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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贝莉儿感觉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像迎面而来的巨大的狂风, 席卷过她全身,霸道地侵袭着把她撞了一个跟头,差点把她撞死过去。整个世界都没有这样的美丽, 就算残余的黑血红血还淌满他的身体, 那不是凡人。
那是流淌的云海, 是北原绽放的冰雪, 是深夜里走来的星光。白龙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那样完美无缺, 像一颗最耀眼的雪钻,即使那样狼狈地埋在土里, 也掩不住光芒璀璨。
她凄惨地长叹一声, 用一只手捂着脸。没错, 她料不到白龙会……会是这样。她本来不甘心,不愿意放弃,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大着胆子走到它嘴巴边, 冒着被吃掉的生命危险和它说让她救它。
白龙或许是听到了,又或许是没听到,它在黑暗里似乎是从胸腔中吐出最后一口气, 贝莉儿差点以为它死了, 直到她摸到她手下的鳞片在游动。那种如游鱼般的舞蹈, 像风一样拂过她脸颊。
夜色中仿佛刮起一阵狂风,但当贝莉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她连头发都只是浅浅地飘起,茫然站在原地,伸着手,像个傻瓜一样摸着空空荡荡的空气。然后不远处传来水流汩汩的声音,有什么倒在那里,在粘稠的血中呼吸。于是贝莉儿顺着声音过去,从血海里捞出了变成人形的白龙。
她看不见他,夜太黑了,贝莉儿只记得自己摸到一个人形的生物,她摸到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和头发,她也摸到他的身体,修长的脖子、平坦的胸膛、冰冷、光滑、结实而伤痕累累。飞机场也不一定说就就不可能是女人了,没准龙不一样呢?说起来,龙不见了,然后这里挖出了个人,所以可以凭这个断定他就是白龙吧?贝莉儿只能这么想,然后她把他拖出来,凭手感和重量感觉那宽大的骨架应该就是个男人。
所以白龙是雄性罗?别的不说,他真的超重。但想想他的原型大小,能拖动他贝莉儿就该偷笑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把他拖到坑的边缘,远离那片血海,这时候她已经一身大汗。小黄从黑暗里跳下来,一身滴答的水,她赶紧把它抓起来按在白龙脸上。
小黄抹布忠实地发挥了自己的职责。它的毛在夜色里微微亮起白金色的光,神奇小溪起效了,洁净的水融化那种黑血,让它们一点点汽化,而下面结块的黑色碰到的水还不够让它消失,则它开始变成一条条的东西从白龙身上向下流去。贝莉儿拧干小黄就把它往外用力一推:“快去,继续泡水!”小黄“吱”的叫了一声跑了。
它滚得一身的泥土,那些泥土也随着这些动作而满满沾到贝莉儿和白龙身上,她也顾不得,用手给白龙身上上下地擦,把那些水借着亮光均匀地抹开,好在水碰到黑血会亮,贝莉儿弯下腰也能看清,她就借着这些光把他身上缠绕的那些毒素全都抹化掉。
贝莉儿祈祷黑血最好不要也让她中毒,不过不管怎样,最多也就是像小黄那样上吐下泻几天了。神奇小溪在晚上才会开始排毒?如果她不睡呢?贝莉儿挥掉那些随着黏腻的手感而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至少还有一天时间,在这之前她要先让白龙脱离危险。
她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正抚摸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的身体而害羞。贝莉儿手下摸到的只有各种伤口。大大小小、凹凹凸凸、外翻的皮肤可怕地露出粉肉创口,在闪动的白光中展示狰狞面貌。她甚至要把手指伸进伤口里去揩掉浓稠的黑血块——它们随着白龙的心跳鼓动着,在他身体里仿佛是活着的,就像吃人的虫,在往里钻,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蠕动吞掉他的躯体和生命。
贝莉儿吓得半死,但这感觉就像争分夺秒的抢救,犹豫一下可能就永远无法挽回。肾上激素让人出奇地头脑清晰,贝莉儿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她咬着牙把手指伸进去,连应该有的恶心都没有感觉。而且她还摸到白龙身上有好多块不正常的断折,皮肤下的肿块和凸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骨折。
……才几块啊?她苦中作乐地想。从三千米的高空掉下来的人竟然只有骨折?这真见鬼的是个奇迹。
贝莉儿和小黄忙了很久,越临近黎明她越紧张。她好怕自己救到的不是白龙,或者来不及他死了。直到天空开始褪色成青灰,贝莉儿看见散落在地上的银灰色长发——虽然因为天还太暗而让那发色染上灰调,但贝莉儿看过多少次啊,多少次她在黎明醒来,看一眼沉睡着的白龙,它的鳞片就是这样的银灰色,在暮光中逐渐发亮,变成真正的冷白。
那时贝莉儿安心地重新睡去。然后这时的贝莉儿才真正松一口气,又赶紧捡来树叶树枝什么的盖在他……那个部位,怕看得太清楚。男人仰躺在地上,凌乱的银发里透出高挺鼻梁与精致深邃的轮廓。贝莉儿怕他难受,顺手帮他撩开头发整理。
然后……然后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又丢脸地沉醉在白龙的美貌里了。她捂着脸侧头问小黄:“你说我们怎么把他搬进去?”
