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给谢韵儿设计了一个振兴谢家的计划,即在京城开办药铺售卖狗皮膏药,但被谢韵儿拒绝了。
在谢韵儿心里,已经欠了沈溪好大个人情,不能再因自己这个挂名的状元夫人经商,影响沈溪的仕途。
制作并售卖狗皮膏药的事,暂且放下,沈溪身为翰林修撰,平日里就算不太忙也无闲暇去寻找店铺联系货源操办生意。
沈溪仍旧过着自家小院和翰林院之间两边走的生活。
因为这些天黄河大水的事,朝廷上下包括翰林院中都带着一股死沉沉的阴霾气息,平日里同僚间话不多,公事外很少谈及私事,连平日那些关于朝廷的闲言碎语也不见了,沈溪反倒少了一条获取朝中消息的渠道。
不过有件事,还是传到翰林院中,成为翰林们闲暇时谈论的焦点。
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上书为礼部会试鬻题案的几位当事人求情,涉及唐寅、徐经、程敏政和华昹。
林廷玉与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绶等要上书严办鬻题案涉事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也是鬻题案发之后,第一个直接上书弘治皇帝为涉案人等求情的官员。
从这点上来说,林廷玉分属不易……难道连弘治皇帝都看出来有猫腻的鬻题案,朝中大臣们看不出来?
之所以没人上书为涉事人求情,主要是因为知道如此做会得罪这次鬻题案幕后的操纵者,至于是谁暂且没人知道,但敢以如此大案来将入阁有望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拉下马,背后之人官位必不低,任何求情都可能自找麻烦。
按照林廷玉上奏所言,本次礼部会试中最可疑的卷子有六份,但并非程敏政一人审阅,乃是有各房同考官和程敏政一同录取,唐、徐二人并不在其中。而且程敏政一向以文雅和才学闻名,从未有过贪污纳贿之事,怎会如此高调与人勾连,枉顾朝廷法纪?
至于华昹,就算他所奏不实,但也是不计身家性命,尽的是言官的职责,更不应该将其下狱拷问。
唐寅、徐经二人,本为举子,为天下读书人中佼佼者,若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将二人下狱拷问,会令天下士子对天子的圣明有所怀疑。
所以林廷玉恳请弘治皇帝法外开恩,将至今依然存疑的鬻题案就此终结。
在林廷玉上书为鬻题案涉案人等求情时,正好程敏政也上书为自己辩解,但是程敏政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令弘治皇帝非常厌恶的事情,就是“乞归”……你们怀疑我鬻题,我不干了总该行了吧?我回家颐养天年,以后朝廷大小事情我不管了!
程敏政被人构陷并非第一次,早在弘治元年,御史魏璋以暧昧之词弹劾他,他被革职归南山读书,直到弘治五年才昭雪复官,继而获得重用。这次他不过是置气,因为在他心目中,弘治皇帝只是他的一个“学生”。
沈溪得知此事,心中稍微一叹:“读书人果然迂腐,本来弘治皇帝还想回护你,把弹劾你的奏本留中十多天不发,你现在使出撂挑子这一招,这不是火上浇油,彻底惹怒弘治皇帝吗?”
果然,就在程敏政自辩的奏本上去不到两天,四月二十七,弘治皇帝一纸御旨下达,程敏政作为鬻题案的焦点人物,就算是朝中高官也不能徇私枉法,下诏狱严加拷问。
当然,这件事情背后,有左都御史闵圭等人推波助澜,以前只是几个小人物上书说要惩戒犯事人等,到此时连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都上书,弘治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程敏政就此下了北镇抚司大狱。
倒霉的程敏政,命不久矣!
沈溪暗自叹息:“这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我这只蝴蝶扇起来的风,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你命运的走向……呜呼哀哉。”
程敏政被下狱,在外人看来分属必然,毕竟从华昹参奏程敏政致鬻题案发已有两个月,就连言官华昹都获罪下狱,他程敏政没道理可抽身事外。
但因程敏政被下狱与林廷玉上书,有着时间上的巧合,别人只当是林廷玉好心办坏事,结果把程敏政给害了。
这天王九思道:“如今朝中有贤良之士上书为程学士求情,我等既为儒家子弟,当俱情上奏,以求天子格外开恩。”
虽然王九思因为对李东阳的崇敬,对沈溪多有刁难,但沈溪对这个人的气节和品德还是非常欣赏的。
在朝廷上下人人都对鬻题案涉案人等唯恐躲之不及时,王九思居然主动提出来让翰林官联名上书声援林廷玉,还将林廷玉归为“朝中贤良之士”。
沈溪心想,林廷玉在历史上多少是个有贤名的官员,可在程敏政鬻题案上,他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
弘治皇帝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惩办程敏政,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程敏政就算有很多知交好友,但在朝中却无朋党,以至于鬻题案发后,连个为程敏政求情的人都没有。
弘治皇帝一看,都不结党营私之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作奸犯科?他不愁吃不愁穿,又不培养党羽,贪赃之后干嘛使啊?
