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白龙, ”贝莉儿说:“你能点个火吗?”
已经离她和白龙各踞山洞一角过了很久, 贝莉儿简直想死的摸着石壁坐在地上惋惜她帅气的退场计划。明明应该扭头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和留脸, 在白龙心中留下无情的背影远去,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剧情并不按剧本走。山洞里超黑,没有白龙的瞬间移动, 就算没有猛兽袭击,半夜穿越森林也等于找死。贝莉儿只能尴尬地请求白龙:“可以让我在这儿留一夜吗?我保证明天我就走。”
白龙没有说话, 这就算是默认了。然后贝莉儿就一直靠着山壁发呆到现在, 然后她呆不住了。这大概是个渗水的洞——没有渗得那么厉害, 不流水, 只是洞壁上不停地渗出水汽,不着痕迹地融入空气和泥土里。贝莉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觉,她碰着的山壁湿漉漉的。
夏天的凉爽没能支持多久,人的身体在适应这个温度后还在持续丧失热量, 取而代之的是贴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的冰冷石面和湿润的土。贝莉儿开始感到越来越冷,摸着手上都是鸡皮疙瘩,呼吸开始有些寒意了,手和脚已经很久都没有一点暖意。
这样呆一晚回去非生病不可,贝莉儿决定问白龙要个火。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冷淡地说:“我没有火。”
山洞里没有一点光源,她只能茫然地张着眼睛望着可能是白龙的方向。说起来他的眼睛似乎是能够控制的, 那个绿火的晚上她明明看见他的眼睛发着银白的微光, 而现在眼前一片黑暗。贝莉儿有点诧异, 巨龙不是都会喷火的吗?那些故事里从天而降抢掠财宝的龙,它们哪个不把房子烧成焦炭。大概潜意识里她还是把他当做可依赖的朋友,这么瞎的问题她想也没想就本能问:“啊,你没有火的吗?我还以为巨龙都会喷火?”
无知的人类和愚蠢的问题。玛利多诺多尔已经不想向她解释何谓巨龙的区别。可能她就是特别不关心世事,据说坎塔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对巨龙如数家珍,龙骑士、龙之宝藏、血液和鳞片……还有灵魂。他们全身上下有哪一处不惹人觊觎?但是他居然就能这么撞上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白龙回答:“没有。”
现在想来,这倒不失为一种幸运。玛利多诺多尔简单地重复说:“我没有火。”
好吧,没火也没关系,贝莉儿带着火绒和木炭。火绒是一种特别好烧的又轻又干的藤条,她收集起来,把它们封在罐子里烤干,切成一节一节的,要用的时候用木炭往上面一凑,就会非常容易地点燃。她摸了摸腰带,袋子上挂着的石筒里还填着一半木炭。于是问:“那有柴吗?”
似乎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白龙什么时候需要过火?他曾经日复一日在小溪中静坐,不吃不睡也不动。他在小溪边时就什么也不需要,来到这个山洞里自然也不会改变。贝莉儿摸着地下,白龙离开了两个月,不知他什么时候在这个山洞里落了脚。但答案是什么都是一样的,她走过来时脚下的触感是一样的,凹凸不平的地面,遍布硌人的石头,时不时还能踢到几块石块,但却没有任何感觉是让人觉得……是个物体。这个山洞里没有一丝人气,白龙的声音隆隆地在洞中回响,空气震动后又重复安静。
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贝莉儿几乎有点可怜他了。这些日子来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水准吗?真的是很白龙了。她简单粗暴地问:“出口在哪儿?你能指一下路吗?我出去砍棵树回来点个篝火。”
白龙安静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火?”
这挺难解释的,那些什么渗水啦、失温啦、受到惊吓和剧烈运动之后的冷汗啦、没吃没喝啦,贝莉儿把一切因素加起来导致的结果直接告诉了白龙:“我很冷啊。”在家里还有小黄,在这里只有自己,依靠自己取暖真是特别不可靠的一种方式,要不也不会有这么多冻死的人了。巨龙可能毫无感觉,但是人类是会跪的。“不生火的话,我会生病的。”
白龙似乎有点不情愿,而且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奇怪的经验。“生病的话就会发热了,不是正好吗?”