小黄歪着头问:“吱?”
它正蹲在一边,身边是那个小澡桶,还装着小半桶混着龙血的水,水位真的非常低了,事实上贝莉儿都惊讶竟然还有剩,还能勉强够人坐着浸过小腿。她在天亮后终于爬上去一趟,砍掉树山清出一条路,然后用绳子做了个双环扣把澡桶吊了下来。
白龙太重了,他的伤看起来也太吓人,贝莉儿不敢太挪动他,她也没法慢慢地做一个担架和滑板,把他从七十五度倾斜的大坑边缘弄上去。事实上贝莉儿已经很惊讶自己怎么有这个力气吊着澡桶放下二十米了。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白龙放进去,让神奇溪水吊着他的命,贝莉儿好在这些争取出来的时间里再赶回去做一个桶装满水回来换……
等等目估一下……唔他可能都坐不下去,但坐不下去要死啊!贝莉儿继续捂着脸要哭:“算了我找你是浪费时间。”
她连告诉听不懂话的小黄说她不敢上去碰他都说不出口。白龙还好好地活着,危机暂缓,结果贝莉儿立刻就靠不住了,她连想到自己要抱着拖着白龙,和他亲密接触,把他塞进桶里……连想到这一过程,她都觉得要抱头尖叫。
小黄说:“吱?”它甩着尾巴走过去嗅嗅白龙,然后回头看着贝莉儿,眼神里都是纯然不解、天真无邪的疑惑。“好吧,好吧。”贝莉儿自暴自弃地说:“也只有我来是不是?”她自认看懂了那些天真无邪下掩盖的嘲讽。对啊!你在别扭个什么劲!这是人道主义精神!何况他是头龙!你看看他的脸!
白龙躺在土里用美貌发光。他睡着的样子像是要死去,死去的样子美得让人窒息。贝莉儿想,人类才长不出这张脸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脸红耳热,对一个躺在地上和死无异的重伤伤患。她连袖子都不用挽,悲哀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巴、血污、裹胸布蔫巴巴地贴在身上快掉了……贝莉儿仿佛给自己鼓起勇气似地紧紧胸。
她把澡桶背靠贴着坑壁,用石头固定好两边,然后抓住白龙的两条腿,把它们拉进澡桶。再拉、再拉,直到白龙的膝盖挂在桶壁上。还好他的腿够长,澡桶自重也够重,不至于被白龙刮翻。贝莉儿这才绕过来撑起他的上半身,她开始没看好位置,白龙的脸垂在她颈项里,他清浅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
……一股酥麻。贝莉儿心跳加速地对自己说:“稳住。”她知道自己速度要快,再次看好了角度,一鼓作气地托着白龙的腰“嘿哟!”一发力就把他推上去!
砰,白龙的头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响声,贝莉儿估计得没错,这澡桶对白龙而言是有点小了,他半个屁股卡在桶口下不去,原本盖住关键部位的树枝和叶子从前方滑下来掉在地上和水里,面对着贝莉儿的是一个漂亮的屁股……嗯……漂亮的!小黄跟得太紧被树枝砸到了,晃头晃脑发出不满的声音。
贝莉儿突然醒过来!她简直不能直视!泪流满面QAQ使劲把白龙肩膀往下按了按,动都动不了,可这样坐着也好破廉耻啊!都不敢把他转过来否则小白龙随风招展啊!贝莉儿一咬牙,绕到白龙正面,两只手一起环住他腰向下抖着手……按着他的屁股就往里塞!
