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梓安一边摁着喉咙做准备清嗓子状,一边对宝钗眨眼睛: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喊“非礼”了。
标准的趁人之危——怪不得他有意装晕掉进来。宝钗眯起眼睛,在心里一张张地给眼前这家伙贴标签,脑门上贴“骗子”,后颈上贴“混子”。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外头的小熊妹妹还在吵嚷,宝钗只能退让,先对着穆梓安做了个手势——到后面来说。
穆梓安抱着胳膊,笑成弯弯的月牙眼,顺杆儿爬:“那就多谢薛姑娘了。”
宝钗带着穆梓安从侧面绕进佛堂——四面无窗紧锁门,小熊妹妹闯进来也不怕。
吵嚷声隔得远了,宝钗靠在门后听了一会,知晓蓝鸢她们还在跟宝篥拉扯,不由轻轻叹着气,穆梓安顺便看热闹:“薛家其实挺有意思的。”
宝钗回头瞪他一眼,问道:“不知世子让民女帮你做什么?”
“不用那么客气。”穆梓安找了个椅子坐下,笑眯眯道,“我先问个问题,你派了几个人盯我?”
既然他不要客气,宝钗也不想跟个混账客气,直接就答:“我只派了白鹭一人。”
穆梓安托下巴:“那你有让她跟着我上街么?”
宝钗摇头:“我特意叮嘱她不要出家门,以免遇到危险……”忽觉不对,宝钗盯紧他,“除了白鹭,还有别人盯你?”
“没错,在薛家外头,还有另外一些鬼祟的人影盯我的梢。”穆梓安扣着下巴沉思,忽然笑道,“让我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在躲着薛家。白天我出去的时候,路过薛家的铺子,那些人都刻意隐匿踪迹。”
宝钗冷着脸:“你想说什么?”
本来就是噙着冰雪的美人,略一动怒便是寒霜盈面,眸如冰晶。穆梓安在心中赞了句“漂亮”,边欣赏边道:“我想说,请薛姑娘帮个忙,帮我确认下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宝钗觉得更不对,瞧着他:“你说他们刻意躲着薛家,那能怎么确认?难道你……”
“我先甩开你的丫鬟,然后从薛家侧墙翻出去,往街上走了几步又发现有人盯我,我就把他们引到偏僻小巷子里,然后全打晕了。”
宝钗问他:“一共几个人?”
穆梓安顿了顿,又想了想,还是不确定:“我先打晕了一拨,后来又窜出来一拨,一共十几个吧,我没仔细数。”
宝钗:“……”
反正都一拍就倒,数什么人头?又不是战场上,还需要提溜着人头来算军功。
正常人和神经病的脑波很难搭上,宝钗扶额,又问:“那些人现在在哪儿?”别告诉她,都被这仗着力气大不嫌事儿大的东平王世子给挟着翻墙拎进薛家了!
“我在薛家后面租了个小房子,全关在里头呢。”
宝钗总算放下半颗心,却又狐疑:人都住进薛家了,还租房子干什么?
看出宝钗很疑惑,可这个问题答不得——明面上他只带了十几号人,暗地里可有上百号,不都得安排住处?
半天不见回应,宝钗知晓,大抵是不能问的,便也不再纠缠,又将话题转回去:“敢问世子,到底打算如何做?”
穆梓安摊手,很无辜:“我要是知道,就不来劳烦薛姑娘了。”
宝钗叹气儿——内忧外患还兼有个专门找事儿的世子,“山中高士晶莹雪”果然是超凡脱俗,超凡脱俗的麻烦!
宝钗认命,又皱眉:“好吧,这算一件,我会尽量想办法。不知世子还有其他指教?”
趁人之危,这骗子可说的是“三件事”。
“第二件嘛……”穆梓安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脸稍稍一指笑道,,“薛姑娘刚刚逼着我把妆洗了,是不是帮忙再给画上?”要不然,“阿琦”怎么出去见人?
宝钗愣住,而后顿时黑了脸——这意思,是让自己帮他化妆?
其实吧,要说东平王世子在京城,神经病的名号是早有的,可他还真不是个流氓。遛狗斗鸡是有,调戏小媳妇儿绝对没有。照大皇子卓尧的说法,就穆梓安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最要小心的是反被别人调戏了去。
可不是么?前车之鉴就在那呢,家里美人爹娶了个野兽娘!
心戚戚然,得防患于未然,可到了南京一撒欢儿,都变“然则”了——“然则”薛家这小姑娘实在太有意思,正巧服一身浑然的素色,冰肌玉骨冷美人,最衬紧蹙如冰凌的罥眉。穆梓安不知怎么的就起了逗弄的心思,瞅着宝钗,看她怎么应对。
才不是调戏呢,他穆梓安君子坦荡笑眯眯,想龌龊了也是别人的事,不是?
