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唆杀人,买|凶|杀人,将冯渊的命扣给薛蟠……
穆梓安紧紧皱着眉,几乎是脱口而出:“又是荣国府?”
确实,正如宝钗自己说的那样,自家太有钱了,在出身大都十分普通的秀女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对贤妃而言,金陵薛氏嫡长女并不是一个易于控制的人选。
但薛蟠就不同了。
薛蟠莽撞又不够聪明,顶这个金陵一霸的名头这么多年竟没闹出大事来,一来得感谢薛彬这个爹多少还有点威慑力,二来嘛,幸好之前的应天府尹是徐龄……薛蟠的天敌。
现在,接任应天府尹的是荣国府的女婿林如海,而京城的顺天府尹是荣国府远亲贾雨村,不管是什么重案要案杀人案,在送往刑部结案之前大都会过这两人的手。
薛蟠要是闹出人命官司,必会惊动两人之一;而薛蟠若想保命,也必要求到荣国府。
……若能将薛蟠捏在手里,还怕薛宝钗不乖乖听话么?
这确实是最大的可能性,卓尧示意禁军将衙门口围观的百姓都驱散,才告知:“赵现拿的一千两是银票,来自京城,跟荣国府派来的两位教养嬷嬷所持的银票出自同一家连号的钱庄。”
“这就是了,证据确凿。”穆梓安咬着牙,眼睛里再次闪鬼火,扑簌扑簌的。
一次两次地对他喜欢的小姑娘下手,而且一次以一次阴险毒辣,真当他是死的?
“是谁买|凶|杀|人的?”
“尚不知道,赵现只说一个眼角带疤的男子,我以命禁军全城暗查,不过——”卓尧摇了摇头,皱起眉:“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赵现说,他是个拐子,为躲避官府四处躲藏。七天前,他才悄悄来了留都;四天前,他才接到这个任务。”
“什么?”穆梓安气归气,可还没丧失理智、或者说已经达到比气糊涂更高的境界了,眼睛里扑得又是一道绿幽幽的火花,森森的,“这说不通啊!”
想以薛蟠的“命案”来要挟薛宝钗就范,应该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早就该做好方案,挑选好挑事的杀人的甚至看热闹的,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可眼下,赵现这只鬼鬼祟祟四处偷食的黑耗子——怎么好像是随手拽过来顶缸的?
如果说是临时起意的,也该有一个因由,或者说源于一个计划之外的变故。对荣国府而言,目前最大的变故就是薛家那只又白又凶的狐狸小姐识破了他们的险恶用心甚至反将了一军。
可是,如果荣国府方面知道计划败露,最好也是唯一正常的选择,难道不是——扯乎、风紧,赶紧撤啊!
甭管贤妃和王子腾想做什么,在选秀开始之前都只是个想法,他们大可以把所有的破事儿都推在教养嬷嬷的头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什么暌违内宫,什么内外勾连,什么擅权自专,都没开始呢!现在把薛蟠往死里整就等于是跟金陵第一富的薛家鱼死网破,这贤妃是属猪的还是王子腾是属驴的?
还有,属马的表示十分不忿,要上诉:
薛大姑娘反制住教养嬷嬷,将人监|禁在温泉山庄里,距今仅仅半月。这点时间倒是够八百里加急送信入京,但是要打个来回还要在短短几天内安排好“陷害事宜”——
别说跑死马,跑死千里马也办不到啊!
所以,穆梓安笃定地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意图栽赃陷害的混账,甭管是被推出来当幌子的还是不知猫在哪儿躲着的幕后黑手,肯定都在这金陵城里——小爷我为了她专门在城门口设了里外四道禁,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宝钗抓了两个嬷嬷之后,穆梓安便把之前查出的其他“同党”都控制了起来,甚至包括秦淮河畔的那十二匹瘦马。
卓尧托着下巴猜测:“如果不是贤妃或王子腾授意,而是下面的人因为出师不利而自作主张。看似很急且毫无章法……最好,暂且瞒着薛姑娘,待查明真相再说。”
“我知道。”确定的事儿可以扔给那小姑娘自己处理,可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这遭子“忽如其来”是怎么回事呢,怎能让她去涉险。
可事情总不如人意,一个禁军匆匆走来,神色是难得的严峻:“殿下,世子,刚刚秦少监抓住一个假扮皇陵卫的可疑之人!”
“假扮皇陵卫干什么?”假扮官儿大都是为了捞好处,但是假扮宦官——这得有多想不开啊?
“此人假扮皇陵卫去薛家传信,说荣国府买|凶|杀|人,意图陷害薛大公子!”
“什么?”穆梓安一把揪过禁军,“难道她现在——”
“据说薛大姑娘正带着人去关押教养嬷嬷的温泉山庄!”
穆梓安立即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这遭买|凶可能只是个幌子,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她引出薛家!
“……糟了!”一刻都不能等,穆梓安刷得窜上府衙的高墙,回头跟卓尧说了一句,“我得去看看!”
卓尧皱着眉,看他飞快地离开,忽然——转头,紧紧盯着报信的禁军,神色严峻:“你带些人,跟上去。”
大皇子一向冰凉凉的,现在冷下表情看起来更是严肃了十倍。禁军心中一凛,抱拳领命便匆匆去追人——即使这是个相当为难的差事。
就像穆梓安自己说的,异于常人的力气需要异于常人的体格撑着,在不能纵马非常拥挤的留都城里,穆梓安赶路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得多。隔着几道人墙,禁军焦急地发现:刚刚还能看到个背影,现在连鬼影都捉不着了。
禁军紧赶慢赶终于撵到了城门口,一瞧路边驿站里的马厩,果然少了一匹马。再看,挂着两道眼泪两道鼻涕的白胡子驿馆哀哀地扑了过来:
各位兵爷,刚刚闹妖精了,卷了一圈子乌风过来,马就不见了!
