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正想出京转转,去南边海岸、西南峻岭里游历,顺便也将那些胆敢威胁我大霖的叛党一举剿灭。而且,听闻江南山水养人,好看的姑娘更甚京中。”
“五弟莫要胡闹!”太子立时出声喝止。
“对呀,五皇弟尚年幼,也没接触过政务,这种差事怎么能交给他呢。”
“朕心意已决,此时便全权交由老五负责。再过三月,待得京城彻底平定下来之后,老五你便率领一队精锐,前往各地剿匪。”圣上拍板定案,朝向第五胤嘴角放松下来。
“胤儿啊,父皇如此决定可好?”
“好。”第五胤森森地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红口白牙,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
但暴风雨在凝聚。
第五胤弯起嘴角,索性就来得更猛烈些罢。
回宫之时,圣上似乎担忧他的身体,赐了一堆生肌活血的补品药膏给他,顺带还有几个戏班子和舞姬。这大概就是做老子的对儿子秉性的了解吧。
尧公公在领着一干玲珑娇俏舞姬到西林宫的路上,如是感叹。此番圣宠,果然还是只有五皇子一人啊。
他那干儿子小声问道:“干爹,五殿下得圣上如此偏爱,那太子之位……”
“闭嘴!不识分寸的东西,给我滚去刑司领罚去!”
“干爹!”苦苦呼唤仍然没有唤回尧公公的回头。他刚才的话不知是否如一粒种子,在尧顺心中也悄悄埋了下来。只是有的是只宜放在心里,不宜外宣。否则,这宫外的无主之坟怕是就要又多一座……
西林宫。
差不多是用午膳之时,一路上碰见的宫人纷纷低身行礼,低声轻喊五殿下。
第五胤脚步未停,但今日的步伐明显轻快许多,唇边始终挂着捉摸不透的笑。
“殿下,您回来了。虞女官亲自下厨做了大漠风味的菜肴,已布在殿中,只等您前去。”
“哦?”
他笑意愈发明显,脚下加快了速度。
“殿下安。”殿外两个宫女俯身行礼。
“虞七在里面?”他问。
“回殿下的话,虞女官已恭候多时。”
第五胤笑起来,拍掉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轻咳一声,抬腿跨了进去。
桌上已经布好了膳食,匙著整齐地码放在玉碗旁边。茶壶之中盛满茶水,一闻便知是甘兰茶的清香。一盏茶碗已经见底,尚残留一层浅沫茶滓。而旁边交叠一双手臂,手臂间枕着梳起小髻的脑袋。
第五胤放轻了声音:“她睡多久了?”
“回殿下话,奴婢不知。奴婢们将膳食布好后,虞侍读便叫我们在外边侯着,等殿下您回来之后通报。奴婢们在殿外守着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两个小宫女突被问话有些紧张,毕竟不是常在第五胤身边伺候的。
第五胤了然,低头睨着虞七梳得饱满的头发若有所思,而后眉尾轻挑,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罢了。想必是准备这一桌吃食累坏了罢,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她计较。不过让他猜猜,究竟那道菜是她亲手做的。
“咳咳。”
“……”
“虞七。”
真这么累?
第五胤绕到她面前,伸出食指撩开她额间垂下遮住面部的头发,蓦地面色一变,抱住她的身子:“虞七,醒醒。容庇,叫太医来!叫酉酒也给我滚过来!”
蓦地一声吼,将殿外的容庇惊得一愣,立刻握紧佩刀。能要请酉酒出马的,绝非小事。
第五胤则一把将虞七抱起匆匆往内殿而去。她头发从他的臂弯处垂下,露出苍白的面容,昏睡着也将眉拧作一团,唇抿成失血一线。而他的手附在她腋下,夏季穿的衣服不多,却分明感受不到热忱的体温。
“发生了什么,你们给本殿一五一十地交代!”
