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眼看着荀续进入黄家,足足一个时辰不见他出来,心中不禁焦躁起来,忽然提起马鞭对着身边的柳树便是一鞭,怒道:“他娘的,怎么还不出来?”
乐进倒是好整以暇道:“无妨,时间拖得越久,荀君便越是无恙。-79小说网-”
“你怎么知道?”
“与荀君相‘交’,如饮醇酒,越是时久,越是痛快淋漓。”
“那是我们!黄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进进出出没一个好饼,荀君怎么跟他们说得到一起去?”张飞瞪着大豹子眼反驳道。
乐进看了他一眼道:“稍安勿躁。荀君乃是宽毅宏雅,乃是海纳百川的人物,黄家便好像是滔滔渭河,你可见过大海只取泾河之水,而辞渭河之水的?”
张飞哼了一声道:“老张眼中便‘揉’不得沙子。”
乐进道:“你是你,荀君是荀君。换了你去,早就被你杀得血流成河了,休说是救人,你自己都指不定能不能活着出来。”
张飞一瞪眼道:“哼,这些土‘鸡’瓦狗能挡得住吾么?”
“是是是,你张大爷素来是站起来顶破天,坐下来压塌地,横推八马倒,倒掖九牛回,横勇无敌啊!”乐进远远的看到厅中人影攒动,荀续一马当先,扶着一人便要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也有了兴致与张飞斗嘴。
张飞也看到了,忙一催马,走得近些,果然便是荀续架着一位身穿白衣,头挽发髻的大汉缓缓踱出来。这时候,庭院中的黄家宾客也都收起了刀剑,两个高壮大汉跟在荀续身后,各捧着一个大箱子,亦步亦趋,跟在荀续身后。
张飞和乐进连忙跳下马来,在黄家‘门’口等着荀续。
荀续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将那兀自昏‘迷’不醒的大汉‘交’给张飞,轻声道:“小心些,扶到马上。”
“诺。”
荀续这才转过身来,冲着跟出来的黄诵一抱拳笑道:“今日荀续多谢黄兄厚爱,来日定要与家兄一道,亲往阳翟拜谢。”
“哈哈哈哈……”黄诵也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装模作样道:“那黄某便日日恭候荀君大驾。”
“留步。”
“慢走。”
荀续对乐进道:“这两箱乃是黄兄所赠,文谦你受累。”
乐进点点头,接过箱子,便觉得手中一沉。他个子矮小,一个箱子捧在怀里便堪堪与他的眉‘毛’齐平,另一个箱子却是不敢接着往上放了。
乐进面‘色’一沉,喝道:“只管放上来。”
那黄府的宾客听他这么说,暗道:“这么重还要硬撑,哼哼,砸死你个矮子。”
他便把那箱子往乐进身上叠,乐进不声不响,接住了,一步一步走到马前,轻轻放在地上,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黄诵看得不由得叫道:“好!荀君麾下,果然多有异人。”
荀续笑道:“都是我幼时的游侠好友。”
他一句“游侠”说的黄诵面‘色’一僵,忙笑道:“果然是豪杰。”
荀续翻身上马,抱拳笑道:“荀某这便告辞了。”
“送荀君。”
……
回到夏家,连忙请了大夫给夏铉诊治伤情,外衣宽下,浑身上下竟全是鞭痕,大约是浸泡在水牢之中,伤口都开始流脓,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虽然是三月天,伤口还不容易感染,可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得如此折磨,夏铉浑身滚烫,高烧不退。
这个年头,就算是太医也多半没有几个太靠谱的,董奉还没出生;张仲景才三十岁,声名不显,还没到长沙当太守;华佗也是一样,比张仲景还小两岁呢,估计还在老家捣鼓‘药’材。荀续倒是知道有一个对症的方子,大名鼎鼎的六神丸,成分也记得,牛黄、珍珠、蟾酥、明雄黄、麝香、冰片,一共就是这6味‘药’,可是怎么个配比法,他一个学管理哪里知道这么‘精’细的中医专业内容?别的方子也还好些,这个方子却不能‘乱’用,蟾酥就是蟾蜍脊背的毒液,多一点分量就会让人中毒,严重一点直接就毒死人;明雄黄更厉害,含有砷,也就是砒霜的组成部分,稍微一过量,后果就不堪设想。
荀续也没了办法,只能叫人替夏铉处理包扎好了伤口,敷上金疮‘药’,一遍一遍地用温酒擦拭身体。
张飞等人看得气恼不已,在庭中嚷嚷道:“他娘的,吾要去宰了这帮‘混’账东西!”
他一吼,夏氏子弟多是心高气傲的热血青年,纷纷‘抽’刀配剑振臂高呼,便要跟着杀出去,只见夏育和荀续一脸肃然,伫立在‘门’口,一言不发,看着众人。
张飞愣了一愣,问道:“阿续,不报仇么?”
荀续冷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把鼎臣换回来的么?还是你以为我那一个多时辰在黄家只是在扯咸淡?”
张飞挠挠头支支吾吾起来:“吾……这……呃……”
乐进一把拉过他道:“听荀君的。”
荀续冷着脸道:“把那两个箱子打开。”
乐进走过去,把放在院中的大木箱子打开,不由得吃了一惊,里面竟然密密麻麻码放着数十把环首钢刀。
乐进‘抽’出一把来,屈指一弹,铮然鸣响,不由得赞道:“好刀。”
荀续冷笑道:“你们以为对于一个大家族而言,一个游檄的‘性’命重要还是几个家奴的‘性’命重要?”
