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将夜(四)
第六节
骆思恭想搞清楚蘩卿和沈存知之间那份难言的关系,因此才有意引着她说了许多。初衷呢,自然是达到了,甚至在谢嘉树的身世上还有了份额外的收获,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的,齿牙间泛滥的不爽快更甚。惘而无奈,后悔虽算不上,却到底上来了脾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嬷嬷吗?不是没有请过,后来就辞去了。刚回沈家不久,有段时间我哥特别无精打采,书都不好好念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得知了大姥爷和他生母的事的缘故。那段时间别人都不敢惹他,就只有我日夜陪着他。后来,他好了,就特别爱管我的事。母亲索性就把我的事都交代给他,他事无巨细都会操心。要嬷嬷就没啥用了。我哥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我有时候会觉得,其实他才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比我爹娘和舅舅、外婆都多!”
“怎么可能!!……”顶多一个表兄罢了,怎么能……搞笑了!骆思恭身体僵直了,垂目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在忍。蘩卿脸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并没发现。“我哥一直是不喜欢我进宫去的,他不是不相信外婆和舅舅,他就是不放心我。我从小依赖他,从没有那么顶撞过他,他那天很伤心,一定越想越伤心,”蘩卿的泪终于流了满面,愧疚的泣不成声,就捂住了脸,“我很后悔,我太混蛋了!我怎么能让他生气呢,都是我不好!”
骆思恭冷眼瞧着她伤心一片,闪烁道:“他管你却不训你吗?这可矛盾着,我不懂。”蘩卿许久都停不住抽泣,缓缓道:“他总是笑,板着脸不说话就算是很生气了。大声大气的时候,我就会害怕一下。”
“呵呵!”骆思恭勉强笑了笑,觉得不能再说这个了。才要改口别的事,蘩卿却早对他的不紧不慢无法忍受了,先一步恳切切的求道:“该说的就是这些了!我舅舅没有孩子,他疼我和我哥是一样的。或者说,因为我大姥爷的关系,他更疼我哥,为我哥考虑更多!啊,对了——我告诉你,我外祖父能当上院判,是因为我大姥爷治好了世宗皇帝的病,这你知道吗!——所以,那些人算计页家的东西,主意一定会打到我哥头上的!我哥很聪明,他是解元,他有大好的前途,不该陷入泥沼中。你告诉我,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事,舅舅不会瞒我的。”
“你多虑了。”骆思恭说着,神情平静的看着眼前人:闪着恳求的明亮大眼因为哭泣带着红晶的水润。声音嗡嗡的,软糯糯的焦急像猫儿样,逗人遐思。微微干裂充血的红唇,一张一翕,连到如天鹅般美丽的喉咙深处。真是齿牙胜春,美不胜收!这姑娘是个尤物,无独长相、身段,还有心思更甚。
“该说的?……这些吗,我再想想,也许我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呢!”
她其实都知道他心底所想,之所以如此配合,一五一十,甚至不动声色的多告诉了他许多事,不过是因为最后这番话——是有求于他!真是没有一样不和他的心意啊!怎么办呢?太喜欢了……想着,淡淡道:“不过呢,我告诉你,如果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你舅舅早就告诉你了!”
“是吗!”
沈存知无疑比自己更爱这个姑娘。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兄长和男人所能做的全部,这是不能被代替,也不能被超越的情谊。
意识到这一点,他浑身就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斥了——丧气和焦灼,或者还有别的。心跳加快,血液回流,他疯狂的想做点儿什么来缓解。于是伸手松了松领口。
眼前这个姑娘并不知道,她这种不动声色的祈求,显出一种无意识的美。她言语间的漏洞,是的,她言语间的漏洞!令他突然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扔掉所有的自持。
他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他想不管不顾的捏碎眼前的美景
——万一就是伪装呢!不是吗?他们兄妹这种迫不得已的……奇怪的……关系?她想摆脱,所以选了自己?
所以,也许就是自己被引诱了呢!不是吗——很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自觉,如果有呢?他黑暗的,故做引申着,恶狠狠的想:那就简单多了!是不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的忍!甜言蜜语,他一辈子也没说过今晚这么多!
