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戟从未如此失控过。
或者说,任何时候的他,基本都是风轻云淡,没心没肺。更别说是手里拿着《逍遥》这般一帆风顺的剧本穿书之后,更是自在如风,为所欲为。
当初在摘星楼巅之上拿到暗卫送来的消息时,他内心经历了穿书后第一次剧烈波动。
宗戟在犹豫要不要去寻找四方锁,然后回到自己本该存在的世界。
他穿书前过的并不太好。
宗戟父母离异,母亲早逝后拒绝了父亲的救济,孑然一身过活,也是孤注一掷,在没有退路,负债累累的情况下选择成为一名网文写手。
在连载《逍遥》的时候,宗戟穷的每天连饭都吃不起,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
好在最后《一剑成仙》熬出了头,给他带来不菲的金钱,能够将负债还清的情况下过上相当不错的生活。
但这并不能遮掩他的孤独。
宗戟没有朋友,也懒得交朋友,他是个表演型人格,但是却因为家庭剧变导致轻微抑郁,抗拒人群接触。
他喜欢一个人构思思考,用笔创造无数的人。
《逍遥》和《一剑成仙》里的两个男主都是他希望成为的模样。
《逍遥》里的宗戟肆意潇洒,被无数人爱着。他有严厉慈祥的师尊,有崇拜他的小师弟,有同门那些敬仰他的弟子,还有忠心耿耿的暗殿。
宗戟写《逍遥》的时候,内心也是希望拥有这些的。等到他穿书后,切切实实拥有这些后,回不回去就变成一个相当难以抉择的问题了。
《一剑成仙》里的惊蛰,则是宗戟最向往的模样。
强大,不为世俗情感所动,即使历经磨难也能够从血海尘埃中开出花来。
可惜宗戟不行,宗戟穿书前就是一个只知道逃避的失败者。
换而言之,惊蛰是他梦想中的模样。
人生怎么可以这么苦啊,如果能够没有痛苦,孑然一身。永远强大该多好。
然后宗戟就穿书了。
不可否认,人是会变的。
虽然嘴上说着穿书穿书穿到自己笔下的世界。但事实上,《逍遥》带给宗戟的,原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刚入太虚宗门的时候宗戟还是一个生人勿近,桀骜不驯的性子。等到在这里生活的年岁越来越多,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之后,宗戟也开始慢慢发生改变。
掰指头来算,宗戟在悬虚大陆度过的岁月是在地球上度过的两倍。这样漫长的时间足以重塑一个人的人格,也让他越来越像当初笔下塑造的那个“宗戟”,那个梦想中的自己。
有的时候宗戟回想起过去,甚至还会觉得当初那个阴郁的写手根本就不像是自己,更像是一个虚无的倒影。
世界上任何一座监狱,爱都可以破门而入。
宗戟因为被爱而改变。
惊蛰也是宗戟梦想成为的模样。
每个人都会想成为无数的人,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想要成为任何一个人,就是不想成为自己。
就像是《守护甜心》里,每个人都可以拥有那么多个心灵之蛋,彼此又不冲突。
在穿书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宗戟就是依靠着他们活下来的。
因为想要成为他们的模样,所以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一刀一刀,一笔一笔写下的字句,全部都是希冀的模样。
宗戟爱笔下诞生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这也是宗戟第二次如此剧烈的产生情绪波动,强烈到几乎要从胸膛里头,顺着胃管跳出来。
骨棋破空而去,直直刺向极夜魔尊的剑。
“你——!!!”
很显然极夜魔尊也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手中魔剑有了一瞬间的滞塞,悬停在半空之中,正好被极速驶来的骨棋震的手臂发麻。
也正是此时,惊蛰动了,他轻轻抖动了手腕,轻描淡写的甩开血珠。
那是一道剑光。
仿佛自天际而来,一如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天边浮起的苍白,裹挟着森然冷意,悄无声息的降落在极夜魔尊的面门之上。
极冷,极亮,不似人间之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蛰右手上渗出的血液将他的剑身都染红,一袭白衣更是血迹斑斑,左胸还插着半截长剑,血流不止,但他依然那样站着,黑眸沉沉。
惊蛰一剑直接就是刺入了极夜魔尊的死门,这位叱咤风云悬虚大陆几十载的枭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便无声无息的往后一倒,血淌了一地,却是再也没了鼻息。
生前再如何,死去后还不是都一个模样。
两人靠的如此之近,本来就是谁先动剑谁就死的局面。既然惊蛰还没那么快死,那死的自然就会是极夜魔尊了。
不过是几秒间,这一幕就已然发生,浩瀚的剑气把宗戟的额发尽数掀起,在空中止不住的飘荡,正好露出他的金眸。
宗戟:?