宝钗早给这货贴了标签,现在看来还得再加个“熊孩子”。唯恐天下不乱,最爱看人进退两难,这熊孩子着实欠教训。宝钗想了想,忽然转身,留话:“世子稍待,我去拿脂粉。”
穆梓安啧啧称奇:还以为会唾他一脸或揍他一拳,或者哭着跑出去……没想到,这小姑娘真打算帮他化妆?
化就化,人家小姑娘都不怕,他还怕什么?大不了贡献出这张脸给人家画乌龟来出气……不过嘛,摸摸脸,穆梓安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么漂亮的一张蓝颜,她真能忍心?
宝钗拎着小包裹进来时,就见穆梓安将胳膊撂在椅背上,半倚而坐一振袖,最是英俊潇洒的姿势,脖颈微扬手里再玩着把匕首,眼神桀骜,最是勾魂摄魄。
宝钗不动如山,低头拆包裹,眼皮都不抬——色|诱?先把你这身女装扒了再说,一副人妖样儿!
穆梓安拗造型拗得都累了,伸伸脖子凑过来,就见宝钗把一样样东西整齐码在小几上,有胭脂、杭粉,这两样还算正常,可后面那些个……化妆怎么会用到剪子夹子镊子还有刀片的?
最后是一根尖尖的象牙笔,宝钗捻起,细细蘸了一层湿润的金色水粉,而后便转身对着穆梓安的眼睛伸过去——
“砰”得一声,宝钗面前只剩一把四脚朝天翻了个的椅子,穆梓安不见了。
宝钗捻着象牙笔往上看,就见房梁和屋檐的间隙间撑了一个人,往下探脑袋:“你想戳瞎我?”
“民女不敢。”宝钗淡然,“不过是化眼妆而已。”
什么叫眼妆?穆梓安没听说过:“你先画给看看!”
画就画。宝钗又从包裹里拎出一抬小小的镜子,支在小几上,对镜理妆容。
穆梓安撑在房梁上,恰看得最清楚。宝钗对镜,先以两指压住眼睑,另一手捻着象牙笔,略略一提,便勾勒出一条淡淡的金线;再以象牙笔点染深黛色和浅翠色的眉墨,勾在长长睫毛之侧,真如水墨点染,寥寥数笔便尽显精神。金色最亮,墨色则压住了金色的浮华,只留不可逾矩的冷色之艳。
宝钗对镜,瞧了瞧便放下笔。十二岁还是小了些,只能勾几笔,不能过浓郁。其实,若再长大些,以薛宝钗的容貌,雍容一些的妆扮更切合。
想到这里,宝钗又觉好笑,原著可有“胭脂洗出秋阶影”——罢了,有没有“露砌魂”还另说,一本《红楼梦》,薛宝钗身上的矛盾和疑团,从来没有少过。
小淑女对镜梳妆,柔顺的乌发下是冷艳的双眸,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无意识勾唇一笑,更让人惊艳感叹。
穆梓安一直挂着,越看越觉得脸上发烫,赶紧“咳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些夹子和镊子又是用来干嘛的?”赶紧掐自己一把,对着大腿,狠狠的——这小姑娘可是拿了堆“刑具”过来,尤其是那个夹子,一看就是手工拗成的、铁丝还枝楞突兀,天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千万保持警惕,别犯痴!
宝钗看他一眼,伸手正好拿的是那个夹子,穆梓安倒吸一口凉气,宝钗对着眼睛轻轻一下,便夹好了——睫毛翘翘,更显得双眸精致有神。
宝钗以鄙夷的眼神向上看,没见识的,睫毛夹都不认得。
穆梓安抽嘴角:“镊子呢?”
“镊子和刀都是修眉毛的。”
“那剪子呢?”
“睫毛、眉毛都可以用,修一修。”
穆梓安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女人化妆都是上刑么?怪不得他娘从来不化妆!
宝钗再次抬眼,微笑:“恕民女无状,世子之妆容过于浮艳,恰是因为世子只知胭脂,不知其他。”
没见识的“臭男人”只会涂粉,所以就把自己糊成了个薛大傻都看不下去的面饼。
原来折腾这许久就是为了嘲笑这一句,穆梓安觉得自己该气呼一阵子。可金色的眼线实在是太明艳,恰好窗棂投来一缕光,映得那双清澈的眸子更是璀璨。穆梓安再次看得发愣,宝钗不解地蹙眉,而后——又是“砰”,梁上君子整个儿掉了下来。
宝钗赶紧后退两步,待浮灰落下才去查看:祸害遗千年,应该摔不死吧?
这点高度当然摔不死,穆梓安蹦起来,一言不发,抢过杭粉往自己脸上抹。宝钗看着不免觉得可惜,本来是真准备给他上一遍刑……不,化一次妆的。
穆梓安难得不回话,只是背对着宝钗拼命抹粉,连镜子都不照。手摸着这脸烫得能煎蛋,天知道红成什么样了,赶紧得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