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代司典药中
蘩卿一边心转念动，一边就听李太后淡淡道：“蠢奴才，这等事何须来问。照例行事就是了。”
高太监道：“回太后娘娘知道，苏公公说，今日匆忙，典药管事未及摘出，暂时派了圣济殿给陛下煎药的钱公公来领几天事。奴才这就领进来您瞧瞧？”
李炳顺骂道：“瞧什么瞧？小苏子这个不中用的蠢材！”李太后漠然一笑，“得啦！宫里医科肄业的奴才能几个！到底是圣体要紧，骂他作甚！”又问高公公：“怎么能摘了陛下的人？”
“说是陛下亲自点的。方才看方子的时候，贵妃伺候在侧，问及咱们换奴才的事儿，陛下怕耽误您吃药，派了寻常伺候圣御的过来！”高公公一面说着，一面觑着太后的脸色，笑道：“陛下一片孝心，太后洪福齐天呐！”
李炳顺哼了一声，李太后笑道：“嗯，难为他一片孝心。那我就受了吧。龙灵，孙妈妈老了，一路不近，搀好了。”原来龙灵是慈宁宫的典药宫女。蘩卿觉得太后的话音神色是有意思的，却听不明白，福礼道：“回太后，奴婢想陪着过去，请太后恩准。”李太后看了孙氏一眼，笑点点头，“去吧！”
出了慈宁宫，钱公公和龙灵在前，蘩卿搀着孙氏有意落后，偷偷问孙氏方才的事儿，孙氏摇头，低低道：“你看不出来吗，李太后前头弄走高成，随后甄贵妃就弄来个钱公公。怪不得方才太后找我，说想把你留下。”蘩卿没想到李太后会直接提，想了想，知道必定是孙氏有事瞒着不叫她知道，有些不快的道：“方才曹髦告诉我，高公公可能在太后以往的药里动了手脚。太后急着召您，是因为这事吗？”
孙氏看了看她，叹道：“这都是小事，太后找我是为了皇帝的病。”蘩卿大惊，孙氏瞪了她一眼，她才赶忙收敛神色，“太后说，皇帝今年长长神昏不属，下盘不稳虚，近来有两次昏厥扑地。当初先帝喜爱服食狼虎猛药，年余后出现过这种情况，是你外公治好的。太后想让你舅舅为皇帝看看。”
“太医院诸多国手，何必舍近求远，况且我世伯们不是都在吗？”
“我也觉得奇怪，只我们是奴才，只有主子吩咐的，没有奴才做主问的。看今日的状况，只怕是皇帝并不把实情告诉太后知道。太后也是猜呼着的。”
“您这是何意？”
“傻孩子，你之前不是还开玩笑说过，不管什么样的国手仁医，一进宫治病，医术都会下降。可见本朝医术水准实在有待提高。”
“嗯，我舅舅为此还责罚了我。”
“我告诉你，不是没有好医家，是皇家的病难治。中冓多私，秘事唯恐泄露有伤天颜，因此多是瞒着御医的。药不对症，怎么能治得好病！这是其一。其二，有时候，御医从病症推断病因，明明猜到原因，也就不敢说，怕的不是身死，而是株连。皇帝治病，三四个御医在侧会诊。心中有猜测的，也只是点到为止，大家往往和合一理。所以，御医多开中和滋养之药，尽量没有意见相佐之事。因为责任共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上上之策。谁也不愿意害人害己。本朝革新元朝旧制，没有医户这回事。但老孙家却是和李家有旧约的活命交情，当年武清侯老侯爷来京，投奔的就是我爹。都是旧话了，不该提的，……后来，太后娘娘被陈王妃选进了王府伺候，也是我爹引荐的……三四年后生了皇子，太后娘娘宣我进裕王府。你外公是老实人，本是不愿意的，奈何我爹就不好啦，……哎，太医这活儿都是刀尖上的搏杀……老侯爷亲自出面，几次说讲，再后来，先帝也出面发了话的……那时候还有个恭王咧！争的厉害着……事儿也多，也复杂，我也弄不清楚，页家搅和在里头，怎么办么！