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吃醋(三)
第三节
骆思恭到了蘩卿住处时,她正百无聊赖的弹棋玩儿。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屋里却没有灯。隔着敞开的门窗,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入肺,呛得人难受。那个呈射箭状立在当地的娇俏少女却恍如不觉。
破旧梳妆台上摆着框了镜匣做成的棋盘收纳,少女晶闪闪的妙目翕眯一瞄,那光就穿透浸染半黑的暗色对准了方向,葱细的小手捻拢弹出,棋子飞射穿透黑暗,向着金钗和玉梳围城的标的而去。接着,就是一声或兴奋或失望的叹叫。在她侧后隔着窗户负手而立的骆思恭,被她**的兴致感染,不由也陷入了简单游戏带来的愉悦里,笑眯眯的看得入了神。
一局游戏结束,十中五六,成绩平平。少女懊恼的嘁鼻皱眉,左瞧看右比划,霎时就一副苦思冥想的小模样。骆思恭摇摇头,忍俊不禁的“哈哈”笑出声,“你这样子,不请师傅可精进不得了!”抬脚往里迈,边问:“现成的师傅,不受束修,拜拜就行,乖徒儿,要不要请我?”
蘩卿正自入神,忽闻听洪亮的男声,吓了一跳。倏地回身瞧,却见是他,这才吁了口气。又见他手里还拎着东西,边怪道:“你怎么进了内阙?”边紧张的左右四顾,拉住他的手就往床角落的暗地儿拽人。骆思恭粗粝的大手一被软如无骨的细滑小手牵住,心肝儿先酥颤了三分,也不解释,只随着她牵躲,边伸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低低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再忍忍,给你换换。”
蘩卿替他紧张,“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私入禁宫是死罪!给人送东西吗?你是不是被人算计了?都告诉你李鸿英那厮不是好鸟了,你怎么就是不长心呢?还能出得去吗?东西给谁送,我去吧。”
骆思恭的心被喜悦涨的满满当当,这姑娘的可爱就在于她心软、太善良,盈盈笑望着等她絮叨毕,才缓缓道:“我今日当值。”见她皱眉不明白,解释道:“旧例北司是不当值的,当今初登时,冯保用事时,珰卫一体、相与内外,遂与东厂并有了此例。”
“我这些日子都看明白了,禁卫的值房随宿位各处分领,一个时辰一巡守,你怎么能进来后宫的!”不会是和荣妃私会吧!“你可别犯糊涂!”
“东厂和北司与其他禁卫不同,有两处值房。分内外。外司在东安门迤北。遇后阙有大事,则必掌印领值,分入宣志门与宏政门,夜宿内司的武成阁与文昭阁配房问事。这几天皇帝龙体违和,我升了正堂,自然要当值。”
“那也在乾清宫外围啊!”
“刚闭门这段时间比较灵活。”
原来如此,蘩卿这才放心,放开手时却使劲儿甩了下,不开心的喃喃道:“哼!原来你这么大权力啊!还跟我说什么四品小官儿不好做!再信你的鬼话我就是这个。”嘟嘴比了个小拇指,转身就要走开。骆思恭拦腰拽回人,在她又要走脱的时候才低下头,附耳轻道了声:“一会儿苏舜才找我说话,你想听吗?”这就是个点神咒语,近在咫尺的姑娘果然就被拴住了心神,眼睛一亮,叽里咕噜乱转,寻思寻思后才炯炯的与他对视,眯眼再挑眉,用眼睛传达疑问。骆思恭眨眨眼,示意她猜的对,抚着她鬓边垂髫的手轻轻扽,“我带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你套上。这个扎起来。一会儿得藏在桌子下偷听,穿戴要收拾方便点儿。”
蘩卿还没答他的话,侧窗下就有人轻敲了三声,这是曾广贤在告诉他们有人来了。骆思恭皱眉,蘩卿不待他说话就懂了,眼睛眯眯笑,“看来我藏之前得先轮你!涂文来了。我应付完他咱们就走。”
果然是涂文,一进门就朝着蘩卿嘿嘿笑,以手摸着下巴,也不说话,那样子拱的骆思恭脑门直蹿火儿。
“涂公公来我这里做哑巴是何意?既如此,不如回去!”蘩卿说着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涂文收住笑,也不需要她让,随过去,隔桌子坐在她对面,乜着眼道:“吆,不是沈大人约的杂家吗?”
蘩卿一听这话,色悖,轻拍了一下桌子起身做送客之意,“我昨日见了公公带着申首辅入了乾清门,以为同为鱼肉之辈,遂想结个拔茅之缘,互相照应,互帮互助。谁想,公公非有此意,那某得罪了,公公这就请回吧!”
涂文虽今日与她应了约,回去后却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她是个屁毛儿的小孩子。怕不是身后有告人指点,将自己坑骗利用。本打了退堂鼓的。但遇事着急,实在走投无门,遂还是犹豫着来了。听见她如此说话,才正了神色,呵呵笑道:“沈大人也不必激将,杂家确实是受了小人算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人这样一刀子切断,可不好。别错打了注意。”
蘩卿心中惦记着暗藏暗躲的骆思恭,怕夜长了梦多被涂文发现岔子,想了想,干脆道:“这样吧,我再为公公卜一卦,若说对了,公公再来找我,咱们再说其他,如何?”
“如此甚好!沈大人画个道吧,如何占卜?灼龟还是甩钱?或者,还是测字?”
“公公选。”
涂文瞧她口气忒大,不由心底一凛,暗忖:这姑娘可怕不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那页问虚如何肯将这跟美娇娇的独苗孤单单放在这虎狼窝?想着,态度和煦了些,笑道:“那不如这样,姑娘今日卜的那个字甚合我意,就是它吧,咱们还是测字,省的耽误姑娘的休息时间。”
蘩卿一拍手,桌上现成的笔墨,抬手就在纸上写了个“阁”字,“可是这个字?”涂文瞧了瞧,点头,“姑娘好俊的字!”
蘩卿也点头,提笔再写了一个“合”,点着笑道:“ge,门旁之户。旁也,辅,非正。门下可合,门下亦可各。字迹随同,大意也同,上下锁揭不同。合者,人下一口,一下口乃‘旨’,旨,意也。合,人下意也!下意,歹!”涂文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手扶着桌沿下意识攥紧。蘩卿觑着一笑,“各,胫下口。”说着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x,点着各字,继续道:“一人盘胫骨,乃坐。各,乃坐者下口,有行而止之不相听,也不吉。”
涂文听的着急,禁不住问:“那可如何是好?”
“公公别急呀!你看,”伸手遮住阁上的门字框,“无门之合,通天!《易》之乾卦,保和太合,为同。是大吉大利!公公如今,坏就坏在偏偏加了遮蔽。”脱开遮蔽的手,“门遮下合,才是不吉!”涂文听得起身,双目有神的定着蘩卿,“请沈大人赐教!”
蘩卿见他如此,略摇头,叹道:“公公疑我,觉得我是妄听人言,在这里诓骗与你。我也不说什么,公公,三日之内,必有言官就当日之事弹劾申首辅,公公怕也会有个牵累,公公还是别问了,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
涂文扶着桌子敲了几下,眼睛始终不离开蘩卿的双眼,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又是后悔,又是暗赌,半晌才咬了咬牙,作了一揖道:“好!今日杂家有眼无珠,错看了大人。三日后再来向您赔罪!”说着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