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转侧望,见一个粗衣赤脚的高大男子,立在两丈之外。
这人年约四十,面容厚古拙,天庭广阔,一对眼睛深如大海,露出智慧的光芒,双手特别厚大,有如惯于苦行的模样。
周辰躬身为礼道:“多谢墨先生收留之恩。”
他这声谢,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替夏姬道谢。
自从离开了夏浦之后,不过一日的功夫,身后就应经有了追兵的身影,周辰返身杀退了几波,可是身后的人还是越聚越多,而夏姬又不会武功,带着她难免有些不便,直至遇上了在此隐居的墨先生。
周辰与墨先生一见投缘,几次试探之后,觉的墨先生此人算是个磊落的君子,所以便将夏姬暂时留在此处,他则返身继续与追兵周旋。
墨先生淡淡一笑道:“我墨翟一生奔波各地,这些日子来正思想着一两个问题,所以在此结庐而居,凑巧碰上你之事,也算有缘。”
周辰道:“先生世外高人,是在下有幸遇上。”
墨翟道:“非也非也!本来我见你杀气充盈,死在你手上的人肯定不少,本不想帮你,但与你一番相谈,又觉的你胸怀锦绣,是个难得的人才,又感可惜,所以才下不为例稍微帮衬一下,你其实也不用谢我。”
这几句话毫不客气,但这墨翟说出来自然有一种威严气度,令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周辰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道:“话虽如此。可在下心中仍是感激,但有一点在下却并不认同,先生太过于注重表象了,杀人多者未必是坏人,满手不沾血腥之气者,却也未必是好人。”
墨翟淡淡一笑,周辰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给人以然物外的感觉,甚至一言一笑,都宽大平和,没有过激的神态。心中不禁感慨墨家锯子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墨翟深深地望着周辰。只见他的眼光若如两盏明灯,似乎能看透周辰内心一切的忧伤喜乐。
墨翟道:“你若能持剑卫道,杀再多的人,也是可喜可贺。不过现在的你不过是因一己之私而矣。”
他转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夏姬。然后继续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标准和道理。所以大国的道,便成为他们侵略小国的藉口,大家族的道。便成为欺凌小家族的理由。强者智者之压迫愚者,人与人的冲突,实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标准和道理。”
顿了一顿,墨翟道:“现今诸国高举的所谓礼仪,其实充满了矛盾、愚昧和自寻烦恼,礼义与野人蛮族...其实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分别。”
周辰笑着出言反驳道:“礼义乃现今社会一切秩序的来源,若无礼义,我们不是返回禽兽的世界,而且世上之事本就是弱肉强食,墨先生岂不知天道循环自然有其道理。”
周辰其实本想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又觉的这话实在有些狂妄,且又漏洞太多,无法显示自家的高大上。
墨翟正容道:“所谓礼义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残杀一个人是死罪,而在侵略的战争中残杀成千上万的人却被奖赏?甚至歌颂?为什么掠夺别人的宝物鸡犬叫做盗贼,而攫夺别人的城邑国家者,却叫做名将元勋?”
周辰陷入沉思中,这都是确确实实自有历史以来,每天都在生的事情,但却像呼吸那样自然,从无人提出来质疑。
墨翟继续说:“为什么大多数的民众,要节衣缩食,甚至死於饥寒,以供统治者穷奢极欲?为什么不管其子孙如何凶残,统治的权柄要由一个家族世代延续下去?为什么一个贵人死了,要把活人杀了来陪葬?为什么一条死的打,要使贵室匮乏,庶人倾家?为什么一个人死了,他的子孙在三年内,要装成哀毁骨立的样子,叫做守丧?这一切道德礼俗,为的是什么?而且天下百姓何止千万,他们的力量之大岂不才是真正的强者,那些贵族又有什么本事来鱼肉他们,可天下的事却正好颠倒过来,贵族锦衣玉食位于顶端,而贫民百姓却食不果腹,每日受人欺压,这又是为何?”
好吧,和一个墨家的祖师爷讨论兼爱和非攻纯属自找烦恼啊,周辰觉的头晕脑胀,一时头大如斗。
“先生所言,实在人深省,在下受教了。”周辰赶紧服软,不愿再听对方的长篇大论。
墨翟脸上露出意犹未尽之色,觉的自己还有好多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不过周辰如此干脆的‘弃械投降’,让他也不好继续穷追猛打下去。
毕竟兼爱和非攻的核心思想颇有些‘人人平等’的意思,他也不能总是‘以力压人’不是。
“你心中若真能如此想,也不枉我今天这一番话。”
周辰认真的道:“在下却有所获。”
墨翟笑着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才转身回屋。
周辰在外面终于长出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夏姬在旁似笑非笑,似乎心情十分的不错。
周辰看她‘幸灾乐祸’的模样,也没多少不好意思,只是道:“见笑了...。”
夏姬噗的一声,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对方止住笑声,周辰又询问了夏姬这几日过得如何,夏姬一一作答,两人聊了一会儿,周辰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向墨翟告辞...。
十余日后,周辰和夏姬终于离开了楚国,抵达宋国的大邑睢阳。
睢阳在睢水之北,交通便利,因地向河谷,土壤肥沃,是宋国的府。国君的宫殿、台榭、苑囿、府库、诸神庙、祀土神的社、祀谷神的稷、卿大夫的邸第和外国使臣居住的的客馆,这些建都集中在城中央,外面环着民家和墟市。睢阳城的墟市在廓门的大道旁。廓门外是护城河,依赖一条吊桥以供出入,入口处是一道可以升降的悬门,日间有人把守,夜间关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