总之，你外公忠心不二的耿介之人！哎，这些事，我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算了吧，多说无益，你简单了解就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许多蘩卿都听页家的老管家絮叨过，页茜和页问虚有时候也叨叨点儿，比如孙家老爷子和武清侯老侯爷有交情的事。但外婆却是头一回主动说，以往多是问也不答的，至多简单应付几句而已。今日的话，似乎那时候隐情特别多？舅舅和母亲知道吗？蘩卿想了想，“太后方才都跟您说了什么？”
“你是官宦家子女，做宫女是不合制的。她说，想留你几年，以后给你寻个好婆家。”
“您和舅舅呢？您老了，还能行走宫廷吗？舅舅又是残疾之人，这也是违制的。”
“是啊。”孙氏无奈长叹，“若非如此，我哪里会舍得把你留下！宫里行走的婆子有三种，医婆、稳婆和轿婆。轿婆是轿户，过了三十五岁就替换了。医婆稳婆都是礼仪房管的，在礼部登记挂档，有木牌出入宫禁，登记备查。通常，寻的至多不过四十岁。我老了，就算太后特诏，也只能半月或荀月召见罢了。”
蘩卿安慰她：“事已至此，您不用多想。这对我也不是没有好处。只是，李太后有没有说，要留我多久呢？”
“本朝初，女官多已婚妇人，三五年可以自请出宫。后来中官大胜，女官衰微，就多变成宫女代领女官之职，比如现在就是。嘉靖朝时才有了传奉女官，那时有三两位民间女医受传召进宫，有一个张女官，在宫中呆了十几年，朝臣以此提过奏本，后来就有了定例，凡传奉女官，至多三五年必得遣还家，有孕者不准入宫，否则罪犯斩刑。”
“太后会叫我去皇帝身边吗？”
“这得看皇帝的病了。”孙氏拍拍她的手，“我方才跟太后说了，你命里不厚，不宜早嫁，否则方生犯煞，对夫家不利。”
“啊！有这事？”蘩卿吃惊，孙氏捂了下她的嘴，“带你进来本只想借机躲开杨家的纠缠，杨恒那小子，我着实看不上眼！再者，进宫走一遭，以后寻婆家时也有好处，毕竟有我的情分在里面。当年你母亲也是得过太后召见的。来之前你祖父寿宴后，你舅舅商量过你父亲和祖父，他们都同意了的。我只是实在没想到，今日一来就发生了这多事，太后的态度也实在让人意外。”
圣济殿在文华殿后身。孙氏和蘩卿边说着话，边随钱公公和龙灵出慈宁宫过隆宗门，一路沿着谨身殿、华盖殿、奉天殿侧旁专供宫人行走的小路至武成阁左转，直行至宏政门出左顺门时，孙氏便停下不说了，笑看着钱公公问：“到了？”钱公公已经乖觉的停下来，指着面前的大院道：“是，孙妈妈请。”
进了大院，钱公公瞧着蘩卿左顾右盼的好奇样子，笑着向她介绍道：“文华殿是大院主殿，是本朝太子出阁讲学的地方，如今诸位皇子还小，文华殿便成了翰林院侍读侍讲的办公地。后身的主敬殿是文书房和中书房所在地。”边走边指指两边，又指指后面，“那是精一堂，那是恭默室，九五斋。后面是玉食馆。再往后就是圣济殿了。听说这里原来叫尚药局。”
蘩卿指指西北角一个似囚笼般的建筑，“钱公公，那是哪里？”
“哦，那是省愆居，是皇帝修身自省的地方。对侧就是药房。”
蘩卿从没见过省愆居那样的建筑，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孙氏看着她半张着嘴的样子，笑而不语。龙灵在前小声哼了一下，被钱公公听到了，她就垂下眼睑瘪了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