让聂氏和自己儿子饱受言语。
他心中对蔺氏的好感早已消磨殆尽。
蔺纮苦着脸道:“幼节,蔺氏生死皆系于你一人之手!”
营帐中间的聂嗣暗自思忖,这不就是道德绑架么,啰嗦一大堆,居然还想和聂氏重新修复关系。你现在有心思对我父亲说这些,当时怎么不好好劝劝你儿子呢?
不过这一次,聂嗣回过味儿,没有冒失开口。此前他当然知道那是蔺纮在暗示联姻,但是他心里不愿意,故而急忙开口拒绝。如果再拒绝,那就是把话挑明,那样就不好办了。
暗示只是暗示,只要装作没听懂那就行了。
想到这里,聂嗣感觉自己在装糊涂方面,还要向自己的父亲学习。自己的父亲,才是装糊涂的高手!
聂抗言不由衷道:“蔺公多虑了,眼下蔺氏身为外戚,得天子庇护,岂有覆灭之危。且蔺祈兄才能卓著,我相信他一定能带领蔺氏走向更辉煌的将来,蔺公无需担心。”
他不会给蔺纮任何承诺,同样也不会答应联姻。自蔺祈让他聂氏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开始,聂氏和蔺氏就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更重要的是,聂抗又不傻。蔺祈那位‘大才’,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合作的。
闻言,蔺纮一颗心坠入谷底。聂抗的话总结而言就三个字;我拒绝。
拒绝一切和蔺氏有关的事情。
蔺纮一张老脸露出惨笑,“幼节,你当真如此无情?”
“蔺公,非我无情。”聂抗说完,下半句话硬生生憋住没有说出来,他怕下半句话说出来打击蔺纮,让这病怏怏的老头当场吐血。
少顷,蔺纮步履蹒跚的离开大帐。这场聚会不欢而散,蔺纮心里的心思也彻底绝了。他很清楚,聂氏不会再帮他蔺氏。
大帐内只剩下聂抗父子二人。
“过来坐下。”
“唯。”
待聂嗣落座以后,聂抗方才严厉斥责道:“着急忙慌,急躁行事,为父将你放在东观宫修生养性,你竟半点不得精要,愚蠢!”
聂嗣面露尴尬之色,没有嘴硬反驳,乖顺认错:“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一时间乱了方寸,还请父亲责罚。”
他是真怕自己父亲一时脑热答应联姻,到时候他可就真难受了,让他娶一个陌生女人,他是不能接受的。
顿了顿,聂抗眯眼道:“你方才乱了方寸,恐怕不是因为联姻之故,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小子,你休要在为父面前装傻充愣,以你的为人,能让你失去方寸,你定然是心乱了!”
老狐狸!
聂嗣心里暗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把他的性子摸得很清楚。或者说,这个父亲很擅长揣摩人的心思。
“孩儿只是不想再丢脸。”聂嗣‘愤慨’道:“先前悔婚的是他们蔺氏,现在联姻的又是他们蔺氏。他将我们聂氏当成什么了?阿猫阿狗吗?唤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什么意思!”
“孩儿可不想再和蔺氏扯上任何关系,以免徒增笑料,让其他人更加轻视孩儿!”
虽然他在勋贵圈子里面地位不低,但是他知道,很多的勋贵子弟其实私下里都在嘲讽他被天子抢了未婚妻。
这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头上戴着一顶绿色帽子一样。更关键的是,他现在还给天子看门,他心里能不憋屈么。
虽然,这番话不是主要原因,但也是很重要的次要原因。
是故,这些话说出来以后,聂抗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也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叹道:“蔺公之所以作此态,如此试探,乃是因为眼下蔺氏在朝中的被动局势。”
虽然蔺氏是外戚,可是一旦被归纳为帝党,那就是邓亥等人打压的对象。所以,蔺氏这个外戚做得其实很憋屈。
见聂抗似乎还对蔺氏抱着隐忍之心,聂嗣皱眉道:“父亲,孩儿虽然不知道大司空和大父,当年关系究竟如何深厚,但是蔺氏弃我聂氏在先,是他们不义,并非我们无情。现如今又过来缓和关系,岂不是将我聂氏当成烂好人?”
“烂好人?”聂抗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辞,不觉莞尔,“你说的对,不过那是蔺氏以为如此。我们聂氏,可不是什么烂好人。”
闻言,聂嗣顿时松口气,看样子自己父亲应该不需要自己多说废话,他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这时候,聂抗忽然笑着道:“方才一事,倒是给为父提了个醒,你现如今确实应该要成家了。”
“呃......”聂嗣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父亲,此事可否以后再说,孩儿暂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没有心思?”聂抗调侃道:“没有心思你为何去兮月楼啊。”
说完,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吟吟的看着儿子。
聂嗣顿时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那都是同僚邀请,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是我本意。”
聂抗笑眯眯的警告道:“非你本意也好,是你本意也罢,为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阻止你,只是需要提醒你。”
“父亲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其一,不可玩物丧志,沉醉香袖红裙。其二,不准将其收为侍妾,带回府中。我聂氏世代豪奢贵庭,决不收此风月之女。”说完,聂抗脸颊莫名一红,显然是想到什么让他汗颜的事情。
“唯。”聂嗣心里松口气,答应道:“父亲所言,孩儿谨记在心。”
须臾,离开大帐,聂嗣长长松口气。他走到马前,一只手搭着马鬃,一只手握着短匕。
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很难避免,可是真正碰见的时候又很排斥。这一次不仅是思想排斥,他的心也在排斥。否则,他当时岂会急忙出言拒绝。
父亲猜测的不错,他当时听见联姻的时候,心确实乱了。不过不是因为联姻之事而乱,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又倍感无奈。
“少君,你没事吧?”崇侯翊问道。
聂嗣摇摇头,翻身上马,将短匕收好,拉着缰绳,策马缓缓而行。
栾冗和崇侯翊对视一眼,都能明白对方眼里的意思。
“少君有心事。”崇侯翊道。
栾冗颔首,“一定是。”
他们二人又不傻,少君这副摸样,肯定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