白龙湿漉漉的长发落下来,垂在贝莉儿两侧,像垂下来的风铃帘子,带着莫名的气味围绕她。贝莉儿闭着眼睛涨红着脸死命用力!头发晃了晃。有只手扶在她的手肘,手指冰冷。那个沙哑而虚弱到近似无声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那是奇异的声音,发的每一个音节都不是她曾经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可贝莉儿听懂了。她愕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银白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并未清醒,也许他只是感受到有人在触碰他,他无知无识地半睁开了眼,本能地阻止她。
“噗嗤”然后桶边裂了。“啊啊啊啊啊啊!!!”贝莉儿惊吓到高八度尖叫!声音震耳欲聋!手下竟然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成功把白龙塞进小澡桶!“砰!”冲击力太大,白龙头向后一仰,他又撞到石壁。“啊啊啊啊啊啊!!!!!”贝莉儿继续尖叫!抱头蹲下!惨烈得比白龙还像被非礼的人!然后流光溢彩的眼眸合上了,青年重新昏迷过去。
……她蹲在地上屏息半晌,这才喘着气擦擦汗,万幸地收回了手里那颗差点砸在白龙头上的石头。贝莉儿心虚地转头对小黄说:“你什么也没看见对吧?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对吧?”
小黄歪了歪头:“吱?”
尖叫在寂静的夜里爆发。贝莉儿一手抓着小黄一手握着龙鳞刀连滚带爬地奔到火边,感谢她为了嫌生火麻烦,每到晚上她都搬树桩来烧。两个腰粗的树桩差不多就可以保持微弱的火光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运气好还能收获一些木炭——这都不是重点。噼里啪啦,火花四溅,贝莉儿抽出一根还燃着火的木柴向四周猛扫,一边无法制止地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吓得发抖,差点握不住刀。开始她也瞬间吓醒,以为夜半来偷袭的是猛兽,狼、豹子、老虎,或是别的什么,然后她发现她不能动。
那鬼火仿佛摄入她的魂魄,直钻进她脑子里,她满眼都是幽暗的绿色,燃烧、燃烧,过来,听从我的主宰。绿火跳动,魔鬼从深渊爬出,伸着影子一样的巨爪,要捉住和烧尽她的灵魂,而贝莉儿只有木然原地不动,等待死神裁决。
感觉渐渐麻木恍惚,沉入深海。她能感到小黄在她身边拼命挠着,抓她的胳膊、肚子、头,它开始咬她,那都隔着一个世界,声音像溺了水,求救无门。贝莉儿看着第一个绿火漂浮着钻进她的小木棚,黑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视野里充斥放大的,漂浮的、跳动的……亡灵的,耳语。她抬起头,那对绿火低下头来要从容地踏入她的眼睛。
“吱!”一声尖叫,小黄奋力推倒了水罐。神奇溪水哗啦啦地溅湿地面,绿火仓皇远离。贝莉儿恍然回过神来,手掌剧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冷汗,喘息着按到龙鳞刀上,手掌心是喷涌的鲜血。哗啦啦,木棚被倒下的东西撞倒,贝莉儿的脊背被砸得剧痛,等她眼冒金星地爬出来,大约是放在角落的木炭盆里落进了干草,从哪里开始,火星一点点向上燃烧,直到燎原。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骇然看着地上倒着的鹿,那是她白天还开膛破肚的猎物。她忙于做血肠没来得及肢解,只是剥了皮,把血收集起来,然后把它用树枝穿起来抹盐的晒。现在这头血肉模糊的鹿倒在地上挣扎,要站起来,木棚烧得更剧烈了,红色的火又猛又急地在它身上爬行,烤出油脂和肉香。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举着火把骇然地环顾四周。僵硬的、腐烂的,鸡、兔子、羊、鹿。它们都死了,眼睛里跳动着虚无的火焰,围成一圈向她继续逼近。咻!草里掠过一声,一只老鼠跳到贝莉儿脚上狠咬!“啊啊啊啊啊啊!!!!”她闭着眼睛尖叫,火把用力往下打!僵硬的什么东西被打飞出去,然后她不要命的直冲出去!
