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三章(1 / 1)

宝钗原是带了宝琴和宝篥两人,可到了八房,田二婶只报了大姑娘和六姑娘——缺了个宝琴,因为半路上追来一个小厮,说是三老爷来信了。

一家子都是盐商,薛家各兄弟分别负责不同的地片。薛侨不巧是往长江上游运盐的,虽不是闹灾的那几个县,却也足够让人担忧的了。

因为,洪水阻断了驿站车马,长江上游的信件,断了有几个月了。

听闻终于有爹的消息,宝琴眼睛一亮,恨不能立即奔回去,可又转头、踟蹰:手里牵着个撅嘴巴的小熊呢!

看宝琴一副眼巴巴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宝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弯腰把小熊宝宝从宝琴手里牵过来,劝着:“宝琴你先回去吧,看看三叔信里写了什么,赶紧给家里报个平安。”

“那、我先回去了哦……”宝琴一步三回头,着急又担心。

宝钗赶紧牵起宝篥的小手给漂亮小妹妹瞧:喏,这个我带着,没事的。

宝篥被大姐姐拎着个粉粉小拳头,五个指头蜷在一起不肯松,真跟小熊爪子似的,倔得可爱。也撵人,说得却是:“有我看着大姐姐,不用别人操心。”

宝钗失笑:到底谁带谁?

宝篥抬头,一脸的小嫌弃:就剩我们两个咯,只能由我看着你!

宝钗配合地钩钩手指,笑道:“是呢,我是六妹妹的‘人犯’,都听六妹妹的,好不好?”

宝篥真点头:“你说的哦,不准赖皮,赖皮是小狗!”

宝琴瞧这俩,幽幽叹气儿:上梁不正下梁也是歪的,夹中间挑扁担的……好累啊呜呜!

终究,还是只有宝钗与宝篥两人去了八房,可薛刘氏早有安排,她们连院子都没进去,就接着了田二婶打包好的白胡子老大夫,又给殷勤地送到了二房院子口。

正撞上往外走的婆子,见到宝钗赶紧侧身以免冲撞了,宝钗问:“妈妈去哪儿?”

婆子有些惶恐,怯怯道:“三姑娘说天热,要用冰……”

二房做下这遭子破事儿,全家上下都是有数的,也知二房几个小主子在家里住不长了……说人大都是顶红踩白的,可也有念旧情的,想着几个孩子一日住在薛家、他们且伺候一日;看到大姑娘却又怕,毕竟,最近,二房可把大房得罪狠了。

宝钗皱眉:“每日的例冰都是早上送的,今天没送?”

富户多会在冬季囤冰以备应付酷暑,薛家专门挖了个大地窖来装这些冰砖冰块,冷得冰凉刺骨,夏天进里头都恨不能裹一身的棉袄。地窖很大,冰也不少,按理说薛家每个主子的例冰都是管够,何况,昨晚宝钗特意吩咐过,特别要照看二房,一针一线都不可短缺。

婆子更踟蹰:“送是送了,可三姑娘说不够……”

宝篥不满,小小声插嘴:“不就是点冰嘛,好小气!”

宝钗拍拍小熊的手背:“可今天并不算热。”

最近多雨多风,再有洪水滚滚来,温度哪能上去?薛家最苦夏的是宝钗,这几天,连宝钗都不怎么用冰了。

诚然,宝篥虽然个性倔强,但并不是不明事理。经宝钗提醒,顿时皱起小眉毛,低头——扯袖子上圈圈绕绕的丝质小花边。当女孩子就是吃亏,什么时候都得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现在穿着这裙子套裤子,也不觉得多热啊!

宝钗则环视周围,二房院子里,一草一木皆没有变,可一推门就是一股萧瑟感扑面而来,无法忽视。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生气儿。

薛蛟的书房门窗紧闭,拒绝之意明显。隔了一侧的绣房则是大敞着门庭,空无一人,只有飞扬的纱帛,薄薄的盈满了风,来回掀扇发出“呼呼”声响。

薄纱都是淡色,更显寒意,哪能谈个“热”字。

宝篥忽然“阿嚏”一声,抹抹鼻子:“明明有点冷哎……”

与薛文静相比,宝钗对薛文姝算不上熟悉。薛文姝比双生姐姐胆小得多,不怎么爱说话。全家对这个三姑娘的印象大都是乖顺、听话、不让人烦心……还有,平凡,非常平凡。

俩姐妹与薛文姝都不算太熟,宝钗只得再问婆子:“除了冰,三姑娘可还要了什么?”

婆子答道:“还要了浴桶,三姑娘说天热出汗多,要沐浴……”

要了浴桶,还有冰块,难道……

宝钗心道不好,几步上前推开房门,直接闯进了薛文姝的闺房,只见浴桶里冒着淡淡的白气,却不是热气,而是冰块融化的寒气,而半桶冰水中间,赫然倒着苍白瘦弱的薛文姝!

