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汐从许清州屋里出来时,陆南渡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意外的是巷里不只他一人,还有另一个,而江汐竟也不陌生。
陆南渡蹲地上,胳膊懒懒搭膝盖上,眼角弯弯,正逗着对面一岁多的小孩儿。
小女孩儿嘴里正兴奋地叽里呱啦着,正试图抱着陆南渡手臂站起来。
是对面那户老奶奶的孙女。
“快,叫哥哥,给你糖吃。”
小女孩儿还不太会叫哥哥,但也不影响她发挥,嘴里牙牙学语。
陆南渡:“行,就当你叫哥哥了。”说完塞了一把糖在小孩儿手里。
余光扫到江汐出来,他侧头看过去,逗孩子的嘴边笑意还没下去。
见江汐从许清州那边出来他没多大意外,或者说他知道江汐在那里,他看着她:“走了。”
江汐插兜看了会儿,走了过去。
小孩儿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江汐,或许是这个姐姐长得太过漂亮,又或者给过她糖,小女孩儿朝江汐那边爬了过去。
陆南渡啧了声,一手拎住小孩儿,抱起来放到自己面前。
“你这小白眼狼,给了糖还要跟哥哥抢东西啊。”
小女孩儿眼睛大大的,明显听不懂陆南渡在说什么,小手掌好奇地去碰哥哥的脸。
江汐也一齐在小女孩身旁蹲了下来,笑着说陆南渡:“幼不幼稚啊你。”
“怎么了,谁还不是个小孩儿了,”他逗逗面前的小女孩儿,“你说哥哥说得对不对?”
说着点头示意面前的小孩儿。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会模仿,跟上陆南渡的频率,学着他点头。
陆南渡笑了,咂了下舌:“真乖,哥哥糖没白给啊。”
江汐看笑了,陆南渡是真的很会跟小孩儿玩,小孩明显也喜欢他。
孩子奶奶从对门出来:“我就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来跑这儿来了啊。”
看到孩子奶奶江汐才想起以前那次孩子奶奶说过自己这小孙女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和姐姐。
估计那次说的好看的就是陆南渡。
孩子奶奶抱过孙女,看到江汐觉着眼熟,下秒恍然大悟:“你是上次来找许老师的那位吧?”
江汐笑着站起来,点头:“是。”
老奶奶问她:“你跟陆先生认识啊?”
江汐有些意外,她刚过来那会儿陆南渡连出门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和对门主动熟悉这种事。
似乎是看出她疑惑,老奶奶看了眼怀里的孙女,说:“当时这小丫头经常爬过来找陆先生。”
“是啊,”旁边陆南渡吱声了,一边胳膊懒懒散散搭江汐肩上,圈着她,他笑着捏了捏小孩儿脸,“小丫头,好好长大啊。”
小女孩儿明显很喜欢陆南渡这个哥哥,对着他笑。
她奶奶听见这话,看他:“以后不过来了?”
陆南渡笑着垂下手,揣兜里:“也不一定,有可能还会过来,就是这房不住了。”
老奶奶虽然不知道陆南渡过来是因为什么事,但心里有底不是什么大好事,毕竟是来找许清州的。
她乡下人没文化,只知道许清州是个看病的。
她操着口乡音:“这是好事儿啊,以后顺顺利利是最好。”
陆南渡:“借您吉言。”
“你这小伙子啊,面相吉利着呢,以后啊肯定是个享福的人。”
“您还会算命呐,”陆南渡笑了,“真巧,我也会,您也是个享福人。”
老奶奶笑了,一旁的江汐唇角也勾了勾。
巷外传来停车声,车轮碾在细沙上咯吱响。
孩子奶奶看了眼,转回头:“是你们的车吧?”
江汐瞥了眼,车应该陆南渡叫的,陆南渡嗯了声。
“那赶紧收拾收拾过去吧,别待会儿赶不上车,”她对小孙女说,“哥哥姐姐要走咯,跟哥哥姐姐说再见。”
小女孩儿年纪小,但大概听多了再见这两个字,竟然听得懂,肉乎乎的小手朝他们摆了摆,奶声奶气地说着发音不准的拜拜。
陆南渡笑了笑,伸手,勾了勾小女孩儿手指。
“小丫头,健康长大啊。”
他想了想又摸摸她头,补了一句:“还有开心。”
小孩儿很高兴地握住他食指,肉乎乎的。
很快孩子奶奶抱着她进屋去了。
江汐问陆南渡:“东西都收拾好了?”
