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冬至。
看着眼前的单衡,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便很快掩去。
“过的可好?”
单衡先开口问道。
“很好...”
她相对无言。
他知道她过的惬意,且与皇帝的恩爱事迹传遍了宫闱,
皇上已拟了诏书,下月便册封她为妃。
“很好...便好...”
他们擦肩而过,雪从头顶飘过,他的心凄凉一片。
“主子对单大人为何这般冷漠?好歹不也是娘家人吗?”
流菀瞧着单衡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中颇为同情。
“我与单大人不熟,与单家也没什么感情。”
她只回头淡淡望了一眼,便加快了脚步。
心中还有些悸动和不忍,却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汹涌。
“莫姑姑,别来无恙啊!”
她在书房门口又碰到了熟人。
梦中,她第一次在宫中碰见莫姑姑时,心中却还有丝惊讶,
然而如今,她却是特意过来堵莫姑姑的。
“爆竹姑娘?”
莫姑姑皮笑肉不笑。
“没想到莫姑姑还敢回来?”
她踱步走上前去。
“为何不敢?”
“当日你与你妹妹弃了大夫人而去,才使得她落得那般下场不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
莫姑姑质问。
“我知道可不只这些。”
她狡黠一笑,擦着莫姑姑的肩走进了书房。
就在前几日,她也如这般在甬道间撞见了安宁,
瞧来她无事便喜欢闲逛的习惯,着实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惊喜。
“爆...爆竹...”
安宁本想躲闪,可甬道上却空荡的连个可以遮挡之处都没有。
“不嫁人了?怎么进宫了?”
她故意奚落。
“我....”
“你也是崝姜的探子?”
“你..你知道了?是皇上告诉你的?”
“我猜的,前些日子我也碰见如玉了。”
“如玉?”安宁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也是。
“对不起...”她又动了动嘴唇。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你职责所在罢了。
换作是我,也会如你一般。”
如玉她都没有责怪,更何况是安宁。
“况且,你还助我扳倒了大夫人,我岂会怪你?”
“唉!我虽是探子,可对老夫人的情意却是真的,
在老夫人临病前,少主便想撤我到别处去,是我一直记挂老夫人才没有离去。
我自小被囚禁崝姜皇宫,每日训罚受尽苦楚,九岁时被送来奚遽,
在老夫人参拜途经之路弃于雪地,被老夫人捡了回去,才初次感受到了这人世间温暖。”
“你的舅舅舅母呢?”
“我是孤儿,只有个妹妹在崝姜受制,舅舅舅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安宁自嘲一笑。
“广瑁堂的神医,也是皇上之人?”
“却是。”
“真是好大一局棋,你我不过是兵兵卒卒而已。”
“我是兵卒,你如今可不是...”
“又有何分别?你我都在这场争斗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她们彼此感叹,旧时光再也回不去了,那记忆中的人,
也永远只能停留在记忆里,像老夫人,像梨花,像曾经的自己...
书房中,司延琎正在写着什么。
“皇上可忙?”
她探头进去。
“忙就不会见你了...”
臣妾有话问皇上。
司延琎疑惑的抬起头,却见她一脸严肃。
“你们先退下去...”
屏退了下人,单裔初才走到桌前。
“你想问朕什么?”
“大夫人是不是皇上的人?”
“碰见莫姑姑了?”
他将手中的笔放下。
“嗯。”
“成念溪却是我安插在恒府的人,如何?”
“那大夫人被捉奸在场,也与皇上有关?”
“她伤你的人,朕便弃了。”
他淡淡说道。
“二夫人中了厌世香之毒,皇上告诉我卞冤草可解,也并非巧合?”
“一时嘴快而已,还想问什么?”
“皇上安插在恒府的探子,还有谁?”
“你能猜到的,便都是。”
他笑的有点欠揍。
其实这些她早已知道,大夫人在辛姑姑死后,便没了主心骨,
人也变的战战兢兢,而她谋害老夫人之初,更是神志不清,疑神疑鬼,
还在西园做起了法事,烧起了纸钱,崝姜一党怕是早就对她心生不满,想要除之。
是个可恨之人,却也可怜,一生不由自己。
她来问司延琎,不过是想让他对莫姑姑和盘托出太多事而心生不满。
大夫人临死前那一句,梨花不是她杀的。
早已让她对莫姑姑起了疑心,只是在梦境中。
莫姑姑数年来咬死也不肯承认,而她与莫姑姑之间的较量,
也曾引得司延琎不满,莫姑姑算是老臣,对舜殤建国有功无过,
不到万不得已,司延琎绝不会处决她。
因此到最后,莫姑姑依然自在逍遥,
没有为梨花之死付出任何代价。
不,还不是时候同他摊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若是司延琎不下令处决莫姑姑,她是万万没有法子的。
“只是大夫人她们怎甘心被崝姜摆布?她们可都奚遽人啊?”