“三姐姐!”跟进来的宝篥不由大叫。

宝钗一步走到门前,抓住彻底傻眼的婆子:“快把三姑娘抱出来,放到床上去!”

“出什么事了……”宝篥那一声太尖锐,锁在书房自闭了半日的薛蛟匆匆赶来。

书生帽歪着,头发也枝楞了好几根,脸上顶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薛蛟这两日承受得太多,应接不暇,只能以颓废相对。

宝钗赶紧拦着他:“三妹没穿衣服,你等会再进去,先去告诉大夫,三妹洗了冰水浴,再让人炖热汤拿人参,快!”

薛蛟被“冰水浴”三个字惊得愣住,半晌打了个寒战,赶紧冲出去叫大夫——三妹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上次在爹书房外跪到晕倒,还没养过来呢!

又有人被这番动静引来,险些被薛蛟撞倒。宝钗回头,对上那张与薛文姝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冷笑:“看样子,二妹妹可不是有病的样子。”

薛文静跑得急,脸色红扑扑的,眼里更是精光骇然,看向宝钗尽是恨意。

双生姐妹,薛文静明艳张扬,薛文姝则黯淡无光,如今更是黯淡得连血色都没了。

怎么都不像是个有病的样子。

宝篥楞乎乎地看:“二姐姐,你……好了?”

薛文静这才反应过来,这还有个小东西,心道不好,正盘算该说些什么圆过去,宝钗却一步上前,在她耳后一抹,抹了一指的□□。

宝钗在心里冷笑:竟然比穆梓安涂得还浓。

宝钗将白扑扑的指尖给宝篥看:“你二姐姐来得太急,脸上的妆还没洗干净。”

当着小妹的面被扒了皮,薛文静气急:“你……”

却是宝篥的大吼:“二姐姐你竟然骗我!”

“我、我没……”薛文静咬牙,再次瞪着宝钗。

明明就是大房苛待二房,明明就是这个薛宝钗——明明薄凉至极,却总装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全家还都瞎了眼底说她好!薛文静死死咬着牙,她只是想让这个家的每一个都知道这大姑娘的真面目!

“无论你想说什么,都给我闭嘴!”宝钗眼中厉色尽显,如霜刃利剑般逼人,“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为什么洗冰水浴!”

薛文静被宝钗的逼问骇得倒退一步,强撑着一抹轻蔑的冷笑:“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是实话,虽是双生姐妹,薛文静却万分瞧不上薛文姝的胆小怕事。南京城都道,薛家有三个快要议亲的姑娘,大姑娘知书达理,二姑娘稍逊了些但也不错了,而三姑娘……头一次听说,薛家还有个三姑娘呢!

每每想到这些,薛文静都恨得咬牙切齿,对那个与她一般长相的妹妹的气恼甚至更甚于对宝钗。母亲明明告诉过她们,她们有王府血统,可薛文姝竟然甘愿平庸、甘愿给眼前这个所谓沽名钓誉的薛宝钗当陪衬,简直是自甘堕落!

受穆氏影响,薛文静自小便将宝钗当成最大的对手,可原来那位从不理睬,现在这个曾经叫容葭的灵魂更是不屑一顾。宝钗扫她一眼,随即牵开宝篥,给赶进来的大夫让路:“既然你不知道,一边呆着去。”

薛文姝已经被裹好了衣服安置在床上,露出的脸和脖颈看不出一丝血色,苍白到可怕。全身蜷着,即使昏迷,已然用手紧紧按着心脏,似乎是疼得厉害。

老大夫一看就直跺脚:“这姑娘身子弱,根本禁不住冰水!”

被冰水激到昏迷的,怎么救?

赶紧含参片啊!

人参性温,又是保命之药。只是,老大夫看到那截须丝长长的老山参时赶紧又拦了一把:“莫用这个,她年纪小,虚不受补,用普通的参就行。”

薛蛟又赶紧让人去换,期间各种忙碌,还把薛王氏、薛胡氏等几个太太夫人都引了过来,一瞧虚弱到快没气儿的薛文姝,都惊骇不已:“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闹了这出,连薛王氏都顾不上二房姑娘装病还是不装病的问题,赶紧让大夫——救人啊!

是全家一起看着长大的姑娘,还能就这么没了?况且薛王氏知道,薛彬虽然明说了要分家,心里却定然不忍这几个孩子困苦。薛王氏是个很单纯的妻子,薛彬待她真心,她便也真心为薛家,直接跟大夫说:“薛家不缺钱也不缺药,您一定要治好三姑娘!”

薛蛟更甚差点给老大夫跪下,一屋子人围得水泄不通,薛文静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倒出门外去,不由更恨那个躺在床上的三妹,好好的做这种蠢事,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烦!