刚刚宗戟还满心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崽崽别怕爹来救你了!”,这会儿还没落地,事情就被解决了,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但好歹宗戟还记着惊蛰心口上的那把剑,他连忙走了过去,什么话也没说,反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瓶九转回还丹贴心的倒出一颗后递了过去。
两人两相对视,黑眸与金眸相对。
正当宗戟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顾及惊蛰的面子时,迎接他的是白衣剑尊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的身体。
宗戟:……
他手忙脚乱的把人扶住,首先是将回还丹粗暴的往惊蛰嘴里塞去,然后再迅速伸出手去在胸膛连点,封住穴道之后猛然一吸气,将刺在心口的剑直直拔出。
那一瞬间,鲜红的血将宗戟黑衣的下摆都给浸透。
“撕拉——”
还好之前封住了穴道,不至于现在溅出来太多的鲜血,不然宗戟十分怀疑惊蛰就会这么流血过多而死。
别吧,自己笔下的男主就算是在对决里死了都比赢了对局然后流血而死要有面子的的多啊!!
宗戟又往乾坤袋里一股脑的往外掏药,不要钱一般的往自家崽身上狂撒,什么生骨粉白鹿水一瓶一瓶往惊蛰心口上灌。
作为暗殿之主,宗戟身家那叫一个丰厚的很,身上随身携带了无数珍稀丹药疗伤圣物。
反倒是他,穿书后从未遇见过这般致命的伤,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亲近的人,所以这下子有些手忙脚乱。
但宗戟身上那些千金难买的药确实见效极快,效果拔群。不一会儿那看上去可怖的很的巨大血洞就开始愈合复原,宛如神迹,只有染成血衣的衣服能够记住方才的凶险。
“咚——”
宗戟不好离开,他再度捡起地上的骨棋,手腕处狠狠用力,根据五行八卦的位置逐一扔到万魔宗大殿的墙上,将笼罩在大殿之内的阵法破解。
灵力有疗伤的功效,只要它重新在经脉中流动,就会对惊蛰的伤势有所好转。
但这说实话有点难,毕竟大殿挺大的,宗戟只能依靠腕力把骨棋送到十几丈远的地方,着实是个大工程。
于是他一边扔一边神游天外。
万魔宗大殿里安静的很,几乎可以用死寂来形容。没有一个教众胆敢来剑尊和魔尊的对战面前找死,唯一敢来旁观的还早就被宗戟顺手解决了。
天井上光线熹微,投射到大殿内里,即使是光亮也无法驱散这处魔窟天然自带的恐怖效果。翻腾汹涌的血池逐渐停止了跳动,缓慢的平息下来,又变回了之前古井无波的模样。
现下这里只有三个人。一个半死半活的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冲出来的那一刻宗戟不后悔,救个人而已,而且还是救自己笔下的男主,于情于理,没什么大毛病。
问题就出在他先前瞬间不可控的情绪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之坚持的东西,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至少宗戟很多时候没法像他表面上展示的那样无动于衷,外冷内热的很。
“还好换了马甲,不然多尴尬。”
好在宗戟之前谨慎的把暗殿之主那一套行头给脱了下来,现下披着太虚宗大弟子的马甲,要是被发现还能用路见不平一声吼遮掩过去。
惊蛰虽然如今昏迷,但是眉心却依旧拢起,嘴唇青白,清清冷冷的眉眼在沉睡之下依旧不安稳,面庞皎洁如玉,高山仰止。
他的银冠早就已经歪到地上去了,一头黑白长发上沾满了血污,更别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还有粘稠的血迹,看起来狼狈的要命,根本就不像传闻中那个风光霁月的白衣剑尊。
宗戟看着就想笑。
他以前描写惊蛰的时候,给他加了不少小设定。例如有严重的洁癖,无法忍受白色衣服上沾到丝毫灰尘;例如有轻微强迫症,发冠必须戴在正中间,两鬓黑发落在身前,白色的尽数梳到身后……
宗戟好整以暇的凝视着自家崽的脸,内心升起一股子豪迈澎湃之情。
若不是亲眼得见,谁又会想到,这般皎如明月,翩若惊鸿的人物居然会出自他的笔下。
想着,宗戟嘴边的笑容也越发扩大,他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眸,却又在下一刻凝固了视线。
之前极夜魔尊死的太快了,宗戟也不会对这个注定要领便当的炮灰投以太多视线,只是现在看过去的时候,他在极夜魔尊的腰间发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个东西小小的,沾满血迹。
宗戟这才想起,这个似乎就是极夜魔尊花了大功夫都要从惊蛰母亲身上得到的妖族至宝,也是妖族圣女留给自己孩子唯一的遗物。
似乎是叫做——
四方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