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有恨无期离宫人千头一绪谢家事
(四)
突然的变故显然令谢家众人始料未及。电光石火间,蘩卿迅速的在他们脸上扫过,在谢昌言突然吐血昏倒时,谢家主人们都不同程度的变了脸色。
“啊——!”凄厉的尖叫在谢昌言倒下去的瞬间响起,三夫人最先急窜了过去。“啊啊阿言!”“儿啊!三儿!”伴着两声异口同声的呼唤,谢老夫人甩下谢保利,连起身都顾不得,侧转匍爬着到了谢昌言身边。“娘亲!爹爹!”八岁的谢嘉禾和三岁的六娘子之诗被娘亲抛在原地,哇哇大哭起来。正被页问虚用银针扎穴的谢保利,僵硬的转着脖颈望向小儿子的方向,苍老的鹰目中早已黄泪长流。
蘩卿看看跟后慌急着围拢上去的谢家其他人,皱起了眉:这可不像是作假的样子。想着,侧头正碰上看着她的页问虚。两页问虚朝她轻轻点了下头,深暗的晦眸中幽光点点。蘩卿会意,退几步回身,踱着四下里搜寻,捡了几个远近不定的新熄火处,分别用石块小心的驳去上面未燃烬的灰余,扒开露出其下的地面细瞧。有一两处的灰烬下有明显的白色粉末,粉末上偶点着一两粒黄豆大小的块体。她用手撮了一点,放到鼻端闻,无色无味。再取一些覆着那些小块体,转到火星点点的灰烬堆里,放入。未及一呼一吸的功夫,一阵蓝焰腾起,瞬而寂灭。
蘩卿在那蓝焰急起急灭的瞬间深吸几大口,逾瞬,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袭来,接着就是泛泛欲吐。这次没有眼黑神迷之感,只是眼角所及,景致开始微微变形,乃至眼前的人物都有顷刻的扭曲。
她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如此。看来,她猜的没错了,船上那盆炭火果然有问题,这样想着,身体有些无法抑制的仰身后倒。
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磕到石块瓦砾中,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扶住了她的身体,她从气息中已经分辨出了这是谁,虚弱的气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偷换的炭盆?”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种无聊的问题,骆思恭觉得她问得蛮有趣,笑了下,顾自扶她起来,反问道:“你猜?”
“你应该告诉我!”蘩卿有些不满的看他一眼,“浅滩停船是为这个吗?那些盐帮的海子是你的朋友?”虽然她没有傻到提张家,但骆思恭依旧对她的问题选择了漠视,“觉得怎么样?”
“还好。”蘩卿皱眉,心中一动,“快艇上的水手都是谢家精心培训的,你把他们弄出去私审,谢家不会怪你吗?”
换了寻常时候别的人问这种问题,骆思恭是不会回答的。对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多少有点不一样,“傻问题!”他笑笑,“二夫人当家管事出了这种纰漏,在责难逃。她想找出家贼,就得好好谢我。”
的确也可以是这么回事,“那茶叶也有问题吧?”
骆思恭看着她的目光有都是揶揄,“碰上我你应该感到幸运。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么?我这人,随身的东西都是自己带的。”
蘩卿在他话到一半的时候就明白了,恍然大悟的道:“你也太贼了吧!拐那么大个弯,我哪里能听懂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常随根本说不明白啊!”她心里其实满满都是后怕,她在杨家寿宴上中毒未痊愈,若此番逃不开,她只有死路一条。上天待她实在不薄,才遇上这么个谨慎的救星。劫后余生,想着就是一阵胆寒,嘴里打岔道:“你那个小手袋又软又漂亮哦,是什么材质呢?送我好不好?和我手心正合适!”
“凭什么!”
觊觎别人的东西不成,蘩卿撇,嘴调侃道:“那多东西,你都是怎么带的?”说着,不住的上下虚点着他,“这里这里,不会都有机关吧!”。
骆思恭被她无耻的样子逗笑了,轻快地道:“学着点儿吧,姑娘!”又道:“那是海南一个朋友送的,那边的人用一种树皮熬煮后制成布。这门手艺很难,我也只有这一个。”意思是,想要啊?你想得美!
