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衷情
一立场鲜明上
再说页问虚。
一旦牵涉到蘩卿的话题,就是公私兼有了。页问虚笑笑。听骆思恭建议该将樊姝彤的事讲给蘩卿,他没有正面回答,片刻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也许吧,我得再想想。”
“我不明白,其实你们早该那么做了。蘩卿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不依不饶。
页问虚明白,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骆思恭能跟他讲这个话题的机会不会多。所以,他这是非听个明白话不可了。
页问虚长笑出声,挑眉看着骆思恭道:“对我们页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是何意?骆思恭没介意,有耐心的并不止他自己,这就证明页家有求于他。今晚的谈话有多重要,页问虚心里是有所了解了。这就好!他微微一笑,问道:“确实所知不多。洗耳恭听?”
页问虚沉默了片刻,“如果不是今日,这些话我也没处讲。所以我要先谢谢你。自李勇投毒案结束后的这一十四年,我把日子过成了修行磨炼。对于往事,我反复思索过。我总结了一下。”
想了想该怎么表述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我们页家,原是燕北巫医世家。自从南迁后式微,直到我太祖父页徽复重立身,开了页氏医门之户。这是天顺到正德年间的事。”
“……”
“正德末年,我的祖父,恕个罪说:页久声。专攻男科,名声鹊起。一朝传奉入京,凭借丰富的实践经验,一举治愈了武宗皇帝的讳忌之疾。我们页家这才登了大雅之堂,位列太医国手。”
“从此,页家开宗立派,够标一派大家之格调。”
“你过誉了!再往下,至于我伯父和我父亲,在嘉靖年间,也算秉承祖辈,再有创新。虽然最终是付出了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但他们两位,终究是克绍箕裘,发扬光大了我页氏的医术。我页三望尘莫及。”
“二位太医的确够得医门泰斗,德高望重。我父亲时至今日仍然经常提到他们,每每列数现在太医院的后辈,都觉差的太远了。”
“这样的三代芝兰玉树,兢兢业业百十余年,才能烘托起嘉靖末至万历初年,我们页家二十年的赫赫扬扬,鲜花着锦。”
“……”
“但那个时候,页氏的医术已经到了瓶颈期,面对雨后春笋般的辈出新人,页家看着风光,却到底外强中干,没了大医精诚的风范,开始力显不济了。到我们三兄弟这一辈,我大哥页平章忠厚老成,二哥页问泠不拘一格。论个勉力说,都算是好医生,但说实话,也就仅此而已。我们兄弟三人,无论从专业还是做人,都只能勉强够得中规中矩。”
“无艺谦虚了!”
“所以呢,至于李勇投毒案发的时候,页家顶门立户,靠的已经不是本术,而是权谋。惭愧啊!明明失了本分才使得家道中落,走向下坡路了,我们一家人却没有一个有过这样的自觉!”
“……”
“虽说盛极必衰乃生生不息之理。但我认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自身实力下降,才是我们页家当初受到牵连,从而落败的根本原因!这些怨不得旁人。因此,这么多年,我与谢昌雄交往,其实都没有想过那么多。现在,谢家出了事,皇帝对页家网开一面,这是圣恩。我页三非万死不能报。”
骆思恭摇头,原来,页问虚是怀着这种态度去看待问题的。那就难怪了,对于当年的“二王之争”以及樊家被查抄等事情,他一定始终没有认真的去挖掘和研究。乃至于时至今日,他尚维持在仅仅知道一些泛泛表面的程度。这也就不奇怪了,方才一听到谢家与景王和辽王勾连,他会显得那么震惊,那么难以置信。
……可是,他怎么记得,蘩卿在谢家大火当晚曾问过他,来谢家找什么东西这样的话的?既然页问虚什么都不知道,那蘩卿,她又是如何而知谢家有秘密的呢?
骆思恭疑惑道:“无艺的胸襟令骆某佩服,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可是呢,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味求全责备,难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其实,无艺啊,如果你肯走出来,看看全局,也许,你就会有新的发现。页氏一门在你手中发扬光大,不是难事。”
冠冕堂皇的讲,页问虚这种看待问题的方式,是他秉性纯粹的医者特质在起作用的结果。书生意气,并不能算错。但实话讲真,在骆思恭看来,以太过理想主义为借口而甘于平凡,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
“呵呵!”页问虚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许多事情,说透之后都很简单。说我页三执迷不悔也好,固执偏颇也罢,都无所谓了。”
页问虚这么说,其实是在掩饰他心中的五味杂陈。
现在看来,谢家这次必要落得个谋反之罪不可了,皇帝想借此机会彻底铲除景王和辽王的恶瘤。
可是,页问虚觉得很是可笑,皇帝知不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呢?谢家谋反,那么李家呢?
啊!页问虚长长的叹了口气。
页家这么多年与谢家往来密切,早在皇帝的视线范围内。他这次不打算治页家的罪,一来有可能顾念当年问泠的回护,所以愿意给页家一个转圜的余地。
二来,更有可能是把他们作了棋盘上的一个走卒。
走卒!好吧!不是垫背的就好!
小卒过河可顶大勇。但这可能是页家的生机,同时,也极有可能是个死数。究竟走到哪里,端看接下来的发展走局。
第三呢,页问虚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年纪轻轻的皇帝也中了毒。同隆庆皇帝当年莫名其妙得了梅毒疮一样,恐怕,皇帝也正是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时刻受着威胁,这才想起来,要彻底清算一下老账,揭开往事的重重迷雾。
呵呵呵,所以说,人这一辈子,最不了解的往往都是身边的人,最亲近的人。看来,无论天子匹夫都一样啊!
啊……
原来,他自以为的立储之争,和往事的桩桩疑惑,居然是表里的关系。皇帝想一箭多雕,所以才要步步为营。原来,他们母子走了这么多年,归根到底,却终究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局中。
原来,以往的一切想当然都是他错了!往事和时局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原来,不久之前,李太后才明确向蘩卿提出的那个,关于怀疑宫中有个“暗鬼”的事是另有深意。她诏蘩卿进宫的出发点,还是出于对她身世的猜测和利用。
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了,她是一点也没有忘记当初的事儿啊!可是,这次,她要怎么再抽个大的呢!他还真是好奇!
慈宁宫内卧
李太后正歪在大床的迎枕上发呆,因入睡不能而憔悴不堪的脸上满满都是烦躁。高公公将一杯沏好的安神茶恭恭敬敬的奉到她面前,轻轻叫了声:“太后!”
李太后皱眉,不耐烦的接过来,端到唇边想喝,却蓦地撇开了脸,“什么味道!”斥着,反手就将杯子甩出了老远,“不中用的东西!想让哀家死吗!”
高公公吓得体如筛糠,爬到地上嘣嘣磕头,口中念念都是告饶的话。李太后抬脚踹了他心窝一下,“龙珠呢?回来了吗!”
“奴才这就去瞧!太后息怒!”
高公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去的。白天和夜晚的慈圣皇太后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点,他在受李炳顺面谕前曾略闻过一点。可惜,那时候他只以为前程似锦,只以为都是别人不中用罢了,完全没当回事。直到现在,意识到随时有性命之虞,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