两个宫女膝盖一软,砰地一声匍匐在地,带着哭腔不住磕头:“殿下明察,奴婢们出去之前虞侍读还好好的,并未有不妥之处,奴婢们……不清楚啊。而,而且奴婢们这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守在外面,也并未放其他人进来过。”
女人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如同禹河之水奔过绝命峡,第五胤眉间青筋跳动。他实在没心思听这些哭诉:“滚一边去!虞七若有事,你们准备好去刑司过下辈子。”
他这般模样实在骇人,咬牙切齿出来的话也尽量克制着,隐忍着。
酉酒是第一个到的,身为酉字组也是暗卫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他才出师归来,从此将常驻于主子身边,为的就是随时随地保护主子安全。
“快来帮她诊治。”
“是。”酉酒挑起眉分外诧异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坐到床边,搭上虞七皓白的腕子。
咦?这脉象有趣。
原本漫不经心的瞳孔中弥漫起一丝玩味。
“如何?”
“失血、寒凉。”
正当第五胤欲追问下去之时,容庇带来的太医也赶来了。可怜太医都奔花甲的人了,因为脚程慢竟被容庇拎着领子一路风驰电掣赶了而来。他没来得及修整,就在第五胤冷凝的目光中,颤巍巍地触上虞七的脉象。
果不其然,同样的答案。
失血过多。
“为何会失血过多?可是身上有伤?”第五胤拧着眉头焦急问。
咳咳。
酉酒手掩在嘴边,眼珠转了一圈,遭来第五胤一个漠然的眼刀。他干笑两声,默默将手放下。
“嗯……依下官诊断,虞侍读应当是……葵水信期至,才会出现失血现象,但似乎失血量过多了些。待下官开个方子,应该……会好的。”太医道。
“应该?”第五胤眯起眼。
“……”太医擦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你是说短短一炷香,她失血到昏迷不醒,王太医?”
“唔……”
酉酒踱至外殿,细心端察过桌上膳食,唯一被动过的是那杯甘兰茶。他面色沉下来:“爷,茶里有毒!”
第五胤几步跨至桌边:“是冲我来的。”
说罢,他一拳落在桌上,茶碗跳起又叮铃啷当落下。
“是何毒?”
“茶里有一股极淡的药味,若非我天生嗅觉灵敏识遍百草,恐怕很少有人能察觉。此药若是普通人服用,会气血翻涌,鼻中溢血,全身燥热。但若是身负外伤之人服用,则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活血,使得伤口流血不止,气血亏损。爷猜的不错,极有可能是针对您尚未痊愈的伤。只不过虞二姑娘正巧身上有所不便,这才……”
第五胤手上青筋暴起。这些偷偷摸摸的手段从母妃过世之后还少麽,他已防患成自然,吃穿用度自有容庇为他一查再查,确保无误。所有下毒之类的烂招数,都被挡在他寝殿之外。
可这次,却害了虞七。
他的目光锁住床上虚弱的小人儿,第一次觉得呼吸紊乱,胸口莫名抽紧了一分:“怎么救她?”
“没有神药能立刻见效,况且二姑娘还在信期,只能先补气血,待信期过后再用药方可痊愈。只不过……之后一段时间的每月这个时候都会例痛,需得慢慢调养。”
“容庇。”此刻第五胤声线竟无与伦比地沉静。
“属下在。”
“一刻钟,我要知道幕后黑手是何人。”
“属下遵命。”
容庇领命,一直佩戴在腰间许久不用的特制暗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三声尖利的哨音之后,西林宫四面八方暗处冒出十余个暗卫来,这些都是常年守护在西林宫的戌字组暗卫,自从昭妃娘娘殁后便再也没有如此大规模地行动过。
戌字组接到命令后,又立刻四散而去,抓人探情报再拿手不过。
而此时,刚巧尧公公带着他的干儿子以及一干舞姬、御赐之物鱼贯而来,一入殿中,便是一派沉闷至紧绷的氛围,压得人似乎难以喘息。
尧公公是个人精,宫中浸淫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一扫殿中寥寥数人,抖得站不稳的王太医,眉目轻佻的陌生少年,唯有圣上亲封的锦绣女官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而五殿下脸像结了冰。这可是被圣上放在心坎儿里的亲儿子,他印象中似乎没见过五殿下发火,总是一副玩世不恭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如今怕不是因为……虞女官?