蘩卿不理他了,“我舅舅呢?”
“在瞧谢昌言。”
“你不觉得奇怪吗?到底是不是谢保利和他的儿子们想害你?”
“谢保利没那么傻!不过……你什么意思?”骆思恭看着蘩卿的眼光闪了闪。蘩卿注意到他的左耳好像动了一下,笑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谢家船上的炭和茶食好奇怪。”
“怎讲?”骆思恭头略略一偏了下,蘩卿就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人偷听。下意识想四下里瞧,在骆思恭电一样发亮的闪闪目光下生生顿住了。她吸了口气,以手绞着鬓边垂下来的髫发,边在地上来回徘徊,边说道:“现在这个时节,本就不适宜再吃冷食。你们执行公务,或要星夜兼程,船上湿冷重,炭火自然更是必须了。所以,他就将毒下在炭盆里。这种毒应该是下在烧纸木炭的过程中,燃烧后无色无味,火烧释放吸入肺腑生发。而且,重要的是,其必须积累一段时间,吸入量达到一定数目才会有生命危险。在此期间,只是偶尔会有头晕目眩,泛泛欲吐等症状,这些,类似于风寒,也类似于劳累疲乏,禀气弱得人,更像是气血不济。最多像谢三老爷这样,咳疾久缠的人,也就是短暂的晕眩昏迷,因此,多不会引起注意。你看现场这许多人,只有极少数人昏迷,而且多是老者。其他更多的人,最多只觉呼吸有异常,被浓烟熏的久了也会这样,大都没什么大碍。你在苏州要待一段时间的,等你离开苏州再出事,谁也不会知道你早已毒入肺腑。所以,算计这个的人,必是早知道谢家一定会将船给你的那个人。他得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才能不动声色。”
“……”
“这人能对谢家的事这么清楚,能在船上安排人。好像只能是谢家自己人。而且,还是极少数的几个人!”蘩卿说着,瞧着骆思恭一副已经了然于胸的模样,就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菩萨点化!”,叹笑道:“我替你挡了一灾。看来你我都是福泽深厚的人。遇到彼此,聚得保全。”
骆思恭知道,她这是记着自己说的那些‘早知怎样就不会跟上去’之类的话,有意如此说,这个不好辩驳,只得摇头道:“真是唯女子有小人难养也!”一笑置之,“不错。可你也说奇怪了,若是谢家人下毒,你如何解释谢昌言的事儿?”骆思恭目光随着她转,轻轻点了下头。
蘩卿见状,知道偷听的人走了,立刻就敷衍起来,“他身体本来就亏虚!痨病鬼还要纵欲,精元太虚哪里抵御的了外邪!该!”
偷听的人一走,马上就变出真面目!“哎!”骆思恭轻叹,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话!小小年纪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看我不告诉你舅舅!”
蘩卿拿眼瞪他,“医者眼里不过都是病,分明是你自己心思龌龊!”
骆思恭有些无奈,冲她挑了个大指。
他们都知道,谢昌言这番晕厥十有八九不是假的,否则,谢家人也不必暗暗过来听听。也就是说,船上那些炭和茶食就不会是谢保利和他的儿子孙子们的手笔。真正下黑手的另有他人。
如此一来,这些手段所要针对的,除了骆思恭,就还必须算上谢家了。
蘩卿暗忖:若此人想假手谢家针对骆思恭……她想着,摇摇头,这个可能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与她无关。若针对谢家,最显而易见的一个目的,就是加剧他们与骆思恭之间的矛盾和误解。对此喜闻乐见的人不少,比如杨承礼和甄家、还有施厚德。也许还有别人,谢家背后是王皇后。而骆思恭身后有个娘娘。虽然她不知道此人是谁,至少是个妃位上的错不了。还该是个很得宠的妃子,宫里的内斗此人必定要算一大宗派的。
或者针对骆思恭和针对谢家兼而有之的可能性更大。
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大爆炸声响起,惊退了她全部的神思。
“矮屋那边出事了!”骆思恭说着,拽着蘩卿就往西边奔。跑了几步,被蘩卿伸手拉住。他不解的回头,只见少女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微趸,神色里都是肃然之思,“别急了,慢慢过去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