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穆梓安兴冲冲地跑到忠靖侯府,大半朝都知道他在查王子腾的命案,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告知史鼎那阎启畏罪自杀,而他生前最后做的一笔“大买卖”——用的竟是保龄侯府开出来的银票。
史鼎可没那么好糊弄,拼杀十年再不长点心眼早死在战场上了,直接冷着脸道:“世子不妨直言,可是怀疑家兄或本侯?”
查到现在,仅有的一点点线索全都缠在姓史的俩侯爷身上,再加上他们确实都有动机,哪能不疑?
当然,穆梓安不能直说,要不非被别人轰出去!于是想了想,穆梓安眨了眨眼睛:“侯爷多虑,我来此只想请教一事:十年前,侯爷请阎启为长兄验尸,究竟验出了个什么结果?”
史鼎不由皱眉:“世子问这个做什么?”虽然他很想查出大哥死因再把二哥那副恶心人的嘴脸公之于众,但绝对不是现在——因为他还没有一击必中的确凿证据。
“只有问清楚,才能知道现在这个案子跟十年前令兄之死到底有没有关系。”说到这里,穆梓安故意叹了一口气,“我倒希望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够呛,十年前我伤重昏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关于阎启仅有的一点儿线索还是向北静王问的。”毫无顾忌地把水溶卖了。
果然,听到北静王,史鼎迟疑地皱了皱眉,穆梓安赶紧再接再厉:“北静王跟我说,侯爷一直致力于将令兄之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可侯爷若着对一个我都无法坦诚,怎能对天下人坦诚呢?”
史鼎放在茶几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几多愤怒,对的却不是穆梓安,而是阎启——或者说,阎启之死这个事实。
阎启死了,知晓他大哥真正死因的证人又少了一个,眼看查出真相是越来越渺茫。
更多的还有震惊。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史鼐会杀王子腾,可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想,那就再也收不住。诚然,史鼐靠着王子腾打压了他十年,可因此受人胁迫,堂堂一个侯爷混得像个哈巴狗,只能跟在人屁股后面捡食,怎能不恨?他家二哥自私至极且瑕疵必报,史鼎最是清楚。再有史肇之死,死一个堂弟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架不住这堂弟犯在了未来太子殿下的手上,王子腾明摆着是跟大皇子唱反调的,史鼐未必愿意上这贼船,一时情急宰了王子腾也是可能。
话说为什么又疑他二哥?
当然不会疑自己了,没做过的事还有硬往自己头上扣的?史鼎很确定自己没杀王子腾,连想都没想过。虽有恨,但犯不上要命,更别说为此赔命——他还要养侄女呢!
穆梓安的声音又适时响起:“侯爷考虑的如何?”
史鼎转向穆梓安,又是一番思度。他“任性”得让薛彬恨不能一脚踹死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事。正如薛彬说的,史家双侯都姓史,无论内里有多你死我活,外人看来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史鼐如今已经在皇家面前挂上号了,他也该考虑一番后路。要是隔十年好不容易回趟家却被史鼐牵连了,这得有多冤!
配合大皇子的心腹查个王子腾的案子,应该是个不错的投名状。再者,若这命案真跟史鼐有关,这何尝不是一个转机——别说那是他哥,他从来只有一个亲哥,早就埋在地底下了!
……不过,想到“大皇子心腹”,再瞅着眼前这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世子,饶是再慎重也忍不住神游了:貌似薛彬曾咬牙切齿地跟他说过,这小混蛋深入他家去潜伏试探,用的是易容之术——穿女装!
话说东平王怎么没打死他呢?史鼎一瞬间想到自家儿子了,才四岁还太小,也被人说眉清目秀像女娃,但要有谁真给他宝贝儿子做女孩儿装扮,他非抄枪挑了那人祖宗十八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穆梓安觉得史鼎的眼神便诡异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很想龇牙以表示不满:“侯爷想说什么?”
史鼎“咳咳”两声,把扯淡得十万八千里的思维拽回来,叹一声:“当年阎启告知我,大哥中了毒……”
史鼎将史鼏的尸格悉数告知,穆梓安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打断:“侯爷说保龄侯的致命死因是背后的刀伤,那阎启可有提过,凶手用的是什么刀?”
史鼎一瞬间愣住:“……没有。”又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站了起来,“难道刀伤还有不同?”
穆梓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宫里的刀和宫外的刀,差别很大。”
他这十年有一半的时间耗在皇宫里,对此清楚的很。
说着,穆梓安也站了起来,比划给他看:“禁军所配的都是绣春刀,狭长而刀头略弯,而内宫的刀大都是供御马监内监所用。虽然叫做御马监,但是不管马战,他们更注重步战时快速斩砍,所以刀具更轻更短……也更为锋利。”
禁军是一个统称,王子腾麾下九城兵马司的和当年史鼏麾下那帮给皇宫看大门都叫禁军,他们配的都是绣春刀。而当年“勤王”时,被王子腾和史鼏史鼐兄弟追赶的都是内监和宫女,拿的完全是另一种刀……也就是说,到底是哪方下的手,应该一验刀伤便知。
史鼎的脸色极为难看:“阎启根本没提刀伤的事。”
穆梓安的脸色也更怪异:“昨天我找了十个仵作,”临时抱佛脚现学了验尸的知识,“他们告诉我,伤口的长短、深浅,以及对所用凶器的推断……都是尸格上必写的。”
史鼎紧紧握拳,额上青筋暗跳。一瞬间心中恨意汹涌——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大哥的死因就能查清楚的!