你开玩笑吧!你这是想弄死我啊!贝莉儿瞪着黑暗说:“什么正好,这搞不好会死人的好吗!难道巨龙的观念里让客人生病是待客之道?我就给你两选择,要么你过来给我抱着取暖,要么你让我生个火。”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人类看起来是生气了,抿着嘴瞪过来,而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怎样地熠熠生辉。她很冷吗?他在黑暗中看见的东西不如白天那样容易分辨,起码脸色这样的不行。他突然觉得有一些抱歉。
而贝莉儿突然感到有一些风。什么声音也没有,白龙停在了她的面前。黑暗里有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然后往下一滑,握住她的手。他低声说:“跟我来。”
随即那股力道牵着她向前走。绕过一个弯,贝莉儿眼前突然豁然一亮。面前是条五六米的长石道,石道的尽头有小小的微光——原来出口在这儿。
白龙继续牵着她稳稳地走。地下凹凸不平,贝莉儿虽然能看见光,这也不代表她能看见脚下的路,她不时绊一下,而白龙就停下来等她,握着她的手让她站稳。他没有回过头,留给贝莉儿的只是一头华美的长发,然后他们走到尽头,来到出口。
是豁然开朗的天空,山风吹来,天上星星眨眼,天穹低垂,仿佛伸手可及。贝莉儿呆愣愣地看着脚下,脚下是林海,满眼都是林海在风中摇动,猎猎作响,月光笼罩在树梢上,一片广袤的流瀑蔓延向远方,天与地的交界处是银与绿交辉,山峦起伏,静默无声。
他们在一座孤峰的半山腰,风中是月光,月光下是林海,吹来的风大得也很冷,却又和山洞里的冷完全不同。白龙站在她身边,他高高的,挺直着的,低着头看着脚下。他的头发也被吹得舞动,满眼的银色,仿佛融于月光,又比月光还美。
白龙转向了她,他的眼睛也是银色,也许月色太美,那双锋利的竖瞳看起来也不知为何柔软了。有些歉意地说:“没有办法让你砍树。”
贝莉儿惊叹地说:“你原来打算让我这样走的吗?”她指着脚下:“就打算让我这样下去?怎么下去?跳下去吗?”
白龙就一愣,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就是个死宅,在一个地方坐下就不动窝,平时又瞬移出入,贝莉儿说要走的时候,他真的一时间没有想起她是个不良于行的人类。“我……”他难得有一点口吃。贝莉儿叉着腰咄咄逼人地逼问:“明天我怎么下去?”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不能回答,人类怎么下去?她又不会瞬移……而且他的魔力也不够了。几天之内,他送不下去她。人类还在逼问:“昂?明天你打算让我怎么下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人类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逼视到他甚至有点恼羞成怒。该死的人类,得寸进尺,又得理不饶人。最罪不可赦的是巨龙还要把得寸进尺的指责吞回口里,否则如果她再冲上来抱他的脖子……!玛利多诺多尔不由后退一步,这才敢开口:“若不是你抓着我的头发……”
“要不是你自己突然莫名其妙翻脸,一言不合跑到这边来住。”她口齿超级伶俐地反驳:“那我们现在还在小木屋里,洗了干净的澡,喝了暖暖的水,吃着好吃的食物,睡着暖和的干草床。”
“我说过我不……”
“你说过你不和我一起住,我知道嘛。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早说了的话,咱们早就好聚好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而我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呀。”她说:“我还在我的小木屋或者小木棚里,洗了干净的澡,喝了暖暖的水,吃着好吃的食物,睡着暖和的干草床。”
玛利多诺多尔被憋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他竟然无言以对。他就不该救这个人类!他就应该把她丢下去,趁着风大直接扔到山下还能扔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忍无可忍了!他再继续后退一步才低声咆哮:“人类,不要得寸进尺!”
然而人类突然笑了,咄咄逼人的神态突然变成满脸灿烂的笑容,恼怒水一样地化了开去。玛利多诺多尔楞了一下,听见她说:
“白龙,被突然翻脸的滋味不好受吧?”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该说什么抑或是反应些什么。怒火好像突然断裂了,戛然而止,找不到奔腾的出口,但又……又突然生不起气来。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茫然地想,这是报复吗?对他不告而别的报复?所以他应该忍让吗?可人类还在继续欢快地说。
“因为你带我看了这么漂亮的夜景。”贝莉儿说:“我就原谅你要让我接下来不知道几天挨饿受冻啦。”她想了想:“你看,现在我也有对不起你,你也有对不起我,既然我们之后要告别,以后就不再见……可是现在好像又要被迫多在一起呆个几天。不如这样,我有个提议。”
玛利多诺多尔愣愣地看着她,她背着手站在风中,头发被吹得乱飞,就算这样也挡不住漫天的星星落进她眼里。人类大大地笑了起来,月光招摇下来,骄阳照耀下来,她的笑容,明亮得像风。
“这几天,我们就试试做一下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