林廷玉出来一进言,弘治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程敏政装得清高,但朝廷里还是有朋党为你求情。这么说来,是朕错看你了,看来还是要好好审讯一下,看看到底是否是朕识人不明。
案子越来越复杂,很多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步步推动程敏政往死路上走。
王九思的提议没得到翰林院中同僚的支持。
程敏政曾是翰林院的一把手,眼看又入阁在即,以前众翰林唯恐巴结不及,可如今谁跟这案子有关谁就可能遭殃,众翰林既是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也是严守中庸之道的朝廷命官,这时候都明白什么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王九思要寻联名上书的人,结果除了他自己,没一个人支持他,最后连他自己也放弃了。
……
……
程敏政终归被下狱了。
徐经被廷鞫,交待了无数遍的贿赂程敏政金钱之事,显然不能让锦衣卫和三司衙门的人满意。
你给程敏政的仆人一块金锭,就能套出礼部会试的考题,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到底给了程敏政多少好处,再不老实交代,继续大刑伺候。
徐经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我去程敏政家里出那风头做什么?去也就罢了,出来还要到处跟人显摆,看看连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都亲自接见我们,还出题给我们做呢,你们可有这待遇?
这时候徐经不但后悔去程敏政家,还开始后悔到京城赴考……
家中家财百万贯,当个举人也挺好,干嘛非要考进士?难道在地方上被人敬仰,文人儒士登门来拜访求诗求文,不也是雅事一桩?
何须到京城来,进士考不成还被大刑伺候!
至于唐伯虎那边就只有一个想法:徐经小儿害我!
被人诬陷不打紧,清者自清便可,我可是心高气傲的江南大才子,人人称颂的唐解元,跟徐经你一道到京城赴考是贪图你家大业大,跟着你能混吃混合还能混个好名声,咱俩去趟程敏政家,本来就什么事都没干。只要你咬紧牙关,就算朝廷追查最后也只能是查无实据!
结果你倒好,一通严刑加身就开始张口胡乱说话,什么贿赂金锭,什么泄露考题,要我真得到考题的话,至于连“四子造诣”考题都答不出来?考完试我可就收拾好了铺盖卷,打算回家再等三年的!
徐经“老实交代”后受影响最大的正是唐伯虎!
徐经都交待了贿赂金锭得到考题,你唐伯虎跟他一起去的,那金锭你也有份儿吧?除了那枚金锭之外,你还送了什么礼物给程敏政?不说,再打一顿,一天三遍地拷问,打到你说为止!
唐伯虎在被押送北镇抚司的头些日子,确实受了酷刑,可他咬牙熬过去了,那些狱官一看这小子嘴硬,又怕在皇帝没结案前把人打死不好交代,所以就不再用大刑,唐伯虎好不容易轻省了几天。
结果徐经这一招供,唐伯虎这边的狱官顿时感觉肩头面临的巨大压力……那边都招了,我这边唐伯虎还在硬撑着,那说明我们用刑力度还不够啊,回头被朝廷追责怎么办?
那就日夜轮番拷问,先用酷刑,再用疲劳战术,审到他招供为止。
最后唐伯虎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好承认,我也拿了一块金锭去跟程敏政乞文。
等唐伯虎招出这么“重大”的行贿事实,狱官们才算是放过他,不过此时他连半条命都快没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江南大才子,英姿不再,如同丧家之犬,让唐伯虎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就算唐伯虎和徐经都招供行贿之事,可程敏政不服,程敏政的意志力显然要比两个后生高很多。
唐寅和徐经承认行贿,罪不至死,可他不同,若承认纳贿泄题,不但他自己要被砍头,家人也要被发配从军或贬斥教坊司,他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不为别人着想也要为家人考虑。
在四月被下狱后,到五月底午门置对,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程敏政所遭受到怎样的酷刑对待,是外人不可想象的。
沈溪作为后来人,自然知道程敏政最后的下场,沈溪对于程敏政多少有些怜悯,到底是一代大儒啊。
时人称颂“学问渊博程敏政,文章最好李东阳”,同为大儒,李东阳做了内阁辅政大臣,为弘治皇帝所倚重,而程敏政则被陷害下狱,最后落得个含冤不白屈死的下场。
这己未科礼部会试鬻题案,可以说是“弘治中兴”的一个小小污点,但因历史上没有公论,鬻题是否有发生,而背后要置程敏政于死地之人乃何人,不为史学家所知。
《明史》归责于傅瀚,但一个傅瀚,根本无法设计出如此的计谋。沈溪作为当事人,现在也陷入了迷茫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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