陆南渡垂眸看她,下巴指了指门内:“喏,这儿呢。”
巷外车上的司机大概看他们聊完天了,推开车门下车,朝他们走过来。
江汐回头看了眼,陆南渡即使在这边住了这么久也没几件东西,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木质小箱。
她说:“这么点儿?”
“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又不是长期住。”
木质匣子不大,底面积纸张大小,材料黑檀木,严肃却又珍贵。
江汐注意力没法不被吸引,莫名地觉得里面应该是对陆南渡意义不凡的东西。
又像锁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她问陆南渡:“里面是什么?”
陆南渡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什么。”
江汐看着他眼睛,没再问。
大门落锁,司机很快到他们这边,不用说便准备去拎行李。
陆南渡拦了一下,拿过木匣子:“我自己来。”
司机走在前面,江汐和陆南渡走后头。
阳光稀薄温暖,空气里弥漫草木香。
陆南渡说了句:“这边天气真不错啊,以后到这边养老不错。”
江汐说:“你现在想住这边也可以。”
“那不行,事业心还是有的,”他侧头看她,“现在正事就是赚钱呢。”
撇开陆南渡吊儿郎当这点,他的确是个商业精英。
他说:“还有项大事业等我呢。”
江汐闻言瞥他:“什么?”
他撇头对上她视线,勾下唇:“养你啊。”
江汐笑:“真土啊你。”
“哪儿土了,这叫真心话,要娶你啊,这礼金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江汐被他单手搂怀里往巷外走,笑了下:“夸张了。”
“那不是,”陆南渡说,“不管我赚多少辈子钱都不够你礼金的。”
他偏头垂眸看她,狂妄又自大:“你无价,知道么?”
“娶了你我几辈子都还不完。”
下午三四点,飞机准时降落京城。
这是江汐第一次遇到秦津在陆南渡身边,华弘这种大公司就算请了一个小时假都会积压事务,更何况昨晚陆南渡就回屿城了。
江汐能理解秦津为什么会跟着司机一起到机场接机。
车上秦津汇报了下工作,又提醒了陆南渡傍晚有个会议。
陆南渡不会让私事耽误公事,这么快从那边回京城也就是因为有事务在身。
他看了眼时间,嗯了声。
时间还来得及。
他对主驾的司机道:“回公馆。”
而后阖上手上的资料,递给前面副驾的秦津:“准备好资料,会议照常举行。”
秦津接过文件:“是,陆总。”
江汐和陆南渡一起坐车后,上车后就没说话。
现在听陆南渡要回公馆,看了他一眼。
陆南渡似乎察觉她目光,也偏头看她。
两人从早上醒来后就没再聊过关于他家事的话题,像是谁都记不起来,实际对方心里都梗着一根刺,只是不去提起。
不痛快的时间能少点就少点。
陆南渡看着她,牵过她手:“答应过她带你回家一起吃顿饭。”
“可能饭吃不成了,”他捏捏她手,“但还是会带你回去看看她的。”
没有难过,没有恼羞成怒,没有怨恨,像真的只是回去让长辈认一下女朋友。
江汐没说话。
她听出了陆南渡话里的道别意味,也听出了无力,唯独没有怨恨。
没等她说什么,陆南渡开口:“也顺便见见老爷子,他也该认认你这个孙媳妇儿了。”
他看向车窗外,笑了下:“不认不清醒,每天寻思着别的鬼主意。”
江汐凝望他侧脸。
陆南渡从车窗里注意到她目光,视线落车窗上,和她视线对上。
江汐看着他,紧了紧两人的手。
“好。”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公馆前。
恢弘肃穆的楼栋立于尽头,天气微阴,身后灰白色的天幕和青黛的山,松柏长立。
大门打开,车驶进公馆。
陆南渡和江汐在屋门前下了车,秦津和司机很快离开。
屋里很快有佣人上来,接过陆南渡手里的行李。
平时的公馆便生机不够,也不热闹,今天却笼罩着一股死气沉沉,比往日还要压抑些。
陆南渡问身边下人:“陆夫人呢?”
