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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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她在缥缈中问。随之黑暗中有什么跳动了下,是黯淡的火焰,是闪灭的星, 是垂死的生灵,是燃烧到尽头的灵魂,回光返照,发出最后不甘的怒吼。

滚开!

她似乎被撞开了。黑暗晃动了下,发出饱含憎恨和苦痛的咆哮。滚开!滚开!它似发了疯,垂死的爆炸出能量, 要将她赶离它的领地。可贝莉儿自己也是个意识,她茫然地被撞得飘来飘去,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是谁?她问。可那声音并不想回答,它带着那样大的愤怒,不顾一切地扑来, 誓要把她驱赶撕裂。混蛋!恶毒的!卑贱的!杂种!臭虫!可恨的!鬼!……一瞬间那么多唾骂的词汇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贝莉儿茫然了好久才注意到那个字。

对了。她说,我已经死了。

破碎的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迎面撞过来的卡车。她被碾在车底, 充血的眼球里是铁色的底盘, 身体弹起又落下, 抽搐后再无声息。

自己都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 怎样也不用有这样仿佛抄了祖坟似的愤怒吧?贝莉儿试着和它沟通。这里是哪里?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声音不依不饶地发狂地喊:你这小偷!强盗!杂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后一股暴风, 贝莉儿被狂卷出去。她背上剧震, 头晕着睁开眼睛,第一个感受到的是狂喷的鲜血。她咳嗽着吐血,眼前发黑,双手和双膝撑在水里,被湍急的水流冲击。她满头满脸满身的血,被血糊过的地方都剧痛难忍,好像骨头都烧化了,在充满折磨地扭曲变形。贝莉儿痛得撑不住摔到水中,她尖叫一声呛了水。

浸了一回水,被凉意一激,剧痛仿佛沉淀下去。贝莉儿缓了好久才喘着气爬上岸,这时才发现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气流吹得她睁不开眼,那股熟悉的憎恶意识一掠而过,她本能地一抬头,撞上了一双怨毒的银眸。

——哦,天啊。

贝莉儿大张着嘴呆在原地。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头颅,大得——大得就像那辆冲她迎面撞来的卡车。那个头颅上遍布白得耀眼的鳞片,锋利流畅的形状,杏圆的长眼和尖锐的角。美丽优雅的头颅后仿佛山峦起伏,躺着它的身躯和折起破裂的膜翼。

然后从身体开始,大量的血涌流下来,如同湍流,如同旋涡。这头龙怨毒而憎恶地看着她,喘着气,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不过十几米,近得连那带血腥气和寒意的喘气都能狂卷贝莉儿的头发,可那龙却无法再寸进一步了。它虚弱地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贝莉儿不想承认,似乎这龙还睁着眼睛是为了恨她,瞪她,用眼神杀死她。

它的喉咙深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大口的黑血从它嘴里涌出来,流淌到地上,压弯小草和花朵,腐蚀泥土和绿意。然后血流汇聚的溪从泥沟中滚下河流,河岸边冒起奇异的金白色光亮。贝莉儿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身上也是粘稠的黑血和金白色的光,连头到脚,被稀释的那种东西从身上一条条流淌下来,随着她的脚步,地上滋滋地冒烟。

和龙口里的血是一样的东西。她慢慢走过去,身体发软剧痛,但出奇地,脚步一步比一步轻盈。贝莉儿看了看河水,那是一个奇怪的石头小洞的源头,深邃而黑,水从洞里这样汩汩地流出来,她爬起来的地方还渗透着黑血,这时快被水流洗刷干净了,清澈的水里铺满坚硬的透明白光的石块,以至于整个河流都闪着微弱的白光,就连大白天也能看到。

她走到水里,掬起一捧水。黑血在她手里就开始融化,没有热度地汽化消失。她又掬起一捧水。龙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威胁的咆哮。贝莉儿抬头看了看龙。它愤怒吗?

它的眼睛快闭上了。血越来越急,它的呼吸越来越轻。它要死了。

贝莉儿突然明白那意识是谁,它所说的强盗和小偷又是谁。她捧着水飞快地向龙跑去。它那么大,她跑到它面前,真的是才刚刚到它的牙龈高,它一张嘴、一张舌头,一卷就可以把她吃掉,也就刚刚够塞牙缝。贝莉儿努力抑制着恐惧把水往它牙齿上一泼——哗啦。

金白色的光冒起,龙的嘴张了张。贝莉儿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开。龙已闭上了眼。它的身躯一震,仿佛地震一般,贝莉儿摇晃一下,惶恐地抓住地上的草根,然后她才回过神来,那龙不动了。

它……死了吗?贝莉儿愣了好久,似乎眼泪从脸颊上滚下来。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她爬起来飞快地朝河边跑,捧起一捧又一捧水往龙嘴里泼。龙再也不动了,身躯毫无起伏,陷入死寂。

它死了吗?