白龙!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白龙!向他求救!身体不知道撞到多少死掉的僵硬的东西,她毛骨悚然地听到脚步声在向她逼近!那些东西!它们越来越灵活了!它们在追她!她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白龙!白龙!救命啊白龙!!!”
人类的尖叫是第一个让玛利多诺多尔回神的声音,哗啦,他猛站起来向发声处望,水湿淋淋地从身上流淌而下,滴答滴答,然后黑暗重归寂静。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夜晚——本不该这么静!他凝神细听,将注意力放到更远更远处,几乎是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噼里啪啦的东西坠倒的声音穿透静夜。“啊啊啊啊啊!”人类再次尖叫起来,纷乱的脚步啪嗒啪嗒向他这里奔!她哭着喊他:“救命啊白龙!”
白龙?玛利多诺多尔第一个反应是她叫他白龙?无知的人类。可他不能瞬间移动到她身边,他没有去过她的新家,也没有在那儿放下定位标记。玛利多诺多尔不想浪费魔力,他用脚走到大坑的边缘去阻止夜奔的人类闯进来,像无知的幼崽一样哭嘤嘤地要人抱,她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刀切了手指头就慌得翘着手到处找水泡。
是什么事让她惊惶?玛利多诺多尔无谓地想着。作为一头实力睥睨大陆的巨龙,他一千多年的生命中没遇过几次敌手。能让人类害怕的东西,就算他现在受了重伤,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菜一碟。魔兽闯进来了?老虎?狮子?熊?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看在她送食物的份上,他可以帮她解决,然后再把她赶回自己的地方去。
然而绕了一个弯奔过来的人类一身狼狈,她的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绿火。人类满脸是泪还死死抱着那只长耳朵,一边跑一边慌乱地往后挥舞火把,身上到处被老鼠咬得流血。兔子第二个赶上她,一头就要撞上她的大腿。
砰!玛利多诺多尔出现在她身边,把那只兔子一脚踢飞出去。贝莉儿往前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白龙在她身后,她想都不想就掉头再奔回来,扔掉火把一头撞进白龙怀里:“哇!!!!”她吓得发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搂着嚎啕大哭。
玛利多诺多尔直到那颗小炮弹撞到身上才发现他没有躲开。怀里的人类又温暖又毛茸茸,瘦瘦小小的一团,在泥巴里滚过还是盖不住的甜蜜的香气。她发着抖,怕得要命,抽噎着搂着他哭诉:“白龙!我怕!白龙!”她的手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像个可怜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仿佛就把她纳入羽翼之下。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平静下来,似乎回到逃出法师塔的那天,他重新有了可保护的宝物。
“安静。”这是错觉。玛利多诺多尔恍然回过神来。一个人类岂能和红龙相提并论,她的种族就是原罪。无论如何,玛利多诺多尔只需做到该做的事,把这些绿火收拾掉,然后重新把她赶走。火把掉在他身边,开始烧树,热烈的火光映亮人类的黑发,他将她慌乱地要攀上他颈项的手拉开,低头对她冷冷地说:“你没得到允许,接近我的脖子。”
白龙的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却凉得让人柔软。贝莉儿被他抓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看见他锋利冰冷的竖瞳。银白的眸也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但是当然啦,尽管再讨厌她,白龙在道路尽头向她敞开了怀抱不是吗?贝莉儿永远也不会害怕他。她哭着说:“后面后面……”
玛利多诺多尔傲慢地抬起视线环视一圈,大坑后的绿火被龙威震慑而后退。这些东西,看到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他的血,残留的毒没有被净化,人类往那个坑里丢了那么多兔子和野鸡,她还想着圈养它们。亡灵的毒素和诅咒在这些东西上继续繁衍,并本能地边吞噬着活物边来寻找他。
“我知道你后面有什么。”这是他的错,他太激愤而忘记了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重新低下头对人类说:“我来处理。你下来,到我背后去。”
不要脸的长耳朵知道它不在玛利多诺多尔的保护范围内,早就机灵地一溜烟躲到溪边去了。贝莉儿还死死抓着他不放:“不要!求求你不要!”她满脸是汗和泪,狼狈又慌乱地说,被控制的恐惧还残留在灵魂最深处,她吓得忘记了东西南北,只想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放:“它们……它们差点吃掉我!我不会妨碍你的!不要丢掉我!我怕!”