下人隐约知道是什么事,提到这个稍低了头。
“陆夫人在书房里。”
陆氏公馆虽大,但只有一个书房,平时也是陆老爷子的地儿,其他人鲜少进去。
不用陆南渡问,她便回答:“陆老爷也在书房。”
江汐从许清州那里得知陆老爷子知道梁思容做下的事,但陆南渡不知道。
意外的是陆南渡似乎没感到震惊,也没有意外。
他只是嗯了声,而后抬脚往屋里走去。
江汐被他牵着往里走。
陆南渡回头看她,江汐先开口:“你上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陆南渡点点头,下巴朝沙发指了指:“那儿坐着,我很快下来。”
江汐嗯了声。
陆南渡朝她笑了下后上楼了。
书房半阖着门。
一缝日光落在走廊地板上,屋内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陆南渡不用细辨便知道是谁的声音,毕竟跟陆老爷子和梁思容一起生活也近十年了。
传来的说话声是陆老爷子的,没有梁思容的声音。
他没立即进去,靠在门外墙边。
眉眼隐在阴影下,窥不见神色,薄唇抿直成线。
他很平静。
不巧的是书房里的谈话正好到了尾声,一片沉静过后,陆南渡听见陆老爷子平稳缓慢的声线传来。
不紧不慢,却又掷地有声。
他说:“还以为你有所悔改了。”
书房外的陆南渡没什么表情。
书房内陆老爷子继续说着:“既然没有,你也没有必要在留在这里了。”
陆南渡稍抬了眼皮,透过细缝,他看见了跪在陆老爷子面前的梁思容。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不是陆家人了,也不用跪着了。”
梁思容背脊挺直,全程没说一句话。
等她从地上站起来后,陆老爷说:“屋外的人也别听什么墙角了,进来吧。”
靠外边墙上的陆南渡笑了下。
不愧是老狐狸啊。
他推门,靠在门边:“老爷子,耳力挺好啊。”
陆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一般,进来吧。”
梁思容立在一旁,没说话,看向陆南渡的目光平静淡定。
陆老爷子开口:“你下去吧。”
梁思容点了头,转身往屋外走。
“让下人准备晚饭吧,”陆老爷子撑着拐杖站起,对陆南渡说,“下楼吃饭。”
就在梁思容快经过陆南渡的时候,他开了口:“谈一下吧。”
梁思容没什么表情,很平静,礼貌地说:“你先问下陆老爷同不同意?”
书房里的陆老爷子挥了挥手:“去吧。”
二楼有个露台,收拾得格外干净,走廊边还放着梁思容养的两盆小盆栽,但似乎这两日没浇水,枯了些。
天空飘了小雨,微起了点风。
梁思容鬓角碎发微动,她背对着陆南渡,将盆栽往外移了点儿,雨丝在绿叶上落下细点。
她说:“终于下了点儿雨了啊。”
身后陆南渡靠着门,没说话。
将两盆盆栽往移到雨下后,梁思容才转身。
她还是那副温婉长相,对陆南渡笑了下,像只是一个平常的聊天。
“知道粉蔷薇花语是什么吗?”
她像是不需要陆南渡回答,侧头看向雨幕:“爱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陆南渡知道,早便查过了,他没吭声。
“阿渡,”梁思容声音还是依旧温柔,“你觉得阿姨对你父亲有感情吗?”
陆南渡终于开了口:“有。”
或许没想他会回答,梁思容意外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意外也只一秒就过了,她笑了下:“猜对了啊。”
“你爸啊,”她拨弄了下绿叶,说,“当年在外面养人生孩子的时候,我每天在这公馆里种着粉蔷薇。”
她说:“我把他阳台上都种满了。”
“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陆南渡沉默着,没有说话。
梁思容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着:“后来啊,我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就再也没种过了。”
天空阴雨连绵,黛山蒙雾霭。
一阵冷风吹过,陆南渡知道她说的那声啼哭,指的是他。
这声懵懂又清澈的啼哭声,碾碎了一个带着满腔爱意的女人。
他男人有了孩子,里面没有她的血。
“可是阿渡,”梁思容回头看他,“阿姨想害你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温柔对他笑了下:“你想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