“成府一家,都是我父皇派过去的探子,你说呢?
而成念溪,她不过是成家抱养的弃婴,一直只是个利用的工具,
所以到最后,成家老爷才会如此痛快的便舍了女儿。”
“那戚仲痕呢?”
她忽然想起这个人来。
“戚仲痕早已回崝姜了。”
“我就知道....”
那晚戚仲痕一直有些古怪,面对众人箭指逼问大夫人却无动于衷,
完全不似一个男儿该有的担当。
“戚仲痕自小便与母亲离家,后来被父皇收入麾下,
回去戚府时便已有了新的身份。”
“里里外外,恒府简直遍布了崝姜的眼线...”
她颇有些感叹,恒府尚且如此,皇宫中岂不更多?
她想起了铎亲王和赵延将军,怕他们还只是冰山一角。
“崝姜国弱,想要翻身势必堪比登天,若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即便计划了十几年,怕也是壮志难酬。”
“背后的高人是谁?”
她早已心中有数。
“还未到时候,倒是我自会让你相见。”
从御书房出来,她让流菀先回了宫,自己独自去了荷花池旁。
她需要安安静静的思考一番,今后该如何将梦中的未了之事扭转乾坤,
莫姑姑,凌糯,戚惠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既然上天安排她预知了未来,那么她必然要改写自己的命运。
绝不会坐以待毙。
梦中,她在单衡筹划谋反的前夕叛变,将单衡的计划告诉了司延琎。
她与司延琎坦白之时,曾央求他给单衡一条活路,流放亦或是软禁,只求留他一命,
然而单衡还是被处死了。单衡一党被司延琎设计擒拿,打入死牢,择日处斩。
而她也终于得知,司延琎也在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自己,利用她一举铲灭了单衡一众有异心的乱党。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他当真还是对局中局情有独钟啊!
只不过,她虽向往纯粹的情意,却也深知,想从帝王身上得到无杂质的爱,
等同于天方夜谭,做为帝王,他需要谋划之事太多太多,前朝后宫都要权衡,
即便是有心,却也无力。他肩上所承重的是万千百姓,是舜殤和崝姜的存亡,
并不仅仅只有她自己,如若她不能扶他一把,也必然不可推他一掌,
只是她也很想知道,在梦境的结局,他究竟在利用的同时,对自己有几分真心?
若说全然欺骗,她不会相信,毕竟梦中,在单衡被处决之前,
她都只是个女官之位罢了,然而仅仅是个女官,便让各宫嫔妃都不敢欺辱于她,
可见司延琎有多护着自己,她不是妃位,皆因她不争不抢,她的心一直系在单衡身上,
无视了另一个人的付出,就在她数年后清醒过来时,一切都晚了,他已不再信任她,
她也没有脸面求得原谅,单衡死后,她悔恨的并不是自己告了密,而是这么多年来,
她一步错,步步错,将自己逼到了绝望,她恳求司延琎放她出宫,
他却在隔日封她为妃,意图告诉自己,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他身边。
然而这封妃,却成了宫里最大的笑话,曾经她为女官时,皇帝鲜少去别宫,
他从未宠幸过她,却总是去她处过夜,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成了皇上的人,
可唯有她知道真相,司延琎只是喜欢拥着自己入睡,而她也渐渐在他的怀中,
对他产生了依赖。可是自从她被封妃后,司延琎却再也没有踏进她的宫门口一步,
直至她喝下毒酒那日。
如今摆在自己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顺其自然,重回梦境之路。
第二条便是未雨绸缪,扫清一切障碍,改写梦境的悲惨。
梦境中,她犹记苏嬷嬷在雨中对她的嘶吼咆哮:
“妾不如妻,雀不如凤!”谁人不知雀不如凤?然而她这只麻雀,却偏偏不求上进,还真没志向去浴火成一只凤。
“他是心爱你,但他更无法割舍江山!你若贪恋荣华,便不再奢求太多,若只求一心人,怕是要另寻出路。”
曾看着二夫人给她传来的家书,字字都在企图敲醒她最后的执迷。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麻雀最小,五脏俱全啊,我又不是没有脑子的鸟儿。”她放下书信,送进烛火中。
“这深宫还真不是养鸟的好地方,看来我要另觅住处了。”
她曾这般执着的想要逃离。在她心中,这几百处宫殿,却没有能栖息她的枝头,
不知能不能飞出这桅樯,却总是要一试,算她不知好歹,受福不起那条真龙的青睐。
然而如今,她的所为便足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不会再甘愿做一只麻雀,即便不能浴火重生,即便她成了不了凤,
那她也要变成一只昂立枝头的孔雀,即便仍是一只凡鸟,却也是雀中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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