问什么妖精?
——人妖!
禁军之中也有穆梓安的侍卫韩蛰,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抽搐。揉揉犯疼的胃,韩蛰看着正在征用马屁的禁军,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荒唐的想法:
只要钓出了薛姑娘,还怕他家世子不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么?
……
宝钗也在赶路,赶得很急。
她实在没想到,荣国府的诡计之中还包括她的哥哥薛蟠!
真是命中注定么?薛蟠没有买下香菱,却又有人想要把他算计进这桩人命官司。
此时非同小可,必须立即确认。马车的车轮飞转着,骨碌骨碌滚在沙砾石地上,幸好是冬天,地上有一层被碾得柔软的霜叶来减震。即使这样,宝钗依旧被颠得想吐,只能紧咬着牙,再攥紧手里的银票。
这张银票也是皇陵卫送来的,说是交给赵现来构陷薛蟠的证据——薛家钱庄开出的银票,账本上登记的清清楚楚,旁边还戳上了可爱的粉红小猴子印章。
宝钗问过薛蟠,确认了,这正是买小摩时给出的两张银票之一,面值一千两。
这张银票应该在成国公手里,或是在穆梓安手里——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流入一个人贩子手里的道理!
宝钗简直不敢想,贤妃或者王子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什么地步,要知道现在大皇子也住在府衙里!
为今之计,只能抓紧时间摸清对方的计划。似乎总是赶巧的,每次薛家出事,薛彬都在外面忙碌。宝钗无法耐住性子等父亲回来,便先带了人往温泉山庄来。无论如何,那两件记载了罪状的衣服还收在她手里,还可以以此来审讯或者说威胁那两个教养嬷嬷说出她们隐瞒的其他事。
蓝鸢看宝钗眼下泛青,嘴唇也透着苍白色,不由心疼地抓住宝钗的手:“姑娘,让马车走慢一点吧!”
“不必,继续赶路。”宝钗强作笑容,捏了捏蓝鸢的脸,“你要是难受,就把头枕在我肩膀上。你家姑娘胖嘟嘟的,靠起来最舒服了。”
蓝鸢也是一路忍着吐,听得这话却又是脸红,正想说“姑娘您一点都不胖”,此时马车忽然一震——
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外头传来车夫和小厮的剧烈的咳嗽声,从马车厢门的缝隙处溢进一缕缕淡黄色的刺鼻浓烟,宝钗赶紧捂紧口鼻,搂紧蓝鸢强忍着慌乱,心里快速飞转:
是有人伏击她?怎么可能?
无论对贤妃还是王子腾来说,抓她或杀她都是中下之策,现在远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啊!
现在并不给宝钗时间多想,车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次还有马儿的嘶鸣和车夫慌忙的喊叫声,宝钗心下一凛,反射性地意识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而后一脚踹开后侧的厢门,猛然将怀中的蓝鸢推了出去——
蓝鸢猝不及防,被推得滚下马车,忍着疼抬头,顿时魂飞魄散:“姑娘!”
车夫也被剧烈的颠簸震下了马车,旁边的小厮更是被撞得东倒西歪:“惊马了,惊马了,救命啊!”
不知什么人在马车行进的路上埋了迷烟,不仅刺激人也刺激畜生,拉车的马儿忽然扬起前蹄,撒疯似的跑了出去——要知道宝钗还在车里!
疯马惊跑,带得马车更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车上的雕花装饰早已散落,甚至一扇厢门也被甩了出去。寒风凛冽之间,宝钗紧紧抓着车上的横木防止自己被甩出去,胃中翻腾欲呕,承受全身重量的双臂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马越跑越快,这个速度根本不能跳车,要不就是摔死,要不就是被踩死!
幸好这不是在拍电视剧,江南多丘陵但更多的是平原,不会好死不死地出现一个“路的尽头是悬崖”;可也因为不是电视剧,这份颠簸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
咯吱咯吱,不知是风声还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天旋地转间,宝钗觉得渐渐感知不到疼痛,其他的知觉也迟钝了下来,脑中混沌眼前一片黑,就如前世病逝的前几个小时一样……
“喂,靠右边,身子靠右!”忽然,仿佛是天边飘来了焦急的呼喊声。
一路颠簸,车窗早已掉落,宝钗艰难地回头,恍惚间,就见穆梓安骑着一匹马从后赶来,一手捏着缰绳,另一手却执着一把闪亮的长弓。
单手张弓,嘴咬一只羽箭。只瞄了一瞄将箭头降低两分,便飞快钩弦放箭。
弓弦划过少年的侧颜之上,勾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羽箭准准打在连接车厢之前的条木之上,入木三分,条木瞬间断裂,车厢与疯马已然分离。
疯马更惊惶地跑远,宝钗只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摔了出去,却被人紧紧接近了怀里。
骤然脱离疯马的惯性太大,在地上滚几圈才能卸去力道。滚得一身狼狈,穆梓安终于停在了一蓬杂草里,赶紧放开一直被锁在怀里的小姑娘,急急忙忙瞧她的脸:“喂,你没事吧?”
宝钗依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刚刚再次逼近死亡的体现太骇人,即使是对经历过一次的人来说。
也许是太害怕了,宝钗又觉得耳边划过凛冽的劲风,就跟刚刚在马车上的一样——
可是,身体忽然又被人搂紧,又被带着顺势滚了两圈,闪过了一道寒气森森的冷光。
宝钗艰难地撑起眼皮,终于勉强看清:
两人之前躺着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支锋利的弩|箭,箭头上闪着幽幽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