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镜澜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似的,蓦地抽痛了一下。
“你别难受。”他揉揉她的发丛,笑着安慰,“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
薛难吸着鼻子想,这都不止是童年阴影了,这简直就是童年灾难!
他能心理健康地活到现在,还没什么反社会人格,多亏他本性善良。
薛难深吸了一口气,把喉咙的酸涩咽回心底,这才平静地开口:“以后你不要回家了,就住在这里。”
这话乍一听有些暧昧,叶镜澜愣了一下,嘴角慢慢扬起:“好啊!”
“以后也不要再见你那什么狗屁大伯母和二婶了。”薛难兀自沉浸在叶镜澜被人欺负的愤怒里,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他眼底暗涌的情绪。
她愤愤地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叶家,把人抓来暴揍一顿:“你别怕,要是她们再找你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去揍她们……”
话音未落,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腔萦绕着叶镜澜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薛难像一台骤然被拔去电源的机器,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感觉到叶镜澜的下巴轻轻地蹭过她的头顶,接着耳畔传来他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我不怕了,所以你也别怕。”
她们再也伤害不到他了。
叶伶俐去世的第三年,大伯母因为癌症去世了。他读大学那年,二婶和二叔也离婚了。
那个家里没有人再明目张胆地想要他的命了,可即便这样,他也回不去了。
薛难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好。”
叶镜澜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薛难。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搞得有些尴尬,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似的,满屋子到处乱飞,一不小心撞上,都像被彼此的目光烫到了似的,飞快地移开。
眼见气氛朝着越来越尴尬的方向一路狂奔,薛难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拉了拉围巾,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冷水灌下去,这才觉得心绪稍微平复下来。
“你不是说有新资料吗?”她走到沙发上坐下,赶紧找了个话题岔开,“让我看看。”
叶镜澜刚才余光一直随着她的身影满屋子乱飞,听见她的声音,他赶忙收回思绪。
“好,稍等。”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很快他就拿着一个文件袋出来,走到薛难身边坐下,掏出资料递给她。
薛难接过资料看了一眼,眼神微微颤抖了一下。
叶镜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薛难收回思绪,朝他笑了笑:“没事。”
叶镜澜知道她在敷衍,但他又不想勉强她,笑着应道:“那就好。”
薛难原本不想再提及那段往事,可看见他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她心里没由来一软。
“你还记得这些资料前半部分里,讲的那个少年将军薛易吗?”
叶镜澜猝不及防被她提问,机械性地点了点头:“记得。”
薛难盯着资料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部分讲的是她沦落青楼的那十年。”
庆历十五年冬,她的父亲因叛国罪被下狱,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母亲临死前嘱咐她一定要设法营救父亲,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圣旨已经下来。父亲勾结月氏,意图叛国,罪名成立,家中男丁一律斩杀,女眷全部充入欢门。
她曾试图逃跑过,可因带着年幼的妹妹,每次都被抓回来,打得遍体鳞伤。
后来云芍告诉她,每月十五亥时,欢门都会接一批特殊的客人,届时欢门查验松懈,她可以混在客人中逃出去。
起初她并不相信云芍,可云芍说她的兄长也是薛家军,她不能看着忠良之后遭此横祸,所以才愿意冒险帮她。
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云芍还在老鸨面前替她说话,甚至代她接客。
她被云芍的深明大义感动了,毫无保留地相信她,满心期待能带妹妹逃出火坑。
然而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云芍和老鸨做的一场戏,只为骗取她的信任。
计划逃跑当日,她被云芍的一碗莲子羹迷晕了,再醒来时她的脚筋已经被挑断了,妹妹也因此丧命了。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而她也成了废人,一生被囚禁在这肮脏之地。她万念俱灰,当晚便一条白绫横梁,想要就此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伪君子留她一命,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至于她怎么活的,他根本不在乎。
可她若是死了,他为了昭示君恩,一定会让害她的人给她陪葬。
既然她杀不了那个伪君子,那就带走这些杀害妹妹的凶手。
就在她要窒息的时候,一支箭斩断了白绫,接着有人破窗而入,稳稳地接住了她。
屋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你是谁?”
那人把她放在轮椅上,默了一瞬,轻声答道:“我叫安慎。”
薛难在脑中搜索了一圈,确定不认识此人,不由防备道:“你认识我?”
安慎“嗯”了一声,蹲在她脚边轻声道:“你叫薛难,你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薛绍,你母亲是京都第一才女颜殊,你是家中长女,自幼在军营长大。”
提起父亲母亲,薛难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刚才那支箭射中,锐痛穿胸而过。
“当年郾城之战,薛家军被月氏和南夷两面夹击,腹背受敌。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你率三千铁骑,夜袭南夷,一把火烧了南夷的粮仓,生擒南夷首将,破了两军联盟。”
安慎顿了顿,语气愈加温柔:“你一战成名,是大衍子民心中的少年战神。”
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可她再听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薛家军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夺命符,是大衍子民的守护神,现在却成了大衍王朝的禁忌。
薛难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压住心底翻涌的不甘和恨意。
这时又听见安慎语气诚恳地说:“大衍王朝有薛家军,是百姓之福。”
薛难只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心头,抚平了她心底的怒火和恨意。
她终于卸下防备,轻声说道:“我爹不会叛国的。”
安慎朝她的轮椅靠了靠,柔声说道:“我知道。”
薛难嗅到一阵淡淡的熏香,那香味有些熟悉,她还没想起来在哪里闻过,又听见安慎说:“所以你才更应该活下来,为你父母,为你薛家满门忠烈洗刷冤屈。”
他的声音如窗外的月色般温柔,薛难满腹的委屈,霎时间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双手掩面,小声地哭出来:“我如今已是残躯之身,废人一个,如何帮父母洗刷冤屈?”
“你放心。”安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许诺般郑重地说,“我一定会还薛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