当然,另一部分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理智,无法理智——虽然早知道他们感情非同寻常,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还是很震动,被惊到了。这算不上——但是,不好解释,无法接受……自惭形秽……还不如索性就是一顶绿帽子呢!
他忍不住要对比,如果换了自己,有这样一个病弱的~妹妹,好吧,就算是妹妹吧,……任何事都需要别人代替和帮助,他能做到吗?诚实的说,答案是不能!他知道自己被打败了!他并不是个自负不凡的人,但还没出手就被折戟,这是侮辱了!
“为什么这么讲?你告诉我啊!”
骆思恭正在天人交战,长长吐了口气,“你现在别跟我说话!”压抑,暴戾,嘶哑。
“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嫉妒!”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他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说的,所以有瞬间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蘩卿愣了一下,“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嫉妒什么?”
嫉妒,原来是这个!骆思恭豁然的笑了笑,“第一次认识这东西,不适应呢!……上次去卞羡之家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脖子上有个牙印?那是我咬的。”说着低头,在同一个位置又恨恨咬了一口,蘩卿疼的叫出声,“啊!你!”
“别这样猫叫春一样!”男人沉声呵斥,“再这样勾引我,你可别后悔!”
蘩卿反应不过来,迷茫的看着他,片刻才搞懂,却已经晚了。口中还一边喋喋的道:“如果你们是血亲,我只会高兴,但不是,你们顶多只是表兄妹,甚至于……虽然大明律规定嫡亲表兄妹不得联姻,但时下这么做的比比皆是,人们总是愿意亲上加亲……”
这是诚心在找茬发泄了,可是发泄什么呢?他又不是她的谁!真是装孙子!蘩卿举起左手,将食指放在他眼前,冷冷打断他,“像李荣妃那样吗?”
男人果然停下来,没脸没皮的道:“呵呵!嗯!李荣妃那么看重我,就是因为我是她表兄。当初,我父亲送她进宫,除了因为她与李太后的那点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蘩卿乘机拢紧了衣服。骆思恭眼神深暗,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阻止。“所以,页家人放任你们那样亲密,难道没有一点儿这种……或者类似于这种的……考虑?我很怀疑!”
蘩卿的脸色铁青下来,“话里有话!看来,你今日准备的可不少!”这男人想跟她谈个大条件?“胃口果然不小!”
骆思恭定定看着她半晌,突然伤感起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十四年前,八月二十三。是我把你送到沈家去的。那天下着雨,你在食盒里不哭也不闹。页茜大着肚子,沈存知才六岁多。”
“什……什么?!”其实并不算太意外,没想到的只是这个男人和骆家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还有,他……原来和自己渊源这么深的?蘩卿愣怔在了当场,脑中有一刻是一片空白——算不清的孽债!
“我不想欺骗自己,我觉得很可笑。你本来是我的!我爹抱回去,给了我。是我下决心送回去的。我娘本来怕的不行,说要溺死的!”话几乎是自有主张的从嘴里蹦出来的,骆思恭的心里却一下子就敞亮了。他一边说着当年的事,就埋首在蘩卿的脖颈间,“我还能记起沈存知六岁时候的模样。刚瘦的男孩,有一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在那个雨天,从容的单手接过我手中的食盒,用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冰冷而坚毅的口气说了声:谢谢!”
谁能想到,在那个注定会永远会留在他16岁记忆里的八月,那个微不足道的男孩儿,竟然就成为了他今生或许永难打倒的一个壁垒?想想就觉得无明业火三千丈。
“呵呵呵!你看,我不甘心,是不是有道理?你是我亲手送过去的,我这是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亲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也许要用一生去解决的难题吧!早知今日,我绝不会送你走。如果我把你养大,你是不是就只能爱我了?”
“你何意?”蘩卿抓到了这话中的潜台词,推箍着她的手臂,“你要勒断我的腰了!你就这么喜欢这具身体吗?只可惜,我告诉你了,不能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