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涣散的。他捧起她的脸仔细察看,竖瞳对上黑眸,柔软的黑色深处,有一捧小小的绿火在燃烧。他用指尖抹过她的眼睛,冰凉的水从她眼里滚下来,贝莉儿眨了眨眼,视野突然清晰了,白龙拉着她的手,让她环住他的背……想了一下,又换个地方,让她抱着他的肩膀,手往她后脑勺一按,把她的头顶着他的锁骨。
他那么高,她站直了也只到他胸口,这真是个高难度的动作。贝莉儿辛苦地整个人挂他身上,只听见头顶上的声音从胸腔里共鸣,冷冷地对她说:“只此一次。还有不许碰我的脖子——否则吃了你。”
惊魂未定的贝莉儿哭着点头。然后她感觉到白龙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深得仿佛进入深海。一下心跳,连灵魂都震动。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他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那不是微笑。人形巨龙咧开了嘴,艳红的唇向后咧到耳根,露出锋利牙齿。竖瞳发出光芒,银发突然无风狂舞。贝莉儿抱着的肩膀在她手下滑动,膨胀又膨胀,视野被白的龙鳞覆盖了,她脑后的手掌扩展成一个世界,利爪狰狞,向内弯曲着,像一个最温暖的保护罩,将她笼在胸前。
月光下的巨龙弯下优雅的长脖咆哮着对她说:“记住,不许碰我的脖子。”声音隆隆,震得贝莉儿耳朵嗡嗡作响,它锋利的长角闪闪发亮,美得如梦似幻。
——也要我能爬得上去才行啊!
贝莉儿就这么发着呆被扣在巨龙爪子里一夜。爪外的世界震动而摇晃,声声沉闷的轰鸣。她有时能感觉它在追逐什么,有时它腾空飞起,在林海上空掠过。它飞起时爪子不那么紧,贝莉儿能透过裂缝看见遥远的大地,吓得抓紧它爪根,它感受到了,会将爪子拢一拢,轻轻将她按在它胸口。
砰——砰,它的胸口,心跳很平静。一下又一下,缓慢深沉,如咏唱的歌。最后贝莉儿伏在它爪子里,慢慢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湖边,周围一片安静。树林又消失了巨大的一块,视野里空旷又可怜。小黄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玩自己的爪子,见她醒来,“吱吱吱”高兴地叫唤。贝莉儿发现自己全身湿哒哒的还没干透,伤口却都好了——白龙把她按在神奇小溪里泡了一遍。
奇怪,那时她为什么没有醒呢?贝莉儿伸屈着脚趾头,脚掌心里硬硬的,是嵌进去的石头还没取出来就被治愈,皮肤包裹了它们。她想着还得去找白龙说明一下情况,治好伤才行。
她看了日晷,发现竟然是下午了。身边烧成灰烬的小木棚还冒着余烟,贝莉儿吃惊地发现小木棚遗址的后面不远有了个树干围起来的栅栏——太原生态的树木了,她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这些树木还有着葱郁的树冠和颤巍巍架在树上的鸟窝,凄惨地从土里□□再插进去,排排围成一圈,密密麻麻地做成一个囚牢。
贝莉儿向里面看了看,十几头鹿、羊和牛,它们好像还没冷静下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松鼠却已经恢复过来了,在树上跳跃着,回到自己的洞里,大尾巴在空气中一跃而过。
贝莉儿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好像这才慢慢地回到了现实。她慢慢地笑了起来,跟小黄说:“小黄,走吧。”小黄晃着尾巴跟上来,贝莉儿一瘸一拐地向神奇小溪走去。
化为人形的巨龙正泡在水里。他又受了很多伤,隔着水都能看见开裂的伤口和粉红嫩肉,一缕又一缕血丝从水里冒起,氤氲在他的银发上。贝莉儿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美丽的龙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睁开眼望向她,神情掩饰不住的疲惫,银冷的竖瞳利如刀锋。
“如果你来说谢谢,那就不用了。”玛利多诺多尔说。
“不是来说谢谢的,我想来和你打个商量。”贝莉儿轻快地说:“白龙,我们一起住吧?”