老大夫也是实诚人,倒叫全家这阵仗弄得哭笑不得:“太太不必着急,三姑娘虽被冰水激了,但好在发现的早,寒气没透到骨子里。待老夫扎几针,她就能醒了。”

还好还好……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待金针畅通经络,已是明月悬空之时。

薛文姝终于幽幽转醒,一睁眼却见一圈儿人围着自己,顿时吓得一缩。

薛王氏沉下脸,训斥:“你居然这般胡闹!”

“我、我……”薛文姝虽然没薛婉胆小,但也差不了多少,被大伯母这么皱眉盯着,吓得颤抖不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薛胡氏见状,安抚住大嫂,上前,温和问道:“三姑娘别怕,大伯母也是担心你。只是,你也太胡闹了,怎能洗冰水?”

提到冰水,薛文姝不由狠狠哆嗦了一下,事实上她也后悔了,实在、实在太可怕,太疼了!

薛胡氏问她:“你为何要沐浴冰水?”

“我、我……”颤抖着环视过一圈人,薛文姝的目光最终落在薛王氏身上,忽然大哭,“我、我害怕啊!我不想被赶出去,我不要流落街头……”

众人皆是一愣,连宝钗也是。本以为薛文姝是为了给她姐姐圆谎,可事实是……

“爹被抓走了,娘也被带走了,我、我们只剩三个人,大伯也不要我们了……”薛文姝苍白着脸色,伏在床上痛哭,“姐姐说,爹做错了事,我们要被赶出薛家……没有爹,没有娘,什么都没有,我们这辈子都毁了……”

薛文姝与她姐姐不一样,没有什么野心,她只是个普通的十二岁少女,有自私,有胆怯,又承受不住的重量。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一遭如此变故,怎能不怕?

听出意味的人看向薛文静的眼神却带了些探寻,譬如薛胡氏:“姐姐”说的?

宝钗却忽然上前,扳起薛文姝的肩膀,淡淡道:“所以你就洗冰水澡?”

大姐姐的眼神太过锐利,薛文姝被吓得一缩,再次结巴:“我、我想,大伯母心慈,大姐姐心善……要是知道我病了……肯定是不会赶我出去的……”

薛文姝实在有些傻,她姐姐装病另谋其他,她却只会烦恼怎么把自己弄病——还选了个最愚蠢的办法。

宝钗的眼神越发深邃,也越发冷冽,薛文姝看得越来越怕——忽然,宝钗伸手,两指狠狠钳住了薛文姝的下巴,不顾她的呼痛,硬是将她拖到跟前。

“宝钗?”薛王氏都一愣,她女儿这是想干什么?

宝钗紧盯着薛文姝苍白的脸色,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没命?”

“我……”泡进冰水里才晓得,可已经晚了,冰寒刺骨,一瞬间湮没了神智,如有人紧紧攥着脖颈似的,薛文姝当时根本发不出声音,无法呼叫,只觉自己几乎要淹死在冰寒之中。

“要是连命都没了,你还谈什么‘一辈子’!”宝钗眸如冷星,忽然一指薛文姝的左胸,“你知不知道,人的心只有拳头那么大,它还在跳,你就还有这条命。你可知骤寒会使心脏梗塞?你这颗心,很可能、就此再也不会跳了。”

“大姐姐……”薛文姝被吓得泪水不断涌出,她知道大姐姐沉稳,可真不知道大姐姐这么可怕!

宝钗再次用力一提她的下颚,薛文姝只能跪坐在床上,艰难地抬着脸,脸上满是泪痕。

宝钗毫不心软,居高临下:“纵是你捡回了一条命,可你是女子。女子体质畏寒,你又只有十二岁,竟敢泡冰水,真不怕落下一身的病,真不怕自己以后永远生不出孩子!”

“宝钗!”薛王氏赶紧制止,这话是还没出阁的姑娘该说的么?

屋里的人全都发着愣瞧宝钗,在他们记忆里,大姑娘是最好的,因为她从来没脾气;可如今……不能说大姑娘哪里不好,可她居然发火了……

宝篥下意识地缩在薛胡氏怀里,完全忘了白天还在宝钗院子里闹了一出沸反盈天。

“抱歉母亲,宝钗逾矩了。”宝钗淡淡地收敛了寒色,也终于松开了薛文姝的下巴。几乎是下一秒,薛文姝跌在床铺上,宛若被人抽掉了骨头般,只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着宝钗的衣角,不知是祈求还是哭诉:“大姐姐,我会不会、会不会……”

宝钗冷漠地转向大夫,问道:“她没事吧。”

老大夫终于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赶紧道:“发现得及时,寒气未入内,这位姑娘不会留下寒症病根。”

“听到了?”宝钗淡淡看着床上,告诫或是警告,“没有下一次。”

薛文姝伏在床上“呜呜”痛哭,也不知是惊魂未定的恐惧,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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