“殿下。”他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朵迎春花,“老奴奉圣上之命,赐些尚好补品和几个戏班子给您。如今王太医也在,再好不过了。”
“赐座。本殿今日请公公看场好戏。”
简短。
精辟。
不容拒绝。
轻轻松松便将尧公公后面想好的说辞堵在喉中,摸不清这位爷想做什么,他只好干笑着配合。什么戏会比他送来的皇家戏班演得还要好?
接下来,他便见识到了——
一盏茶之后,小厨房里烧火的太监便如一匹破布般丢在地上。他皮肤黝黑,身材还算高大,常年劈柴裹着厚茧的两只手如今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嘴里呜呜着被塞进了一团包炭的粗麻。
“爷,查到了。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将药抹在了烧水的壶里,加热便会融进水里。虞侍读近日每日都会亲自去小厨房为您泡茶,是以……”容庇怒道。
他们爷处处忍、处处让,可那位从来未曾绝了心思,一次又一次。他这个做侍卫的心如火煎,却要忍着热油烹溅力求字字稳当。
王太医双腿一软,只想求爹爹告奶奶放他回家,尚未跪下,只听得第五胤冰凉入骨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方才容庇的话,王太医可曾听清楚了?本殿身边近侍虞侍读的症状与病因王太医可也诊断清楚了?”
王太医双膝跪地,颤颤巍巍:“下官清楚了。”
“那好。既然人证物证聚全,容庇,把人给本殿凌迟一百零八片,再丢到东宫殿前去。哦对,还有找出他民间亲戚一并都弄去阎王殿陪他罢。”
容庇愣怔,可解除到第五胤冰凉沉静如寒蝉的眸光之后,低头握剑抱拳:“属下遵命。”
许久未曾见到爷这幅面孔。但就一个字,爽!
硬气。
他拎起瘫成一团肉的烧火太监转身用轻功离开。
“殿下!这怕是不妥啊……消息恐有差错,殿下可千万要顾及到太子殿下和圣上的颜面,莫要冲动行事啊!”尧公公如坐针毡,大惊失色。
第五胤充耳不闻:“尧公公,您是父皇身边最得力之人,若是父皇问起,你一五一十禀告便是。这出戏,劳烦您了。”
“送尧公公离开。”
“殿下!”
尧顺知道多说无益,可当他起身之时,哆嗦踉跄几乎跌倒,索性被干儿子一把扶住。
“干爹,这可怎么办?”
“快,快走,禀告圣上,五殿下疯了疯了,这是要出大事的呀!”
他们走后,第五胤的目光才落到王太医身上。
“王太医这段日子便在我西林宫住下罢,本殿的侍读便麻烦你与酉酒了。”变相软禁。
“不麻烦不麻烦,下官本分,请五殿下放心。”王太医抖若筛糠,得到第五胤准许后这才不容反抗地被侍卫跟着去收拾住处。
“酉酒。”
第五胤瞥一眼昏迷中的虞七,明显放低了音量。
“爷,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不就是这个丫头嘛,我尽力。”酉酒拍胸脯保证。
“不是尽力,是必须。我库里的药材你可以随意取,等你治好了,我将私人珍藏的酒库开放于你,随你搬,你想怎么喝都行。”
“当真!?”
“当真。”第五胤目光再度移回床上躺着的小人儿身上。才不久还对着他笑眯眯说我心悦的小姑娘如今半死不活。
第五胤捂着胸口,狼狈躲开。
***
“殿下,殿下,大事不妙。我们安插在西林宫的探子被凌迟了!还被丢在了我们殿前!”
这一巴掌,狠狠扇在东宫脸上,震天脆响。
东宫书斋内,镇纸与墨砚砸在地面,打翻一片墨汁。
第五胥桌上的一切均未能幸免:“他第五胤当自己是谁,父皇偏心他便能为所欲为?宫内自由行走,还敢转成折损我东宫的面子,宣战,嗬,宣战,好,来呀!”
他祸害了桌上的物件后双目怒火依旧中烧,胸口处急促喘息几下后渐渐平息,反倒怒极反笑:“谁都不许去给我把人挪开,本殿要让让父皇看看,这可是他的好皇儿蓄意挑衅,怪不得我了。
更衣,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