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繁生离得老远,便看见看台的靠近最下面的一层中,有一个小黑点儿。
那不用说,肯定就是他儿子景十一了。
他旁边坐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想必就是颜玲珑。
景繁生看着这俩孩子的背影,想起了那段往事,不禁又觉得头疼起来。
十三年前,颜子卿未婚有孕,而后为了生下颜玲珑,灵力枯竭而死。颜玲珑从此便跟了母姓……
可是颜萧然和他的这位远房表姐颜子卿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由于一直都没有孩子父亲这个人出现过,所以不仅是景繁生猜测,就连江湖也在盛传,颜玲珑其实极可能就是萧然君的私生女。
毕竟从颜萧然重返无量山的时间来算,这种猜测是非常合理的。原本要叫舅舅的人其实应该叫父亲……刚开始几年这传闻还很猖狂,后来无量剑出面否认了这种说法,却仍旧没有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但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得罪无量山,自他们出面澄清以后,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慢慢的这事便没人会时常提起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样一想,连带着看比赛的心情都没有了。
等到第一天初试结束以后,景繁生便把景十一叫了过来。
无量山上有专门给客人用的住处,十一便被安排在了那里。
景十一对于自己住在哪里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无论身处何处,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那么几样。
因为最近有了好好修炼提升修为的打算,他对于自己能到剑术最纯正的无量剑里头来还很高兴。
景繁生对炼器不在行,但对修炼方面还是很在行的,早在绝地谷就已经教了十一不少东西。十一他这会儿没有什么师傅指导,倒也无所谓。
景繁生跟着景十一去了他的那个客房,跟他绑在一起的颜萧然也自然跟上。
早在无风号上就目睹了萧然君对待景繁生的种种态度,景十一现在也分不清这萧然君是敌是友。
他一贯心性成熟,碰见自己多年崇拜的偶像,也依旧能沉得住气,只像其他弟子对待萧然君一样恭敬,却不刻意迎合。
也幸好他戴着面具,有没有表情都被遮住了大半,要不然别人还得说他这是嚣张。
景繁生当然是想留在这里跟十一住在一起的。但是哪知道颜萧然在他儿子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要拿绳子拴着他。
萧然君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他旁边,也不说话。但那意思却很明显——没不让他留在这里。但他在这里,自己也不会离开。
被景繁生拉着说了会儿话以后,十一连一起跟过来的颜玲珑都没管,自顾自地去后院练起了剑。
景繁生原来总觉得十一这小子只知道炼器,平素生活太过刻板一点儿也没有自己过去的风范,害怕他长大以后也还像现在这样不解风情。但现在见自家儿子头也不回地去练剑,倒又觉得十分庆幸。
瞅十一那个样子,似乎对萧然君的这位钟灵毓秀的小外甥女并不感兴趣。这叫景繁生抬起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颜玲珑这回倒没有跟过去,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景繁生。从前她对这人的印象就是邋遢、不正经。哪想到当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了身衣服,这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是一张平凡的没有任何特色的面容,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颜玲珑仰着头瞅了他半天,问:“你跟我舅舅很熟吗?”
景繁生笑道:“不熟不熟,刚认识,唔,我看看……”他仰脖想了想,也想不起来两仪城相遇之时应该算是几天之前,索性说道:“就刚认识不几天而已。”
颜玲珑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人,刚刚对这个人产生的那一丁点好印象也都从他开口的那个时候起消失殆尽。
她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审视着他说:“你真的是十一的亲生爹爹?”
“玲珑,”景繁生没说话,颜萧然倒是先低声喝止了她,“不许没礼貌。”
景繁生倒是不介意,呵呵笑道:“是呀,我叫十五。”
颜玲珑被她舅舅喝了一声,虽然并不凶,但也依旧露出了一丝丝委屈的表情。
不过她还算懂事,知道那么问问题确实很没礼貌,倒没有跟颜萧然顶嘴。可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最在乎面子,在外人面前被说了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又不能对她舅舅撒气,于是便将不满的情绪统统都转嫁到了景繁生的身上,皱着小眉头对着他又哼了一声,便扭身去后院了。
景繁生这下更加莫名其妙了。
颜萧然说:“玲珑这孩子太倔,小时候没管教好,你不要介意。”
景繁生心想,我哪儿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不过按无量剑人普遍的刻板和闷骚来说,这小姑娘似乎确实是长歪了。也不知道萧然君这个面瘫是如何带出了一个这么俏皮可爱的小姑娘的?