更恨的是,现在已经无法查验:“……无法再验了。”
穆梓安也沉默。
都十年了,别说血肉,骨头都烂得差不多了,到哪儿再验去?
穆梓安觉得自己来这趟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搞清楚了,在史家双侯之间,阎启是站在史鼐那边的。
……可这“收获”,看着实在有些不忍。
史鼎忽然厉声问:“世子可有派人去阎启家里抄家?”
还有一丝希望,或许阎启手里暗藏了真正的尸格——毕竟他跟史鼐一直有牵连!
“刑部正在查抄……”见史鼎急匆匆要赶出去,穆梓安赶紧拦在门边,语速极快,“忠靖侯,抄捡之时,无关人等不得入内——有关的更要避嫌!”
抄家也是有规矩的,要不皇帝委派一个钦差大臣,要不就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禁军也可以——但是无关的人绝对不能靠近,包括被竹马派来亲自盯案子的穆梓安,因为他年纪还没到不能入朝!
史鼎的手掌按在门闸上,指骨紧紧攥起显出十分的激愤。穆梓安紧紧按着门闸的另一边,语速更快:“忠靖侯,如今王子腾的命案还未告破,您更应该避嫌!”
阎启是站在史鼐那边的,也就是说现今史鼐的嫌疑比史鼎大了太多,可史鼎毕竟是他亲弟弟,要想自保就得赶紧低调,千万不能再跟这破事扯上关系了!
史鼎紧紧瞪着门闸,似乎是拼命压抑着愤怒,良久,终于颤抖着放下了手,闭上眼狠狠一叹:“……多谢世子提醒。”
穆梓安也终于松了手,抹了把汗,又觉得于心不忍:“阎启不过是个仵作,家里没什么好抄的,我可以送信去让尚书大人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尸格一类的东西。”
史鼎依然闭着眼睛,掩住难以压抑的愤恨与懊悔:“……那就劳烦世子了。”
“我先去找人送信……您冷静下吧。”
说罢,穆梓安快步走了出去,叫了个侍卫过来传信,又回头看书房:史鼎背着身站着,久久不动,阳光在他身后留下一片光晕,越发衬出内里的阴影。
穆梓安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环视花园找了个小亭子,就坐在里头等。阎启那家小破屋没什么可抄的,很快就能搜出接过来。
正等着,身侧传来轻轻悄悄的脚步声,茶盘子的影儿晃入眼帘,穆梓安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用倒茶,你去忙吧。”
就听轻声的问:“真的不要?”
穆梓安正摆着的手立时顿住,转过头来看得叫个目瞪口呆,差点蹦起来:“怎么是你?”
作小丫鬟打扮的宝钗将茶盘放下,执壶做倾茶状:“怎么不能是我?”
穆梓安接过茶,震惊之下只能一动不动地端着:这么温顺的给他倒茶的雪刺猬……他是不是在做梦?
掐了自己一下,顿时疼得“嘶”一声,终于确定不是在做梦。
宝钗看得差点噗嗤笑出来——这小混蛋是不是忘了他有多大力气,脸都掐青了,再扮阿琦姑娘可就不漂亮了噗!
穆梓安怨念地揉着脸,总算回过神来:“你找我有事?”
“是。”宝钗揉揉肚子,左右看看才小声问他,“你明天早上,卯时至午时有空么?”
穆梓安赶紧点头:“当然有!”雪刺猬这是约他的意思?说什么也得有空啊!
“届时到忠靖侯府后面的茶楼等我。”宝钗瞥他一眼,随即端着茶盘就走。
穆梓安赶紧拦着:“你没事吧?”不是万分紧急的事,这雪刺猬怎么会求到他这里?
因为跟这小混蛋的“关系”被人威胁了,这话哪能说?她可舍不得让巧姐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宝钗眨眨眼睛,勾起一弯波泛潋滟的笑意:“你放心,不是我的事。”
说罢,端着茶盘,转身就走。留得小混蛋楞乎乎地又掐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没睡醒?”
很快便有人提醒他现实世界的残酷了——侍卫回来报:“在阎启家里发现一个火盆,看样子他提前烧完了家里所有的纸张书册。”
穆梓安不由看了一眼史鼎的方向,摇头叹息:“果然不会这么顺利。”
……
却说宝钗约了穆梓安明天见面,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溜出侯府。
这也不难,因为薛彬明天有事不会在府里,要搞定的只有一个薛蟠。傻哥哥非常好哄,宝钗快步走在临波阁长长的水廊上,走到尽头就是薛蟠的房间。
谁知,宝钗正打算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声响。
是薛蟠在问话,听得出还抓耳挠腮着呢:“爹,你干嘛总让我盯着妹子啊?您自己跟她说不就行了,还有她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知道我问不出来,怎么你也不问……”
薛彬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你妹妹主意大,本事也大。我感觉到她瞒着点事,可是……或许,不问才是更好。”
薛蟠更不懂了:“为什么呢?”
薛彬没回答,而是无奈地叹气:“我原以为,你妹妹比你省心的多,可现在看来,她比你更难……”
“难什么啊?”
薛彬的叹气带了点调侃:“难的是我这个当爹的,以后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女婿才能降的住她!”
顿了顿,薛彬又道:“我以前一直忍着你大舅舅,未尝不是觉得荣国府那贾宝玉还算良配,长得好,家世好,听说个性也绵软……以后就算还能给你妹子找个这样的,我还怕被她欺负了呢!”
薛蟠不停点头,十万分之赞同他爹:可不是么,他妹子最凶了,比母大虫还母大虫啊!
门里父子还算调侃,门外宝钗听得是五味繁杂,忍不住推了门进去:“……爹,哥哥,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