她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喘息。跳入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白龙怎么样了?”它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醒了,又飞上天去,又掉下来,掉得太快太反应不急,贝莉儿现在还觉得是做梦一样。然后第二个念头是“……我的小木屋。”
“卧槽。”贝莉儿慢慢呆滞地呢喃。“我的房子。”
她的房子,她辛苦了一个月的成果,她积攒了那么久的东西,她的小木屋!贝莉儿拔脚就往家里奔。如今回去的地形与来时大不一样,遍地到处是震落的枝叶碎石,有些躲避不及的小动物倒毙在地上,林间一片死寂。
贝莉儿都顾不上自己摔倒几次,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小溪边。一出树林,她恍然觉得一阵陌生……看了一个多月的白龙不见了。
老实说,这几十天来一厢情愿的与白龙相依为命,贝莉儿几乎就要视白龙为什么长在大地上的风景名胜,一辈子插在那儿给她当心灵信标和龙鳞供应机那种。现在放眼望去眼前是一马平川,贝莉儿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然后她才把视线投向小木屋。_(:з」∠)_与其说那是小木屋还不如说是块烂到看不出是啥的垃圾……可能贝莉儿实在太悲愤了。其实小木屋的地基还完好,但是从窗户以上,屋子的上半部分整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房子下半部分好像一个四脚朝天的破桌子,凄惨地向贝莉儿展示它的肚内五脏。还能看得见贝莉儿的干草,贝莉儿的龙鳞,贝莉儿做了好多好多的木工的雏形,贝莉儿的……等等,鸡呢?蛋呢?兔子呢?!!!
还有我刷了这么久烤了这么久拼起来就准备当窗帘的皮毛呢!
贝莉儿疯狂奔过去看!所有能和食物扯上关系的东西都没有了!地板上有个可怕的深深刮痕!什么鬼!贝莉儿几乎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当白龙苏醒,或者它可能就是伸了伸脖子,这一大块不知花了她多少时间和心血的房顶,就跟玩具一样被它轻描淡写一巴掌掀飞。然后饥饿的它低了低头,给贝莉儿的地板造成此等人间惨剧。
贝莉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黄在旁边探头探脑抓她的胳膊,轻轻吱吱叫,耳朵向后压着指着树林的方向想让贝莉儿去看白龙。当然啦!它又不在乎贝莉儿的肉,它的主食是龙鳞!它并没有觉得房子和肉没了有多可怕多绝望!
贝莉儿还能怎么办呢?!昂?老远地方有头龙坠机了!就算它把她千辛万苦盖成的童话小木屋给砸了,她难道还能枉顾龙道主义,对那么漂亮的一头生物见死不救吗?!何况贝莉儿是承了它的情,没有神奇小溪,她现在死到哪儿去都不知道了!小黄又催促道:“吱吱吱!”贝莉儿只好在心里说一万遍:“我是个好人!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强行把那口丧到不行的气吞了,恨恨地说:“好啦!我知道啦!你等一下!”
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放,直奔神奇小溪跳下去。等人再从水里爬上来,又是水灵灵白嫩嫩的一尾活鱼。贝莉儿在还幸存的锅碗瓢盆里搜索一番,所幸白龙对死物没有兴趣,她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还完好无损。贝莉儿翻出草绳捆上自己的小澡桶,她简直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赞一番——因为澡桶很大不好搬运,贝莉儿在学会榫卯结构后给它安了两个可以滚的轮子,让她好把它滚到溪边装水。
澡桶再次被滚到小溪边,这次不是为了舀水洗澡而是为了救命。贝莉儿拿木瓢用最快速度拼命舀满半桶水,然后对小黄说:“出发!你前面带路!”小黄被锻炼多次已经听得懂这句口令了,贝莉儿手一挥,它高叫一声“吱!”转身就一颠颠地跑走。贝莉儿推着澡桶跟上。
空难现场非常好找。白龙太巨大了。当它从天上坠落下来,说不清那有几米,贝莉儿有那么几秒是看不见它的,所以至少可以肯定它飞到了云端之上。大气层上,贝莉儿预估起码有三千米以上。这个距离跳下来的人类没有降落伞会摔成一摊铲子都铲不起来的肉泥,是石头则有可能因为空气摩擦而变成起火的流星。
那巨龙呢?