五次来回之后贝莉儿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浸在水里。谢天谢地衣服没有被碾得很破,棉T恤特别容易存水。满满沉重的捧起来,抱着往龙那里跑。她爬上它的下巴,衣服蹭在鳞片上一挤,擦过的地方黑血纷纷向下流去。贝莉儿还踩在鳞片上割伤了脚,鳞片边缘太锋利了,她凭着一股气爬上来,却根本站不住。她索性抱着衣服跳进它的嘴里,双手握住衣服两端使劲往下拧水。

龙的舌头冰冷,满是腥臭的血,黑血像烂泥淤积在它的舌床上,牙齿内缘冷得令人打颤,不知是体温如此,还是死去的龙也寒冷如冰。贝莉儿抖抖索索地爬出去,她是个鬼屋都不敢进的人,简直想不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爬一头龙的嘴。她这时候才腿软起来,怕白龙醒过来一合嘴,就把她吃掉。

后来她再也不敢爬嘴了。她想了一个办法,把裤子也脱下来绑在衣服袖子上做成一个甩索,这样就可以直接把浸满水的衣服啪地一声甩进它口中,卡在牙缝上,然后她再拽着衣服向后拉。这样衣服就可以借力从牙缝中挤出来顺便像海绵一样挤出水分,当它被拉到她手上,上面就只剩两三成河水了。

可是这样做了好几次白龙都没有动静。它死了吗?它死了吧?贝莉儿咬牙坚持,她不愿意想这事,或者说她不能空出时间去想别的事。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如此愤怒,睁开眼后看见的白龙这样的美丽,它的那对银眸,充满了憎恨和愤怒。贝莉儿是死过的人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她欠白龙一条命。她挤走了它,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她正如白龙所说,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偷、强盗,她偷走了它的希望。

贝莉儿发现自己被鳞片割伤的伤口好了。她再一次将衣服从龙的牙缝中扯出来的时候,咬咬牙,闭着眼将手指头在鳞片上轻轻一按——一点痛也没有,像奶油被刀切开陷入,一个小小的口子拉长,皮肤这时仍是闭合的,微微用力一挤,血就像细线划下来。贝莉儿将手连着衣服一起浸入水中,再拽着浸满水的衣服露出水面,手指上的割伤已愈合。

她对白龙越发愧疚而感恩。贝莉儿呼哧带喘地跑,跑得双腿发胀,浑身的汗,连手都胀痛得举不起来。河边粼粼的光,温柔地波动,阳光从天顶到天边再到地平线下……贝莉儿发现自己没有去找火,河水的光源太黯淡了,不足够她照明,看清周围的路。

她混沌的脑袋这才想到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死掉的龙,不是说会有很多野兽觊觎吗?或许还有人类——这时候无论见到什么人类贝莉儿都不会有安全感的。她看着周围黝黑的树林,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龙没死,一定没死。贝莉儿咬紧牙继续装水,除非她做到走不动,除非她做到动不了,否则她绝不认命。她一步步蹒跚,在黑暗中艰难地来回走着,走走过了千百次的路。水沿着龙血腐蚀的沟向下流淌,也已将黑血冲刷干净,贝莉儿把好几块河底那种透明的石头铺进来,于是它便成了一条清澈的碎路,水溅在石头上就能发光,这可以让她视线更好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龙突然呼吸一声。

那时贝莉儿正背着白龙在河边浸水,她手都泡肿了,两眼累得发花。听见这喘息,还以为声音是错觉。可周围太静了,静得太不容易误解。贝莉儿回过头来,龙的眼睛似乎是睁了睁,黑暗中闪过一溜银光,像流星坠过,熄灭在大地上,溅出点点的生命之火。

然后眼睑便又疲惫地闭上了。

贝莉儿屏着呼吸,捧着向下滴水的衣服,走过去再走过去。

她轻轻摸了摸鳞片,龙没有动静。她再像之前第一次做的那样,踮起脚,把衣服塞在龙的牙缝里。清水向下流淌,龙的嘴巴早已给她洗干净了。白龙没有动,良久良久,它的喉腔里,发出隆隆的一声,一个沉沉的震动。

白龙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贝莉儿趴在仍然冰冷却喷着气息的龙吻前,终于嚎啕大哭。

时间、地点、事件、苏醒的白龙,有很多因素让她不得不暂时推后计划。白龙没有吃掉她,或许这是他唯一的让步,也许他确实认可了她当初的约定,或者只是不想吃她。但也仅此而已,他仍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赶她走,想让事情轨道仍回到当初秋毫不犯的正途上。于是当贝莉儿蹲在地上拿炭笔写写画画列等式的时候经常咻的一声眼一眨,人就到了湖边。

她就蹲在曾经的小木棚边,被撞散了一半的灶边,白龙还认得挺准。贝莉儿扭头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柔软的风和湿哒哒的水汽,燃烧过后的遗址塌了一地残骸,堆得高高的看着都不想去挖的焦草、碎木头、湿哒哒的灰,上面还踩着一个巨大的龙爪印。

显然那头当时被压在草棚下的鹿也没逃过白龙法眼,□□脆利落地收拾了。恐怖片场景至今仍在她心里记忆犹新,一想起来就一哆嗦。这地方白龙还指望她住?

做梦去吧。贝莉儿掉头就跑回了小溪边,连手里拿着算数的木炭都没丢,迎面对上白龙不善的目光,然后粲然露齿一笑。

“Baby,I said I’ll be back!”

白龙的确在绿火那晚损耗很重。他身上的伤增加了很多,而且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泡在水里无法动弹。就算动用他那神奇的能力把她隔空传送走,他似乎也需要时间来积攒能量,而不是想让她滚她立马就滚得永远回不来。——再说他能把她扔哪儿去呢?也只有湖边了。除了一天三次跑步回家,贝莉儿没在怕的。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拉锯战,大约一星期后白龙还发现她会顺便扛大叶子回来盖小木屋的防雨棚架,他就再也不犯蠢帮她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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