夏氏子弟中有人回答道:“自然是游檄,好歹也是吃汉家俸禄的。”
荀续点点头,又问道:“那是一个游檄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个大家族的安危重要?”
“那就更加不用说了,自然是大家族的安危重要。”这一回,张飞也反应过来了。
荀续道:“我告诉黄诵,我在颍‘阴’城剿匪,需要人手,想要借重鼎臣在阳城周边的游侠中的威望,招募善战轻侠,训练起来。愿荀家与黄家共同合作。”
张飞有点转不过来:“所以他就乖乖地送了这一百多把好刀?”
乐进摇摇头嗤笑道:“换了你,空口白牙的你信啊?”
张飞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荀君说的,吾便信。”
乐进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他了。
荀续道:“我以颍‘阴’城中兵备不足,求黄家好刀,付出了我荀家在颍‘阴’城外的一处小庄园与悦兄长的一句允诺。”
悦兄长就是荀悦荀仲豫,现任颍川郡功曹,颇得现任太守‘阴’修的信任。
荀续与荀悦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荀悦始终觉得荀续太过狠戾,不是道德之士,唯独在数月前荀续在颍‘阴’市中对张飞和凌钊说的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贤惟德,能服于人”颇为赞赏,特地写了信过来表扬。
荀续对于这位‘性’子沉静面容姣好的道德兄长倒是十分尊敬,本身他自认不是一个什么道德之士,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作秀,很多诗词话语都是剽窃来的,像荀悦那样,将儒生之德内化到自身的血液中的人只有佩服了。这种感情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坏人不是不知道自己坏,也不是不想着真善美,而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改不过来,对于纯粹的人,高尚的人,会油然而生一种欣羡、尊崇的心理。曹‘操’对于荀彧,董卓对于荀爽,刘备对于诸葛亮都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你,我做不到你,但是我尊敬你。
当然,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介意把你卖了。
荀续十分果断地把荀悦卖了,慨他人之慷可以算荀续轻车熟路的坑人技能,基本加点已经加满。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夏家的子弟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郡功曹的一个允诺不是关键,关键是允诺的人是荀悦,这是一个道德君子,一诺千金的贤德人物。
夏育面‘色’凝重,忽然躬身施礼道:“多谢荀君。”
荀续是他的‘女’婿,也算是他的学生,以往教授武艺的时候,可没少了责骂体罚,这一回的施礼道谢乃是生平头一回,吓得荀续连忙躲开,手忙脚‘乱’地回了一礼道:“岳父大人莫要折煞小婿。”
夏观音只是荀续的小妾,对于小妾的父亲,一般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不会尊称为“岳父”,岳父是妻子的父亲才能享受的待遇。不过当年荀续纳妾的时候便许诺待夏观音如妻子,这六年来,也着实丝毫不曾差了礼数。
夏育是什么人,如何能想不明白荀续对黄诵说的这些条件的意思?
黄诵怕什么?不就是怕郡县中的游侠化身刺客么?荀续的意思便是将与夏铉熟识的游侠全都招募到颍‘阴’去,为了怕黄诵不放心,便顺带着讨要了一百多把三十炼钢刀。但是这些刀却是不能直接明说的,只好借着颍‘阴’荀家的名头,变作与黄家的合作,以田亩作为‘交’换。黄诵还是犹豫,荀续有些投鼠忌器,只好再搬出荀悦的名头来,这个允诺不是说荀悦来帮着黄家做事情,而是一来提醒夏铉身后不仅仅只是荀续,而是整个荀氏家族,二来也是为双方的这次合作正名。
必也正名乎。
正名二字的分量可绝非寻常人所想的那样只是一个名头,而是许许多多利益‘交’换之后的‘门’面。荀悦一声允诺,便是代表了高阳里荀氏与阳翟黄氏的这次合作是家族之间的合作。
阳翟黄氏是什么家族?有财有势。但是在这个名声才是最大资本的时代里,黄氏只是一个土豪罢了;荀氏呢?那可是儒学世家,整个东汉末年最著名的世家之一,这样的‘交’易,付出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处小庄园,而是整个家族的名声,这样的合作,将会为荀氏带了多少士林中的嘲讽?
荀氏亏大了。
夏家的年轻子弟如何想得明白其中的政治考量,夏育却是不同,他姿兼文武,能上阵砍人,能下马安民,当过北地郡的太守,在西凉士族、寒‘门’、湟中诸羌、外戚、宦官、中原士人等等错综复杂的势力中稳步上升,若不是至‘交’好友田晏坑了他,也未必会有幽州的一场大败。这样的人尖子,对于世家大族之间的博弈不一定玩得好,但是多半看得明白。
荀续这一仗投鼠忌器,担心夏铉的‘性’命之下,其实是打了败仗。
荀续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不过幸好,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起码夏铉身边的那些游侠以及他自身在游侠中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坑掉的不过就是荀家和荀悦的名声罢了。
在荀续眼中,名声很重要,但是壮士更重要,一个夏铉,就是他对于天下游侠发出的千金买马骨的马骨。
值不值,不好说,不过,荀续相信如果这个汉末时代依旧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三国一样,那么明年之后,名声的作用恐怕便要打了几个折扣了。
而现在最终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把夏铉这匹好马救活;二是借此把夏家的青年才俊和阳城的轻侠豪杰收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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