结果现在就在眼前了。之前被白龙挡住的地方空旷开来,露出沿着前方竖贯百米的巨大坑洞。仍然是如同她第一天来到时那样,贝莉儿面对着坑洞,左手边是树林,右手边是小溪。她向左转,遥远的前方巨龙的脊背和翅膀像一个小小隆起山坡,白色混杂着令人恐惧的血色流淌,跳过它原本尾巴和翅膀斜纵压倒的那边空地,层峦起伏陷在丛林之中。
……它原本不该那么矮。贝莉儿和白龙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很清楚白龙的脊背应该有多高。一棵十米高的树在白龙面前也如同大人和小孩之间可笑的身高差,现在却只能比树稍高,从几千米高处掉下来的白龙不像第一次那么幸运了。贝莉儿设法爬上一个高处看了看,从那片白色为中心辐射,像野兽吃干净的空地,潮水一样的空白向外蔓延开来。
白龙砸出来的,贝莉儿开始祈祷过去不是只能为白龙收尸了。然后她的视线转移到更远处苍翠的绿色上。之前被白龙的身体挡住而无法发觉。现在或许称呼远处的荒野之地为森林更加合适了——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深袤林海,天的尽头是突然发现清晰到无法忽略的巨大山脉,沉到深黑的绿,显然和她眼前洒满阳光的黄棕树林不是一个色调。
……日的,这里原来是原始森林啊!贝莉儿一边推着澡桶前进一边腹诽。游戏地图突然从中变成了巨大,通关难度一跃而到顶级,贝莉儿不知该抱何感想。她赶紧摸摸龙鳞刀和龙血草们还在不在,怕原始森林一言不合一口把她吞了。
小黄已经在澡桶里浸饱了一身水,迅速攀爬在树枝间消失不见,而贝莉儿紧随其后拿着龙鳞刀把路上所有倒折的木头都刷刷切段踢到一边清路,好拖着澡桶前进。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活,但贝莉儿不得不做。她庆幸那时候是她第一次做轮子,没经验所以把轮子做得很大,底与地之间的距离足有三十厘米,这足够胜过大多数树木的直径,好让澡桶可以顺利穿过道路了。
她花很长时间前进了大约三四百米,从这里开始就脱离白龙原本身体压过的地方,开始进入树林。这一段路比前面还更难走,大量的树木倒在地上、石头上、别的树枝上,有的摇摇欲坠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像余震过后的危楼现场,哪怕一点点多余的动作可能都会造成连锁崩溃。贝莉儿努力又前进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堆断树垒成的路障边被迫停下来。
这里已经不是用龙鳞刀就可以解决的地方了,澡桶绝对过不去,而且贝莉儿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裹胸布和一条内裤,前面的断树山……如果她豁出去不怕被各种割伤的爬过去,能救到白龙也值了。可没有神奇溪水,她人过去有毛用?给白龙送菜吗?!它之前那样明显是要靠摄入食物补充体力啊!树山后传来浓重的焦味,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在烧,贝莉儿又担心山火要起了,起了火她跑不出去啊!正踌躇一下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林间突然传来小黄的叫声:“吱吱吱!”
然后它从树枝上跳下来,爪子尖抓在澡桶边上,一身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毛上往下滴答着血,然后它跳下去,水溅了贝莉儿一脸。
“它怎么样?”贝莉儿赶紧问。
小黄说:“吱!”它的头浮在水面上,从毛发里一丝丝地游出血色,须臾染红水面。然后小黄又跳出来,几下起落跳在树枝上飞奔而去。
好吧!情况明显紧急,贝莉儿咬咬牙,豁出去就豁出去了!她一闭眼把整颗头塞进水里!热辣辣的龙血刺激鼻腔和眼皮,贝莉儿赶紧把头抬起来,一头滴水的湿发甩都不敢甩一下,木瓢泼啦一声舀了小半瓢水,拿着就往树山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