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高的,站得笔直,沐浴着微雨,不显狼狈,灰蓝色皮带泛着水泽,衬衣被打湿一些,劲瘦的腰身若隐若现,男性气息明显。手掌宽大温和,落在她的发顶,显得有些亲近,她往后退了一小步,林溪岑的手自然落下去,两人间隔着一米的距离。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林清风?”她微微抬头问道,这一次打晕林清风,她本意是把他的谋划如数奉还、不留后患,可林溪岑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
少女的眼底藏着戾气,看向他的时候,隐隐含了期待。
“全须全尾地送回去。”林溪岑平静道,他的处境,他的立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现在对林清风下手为时过早。
她捏紧了手,后背绷直,喉头都干涩起来:“我打晕了他,他之后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我吧。”
“原来你是怕这个啊?”林溪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偏又挑眉一笑,话里带了几分玩味,“我倒是没想到,小糖心还怕这个。”
“当然是怕的。”她语气软糯温和,带了轻轻的叹息,说话的时候垂下眼,盯着他脚上的军靴瞧,靴子防水依然干净,跟她沾了泥水的白绣鞋一比,有种说不出的安全和稳重。
林溪岑看着她瘦弱的薄肩,心头升起怜惜,手指动了动,想安慰几句,终归还是按捺住:“有事叫吱吱去找我,它很聪明的。”
悦糖心没回答,自顾自走了,林清风跟自己之间的恩怨可不是能轻易化解的,只能是你死我亡。
从林溪岑的口风来看,似乎对林清风没有敌意,那她能做的,要么就是挑起两人间的敌意兄弟残杀,要么就是靠自己,化解一次次危机。
很显然,前者要舒服不少,还能给林溪岑添堵。
外套宽大,袖子自然垂下几乎到她大腿中部,随着走动,时不时打在她的腿上,隔着硬邦邦的布料,她敏锐地感觉到两侧的重量不一样。
小手通过布料内侧摸了摸口袋,那形状,隐约是,一把枪!
她心头微跳,抿紧了唇,不确定身后的人是不是还盯着自己看,她竭力走得稳当又平静,一直到拐过个弯,才穿好宽大的军服,小手伸进口袋里,熟悉的触感,她的心忍不住狂跳,冲天的喜悦溢上了脸颊,握着枪的小手忍不住发颤。
这是,林溪岑的枪,忘在了军服里。
那她可以把枪藏起来据为己有,这么想着,她面颊发烫,只当是自己喜悦过了头,招手叫了辆黄包车回家。
高秋娘和悦冬生正急得团团转,见到女儿回来,二话不说紧紧抱住,眼泪都克制不住:“糖心,你去哪儿了!”
“我去警备厅了,这不是你们不见了嘛,我想再多找找。”她笑道。
“你这衣裳,”高秋娘发现了不对,她身上的分明是军服,哪里是一般人有的。
“这是五少爷的,他看我淋了雨,又匆匆忙忙的,这才借我挡雨。”
扯谎糊弄过去,用木桶泡过了热水澡,她就钻进了房间,关好房门,把手枪放在面前细细地端详,这是新式的勃朗宁,小巧好用,算是自己最擅长的类型,子弹也不少,十发,足够她用了。
吱吱也清洗过,跟她一起缩在被子里,见她眼睛发亮,看枪跟看金子似的,问道:“这枪是不是能换很多很多小鱼干?”
“嗯,是很值钱,但是枪属于军火,不能随意买卖,不然会有麻烦上门。”
“那不是没用了。”吱吱嫌弃地把枪往外推了推。
“那要是能卖,你打算留下来据为己有?”她从话头里听出了不对劲。
“有便宜不占大笨蛋,尤其这是林溪岑的便宜,更是不占白不占。”吱吱理直气壮。
“深得我心。”悦糖心捂着嘴笑,抱起吱吱猛亲了两口,格外满意,瞧,猫儿养得久了,还是会偏着自己的,总算是有点良心。
她把枪藏在床底下,和钻戒放在一处,做好这一切,才安稳地躺好,几日的担忧散去,困倦便涌了上来,她睡得很快。
一直睡到了大早上,高秋娘叫她起来吃早饭,悦糖心迷迷糊糊地:“阿娘,我困得很,再睡一会儿。”
她赖床惯了,高秋娘也就没多想,家具铺子的生意实在是太多,人家都付了定金,总是要赶工做出来的。
吱吱醒来的时候发现她浑身滚烫,面颊烧得通红,她发烧了!从半夜开始的,一直烧到了现在!
“糖心,糖心!”小肉垫拍拍她的脸颊,终于找回一丝神志。
她很勉强地睁开眼:“怎么了,吱吱?”
“你发烧了,我去叫你爹娘回来。”
“别,别叫他们担心。”她的嗓子干得很,声音低而哑,四肢又没什么力气,说完就忍不住闭上了眼。
吱吱却犯了难,去找林溪岑吗?她毕竟是一个小姑娘,被男人照顾传出去很不成样子。去找周大夫吗?城北可远得很,等它找人过来,怕是来不及。
对了,找钟云!这个时候,也算是她们和好的机会。
之前的暴雨猛烈,丁香花被摧残个干净,枝丫都有些秃,钟云正在院子里裁衣裳,她最近很钟爱杏色,买的布料都是这个颜色,抬眼便看见一个白色的毛团儿走进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吱吱,这是怎么了?”虽然有段日子没跟糖心说话了,但是吱吱常在巷子里跑动,她也见过不少次。
吱吱扯着她的裙角往前拉了拉,似是要带她走。
“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猫儿实在是很坚持,她也只好跟上去,吱吱进了悦家的门框,钟云停了脚步,没再跟进去,也不敢抬眼看悦家的院子。
吱吱见她没跟上,又眼巴巴地出来继续扯着裙角往里拉,猫儿的力气很小,根本拉不动十五岁的少女。
面对这么坚持的吱吱,她轻叹一声,还是跟着它进去了。
小小的屋子里格外安静,她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面颊绯红,脖颈处汗珠细密,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
她的手探上额角,这才知道吱吱这么着急的缘由,糖心发烧了。
钟云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先用冷毛巾为她敷额头,又出去抓药,忙活了小半天,一直在床前守着,吱吱感激地舔她的脸,逗得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