他这么想着,也就顺口问了问。
颜萧然竟然还特别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可能是玲珑小时候一直都养在颜叔身边,老人家带孩子多少都要纵容一些。”末了,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何况她后来还拜在了萧南的座下。”
看来他也发觉了楚萧南那性子,确实是跟其他无量剑出来的人有点儿不同的事实。
一想到萧然君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话,其实是正在调侃自家的小师弟,景繁生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这赖了半天也没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反而还被嫌弃了,景繁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只好跟十一挥泪,又被颜萧然提回了凌绝峰。
十一对此倒没有什么感觉。
在绝地谷的时候他和景繁生就是各忙各的,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
刚刚到了凌绝峰,还没进屋,景繁生的酒瘾就犯了。
颜萧然说:“无量山上禁酒。”
景繁生便道:“禁酒不会没有酒吧?萧然君赏我一坛,我去山门外喝了再回来。”
颜萧然默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
景繁生又说:“你不用怕我跑了,我儿子还在这呢,我哪儿能跑?”
颜萧然只好说:“既然禁酒,如何能有酒?”
景繁生被他气得吐血,只好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一只手捂着头哼唧,“啊!头疼!”
颜萧然:“……”
见萧然君完全不为所动,景繁生只好精化自己的演技,做出虚弱状,目中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不骗你,真疼。”
颜萧然的目光稍稍变得有些迟疑。
景繁生眼见有效,立刻变本加厉,迅速说道:“我神识受损,动不动就会头疼,唯有喝酒可以缓解一二。”
他这倒是没有撒谎。
刚刚受伤的头两年,情况比现在严重多了,他就是每天都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缸子里头度过的。
不过现在嘛……
景繁生还没有来得及觉得自己机智,颜萧然便已经把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顷刻间,一股清凉醇厚的灵力浸入了识海。
景繁生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气息犹如清风拂面,好像上次他昏睡的时候萧然君也这么干过。
如沐春风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景繁生觉得那便是自己现在体会到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颜萧然温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还疼么?”
景繁生睁开眼睛,才发现两个人双双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极近了。
他登时有些不习惯地后退了一小下。
但是颜萧然的手掌心还触在他的额头上,肌肤熨帖在一起,正交换着彼此的热量。
景繁生退了一步,颜萧然就前进了一步。他个子比较高,此刻正微微低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还疼么?”
一睁眼睛就看见一张俊颜,一不小心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景繁生难得失神:“不、不疼了。”
“嗯。”萧然君点点头,将手放下扭身就要回房间去。
许是看不见那双乌漆漆的眸子了,方才莫名旖旎的气氛在他转身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繁生只得赶紧又去拉住他的袖子。
连喝口酒都得央着、求着别人,他心中暗想,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这还真是个顶新鲜的事儿。
最后颜萧然大概是抵不过他好话说尽的央求,还是同意带他下山了。
只是在如何下山这事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萧然君早有飞天揽月之能,带他下山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把他提下山崖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还能忍受,若是把他拽着衣服提下山,那谁能受得了。
颜萧然弄懂了他的意思,便表示可以再抱他下山。
萧然君口中的这个抱,无论是哪种抱,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别扭。
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被人抱来抱去,景繁生还挺忌讳这画面的。他这人脸皮虽然厚,但却也没厚到这种程度。脑筋转了转,他笑道:“不如就麻烦萧然君背我下山吧。”
颜萧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
景繁生嘿嘿笑了一声,便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胳膊勾住这人健硕的肩颈,两条腿自动夹在他硬朗的腰上。
这人怎么说也是当年自己的小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现在自己有伤在身,若单靠两条腿走到无量山下,那酒瘾早就犯在半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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