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十一回
冯家在上海新置的宅子,是一幢三层楼高的花园洋房,洋房前方有一个精致的花园,后面则是偌大的草坪,相当的气派,也可以说是专程为了这桩婚事而准备的了。
此刻,宅子内外四处都洋溢着中国式的喜气洋洋,各间屋子、各处走廊,都铺上了喜庆的红地毯,又在两侧饰以鲜花和宫灯,每一处石砌的圆洞门内,都贴着墙扎满了松柏和花枝儿,就连屋后的几棵女贞子树上,也都随嵌着绸花和彩灯,举目望去,俱是喜庆与华贵”“。
而在那宽敞明亮的客厅内,亦是摆满了各界赠送的花篮和丰厚贺礼,琳琅满目,让人一进门便只觉云霞灿烂的一片,光耀照人,待去细看那花篮上赠送者的名字,便更是只剩下咂舌的份了。
冯家包下了大华饭店的跳舞厅以及大世界的几处戏台和电影院,以供参加婚礼的宾客娱乐以尽半日之兴,又派了车子只待晚宴再接客人回冯公馆,因此此时不去自行消遣,而跟随着新人前来冯家的,都是地位甚重,冯家备出了专门的房间供其休息的,又或者是与盛冯两家关系匪浅的,洋洋洒洒,却也有几百号人。
又因着婚礼是在新娘的故乡上海操办,冯家亲族虽也几乎尽数前来,可毕竟来客亦是众多,其中又不乏盛家的世交,加之冯家也是新派作风,不拘旧礼,因此冯夫人便与盛家夫妇商议,请女方亲眷一道儿帮忙应酬招待来宾。
“各位,今天是犬子聿铮结婚的日子,蒙众位亲友光临,很是荣幸,如今赏光寒舍的,都是至交了,我们请了中华照相馆的照相师傅,不如趁着两个孩子的好日子,这就请各位移步后花园,大家拍个照以作留念,晚上还有晚宴和戏班,请大家听听戏,随意尽兴,我在这里也先告个罪,因着来客众多,恐怕难免会有招待不周之处,尚请各位见谅!”
冯帅刚一说完,满屋子的人便都陪着笑说着客套吉利的话儿,又相互谦让着跟着冯帅就往屋后的大草坪处走去。
那冯夫人见状,笑着唤过身边服侍的丫头,“平安,你去楼上休息间请少爷和少夫人下来,这老爷兴致勃勃的,要拍照,没有新人怎么行,况且我们家那么好的两个孩子,也是当多拍几张照片存起来的。”
那丫头笑着应声去了,冯夫人便又对着盛太太笑道:“亲家太太,这些日子可让你操劳了,咱们这就过去吧,和孩子们拍几张照片。”
那盛太太心内怄得要命,原本今日想托病不来的,事实上她的病也确然没好,然而却经不住弟弟的左右劝说,他说的话和那一日香云的话其实如出一辙,只说既然木已成舟,那便只好面对,况且那也不是全然的坏事,只需他们今后对亦笙好一点儿,多了薄仲霆作靠山,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个理,却到底是过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关,想她恨了那女人数十年,便是她死了,自己的丈夫一颗心里也还是只有她,现如今就连她的女儿也嫁得比自己的女儿风光体面,这叫她的心底如何不恨?
可她毕竟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妒妇,心里面再恨,她也明白自己的弟弟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再说了,她也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来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之下失礼,于是便强撑着起了身,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来盖住那蜡黄灰败的脸色,咬着牙在大华饭店观完礼,又不得不忍着头疼随车子一道来了冯家,堆叠出百般精神,做出仪态万端的样子,招待着那一个又一个显赫的来客。
此刻见人都往后花园走了,她正松了口气想拦个人问一声,找间客房稍微躺一下子,却偏又听得冯夫人这样说,便只能打起精神笑着应了一声,一面陪着她说笑,一面随着她一道儿朝后庭走去。
薄聿铮与亦笙不一会儿便也下来了,后庭中的众人齐齐鼓起掌来,亦笙虽是觉得有些累,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他就在她身边,稳稳的牵着她的手,那么多的人都是祝福他们的,她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甜意,又觉得圆满,于是面上的微笑也不由得加深了几分,越发的显得娇美动人。
“聿铮、小笙,快过来,和你父母亲一起,我们一道儿拍张照。”冯夫人远远的看见儿子儿媳,那样赏心悦目的一双璧人携手走来,不由得心情大好,上前几步疼爱的拉过亦笙的手,倒忽略了儿子,便直接领了她到为着照相事先摆好的椅子跟前来。
先是两家父母与新人合拍,然后又是其余亲属合拍,再来便是宾客与新人留影纪念,那冯夫人眼见得儿子本来极不喜拍照的一个人,今天竟然这样好说话,又见了两个孩子一个沉稳英俊,一个娇柔美丽,实在是光彩照人,登对极了,她心底实在是喜欢,不免又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他们不停的变换着姿势,又让摄影师从不同的角度一一拍下。
“妈”薄聿铮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最后一张,”冯夫人一面拉着亦笙的手摆姿势一面随口应付,又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看看小笙今天多美,怎么好不多拍几张照片存着,女人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婚礼,你就忍心委屈了她?”
亦笙闻言正要说话,却被冯夫人按住了肩,“快别动,就要这个姿势,你不知有多好看,师傅,麻烦您再拍一张这样的。”
冯夫人的那一句话薄聿铮其实是听进去了的,低头看去,只见他的妻子笑靥如花,眉梢眼底俱是欢颜,所有的不情愿在那一刻便都统统淡去,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开来的披纱,她抬眼对他嫣然一笑,而照相师傅迅速抓住了这一温情脉脉的瞬间,镁光灯一闪,便将新郎眼底的柔情与新娘唇边甜蜜永远的留了下来。
“你看两个孩子现在这样好,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也能放心了。”盛远航欣慰笑着,对着身旁的盛太太开了口。
那盛太太勉强“恩”了一声,又想到盛远航给亦笙准备的嫁妆,他是铁了心要偏袒,一点儿都不顾忌那嫁妆的丰厚程度不知比亦筝当年强上多少倍。
盛太太心中冷笑,开场戏无论怎样都是好的,可怎么唱下去就看各人的造化了。那薄聿铮是什么人,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即便她再美,过上几年,新鲜感总是会过掉的,到时候陆军监狱的戏码也演完了,她倒要看看她怎么收场。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对自己自嘲的笑了笑,明明知道和冯家结了亲家,那对自家来说总归是好的,可是却偏偏是见不得那女人生的孽种如今这般得意,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怨毒心思宁愿不要薄聿铮给出的庇护好处,也想看看那小丫头从云端摔下来的凄惨模样。
她正兀自想着,却突然听到冯夫人含笑的声音,“亦筝,好孩子,今天可累坏你了吧?”
亦筝本是极不擅交际的一个人,今天却到底因为是唯一的妹妹结婚的好日子,冯家又和父母亲商量好了,因此她再是不习惯应酬,也只好换上新装,随了哥哥嫂嫂和丈夫一道,招待络绎不绝的宾客。
毕竟人家冯家已经很是迁就了,不仅在上海购置了房产,就连这婚礼都订在了上海举行,作为娘家人总归也得有所表示,不能让小笙委屈了。
而就她来说,只要是能帮上妹妹的,再为难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因此此刻听冯夫人这样笑着说起,她连忙摇头,“我不累的,只是担心做的不好。”
“已经够好的了,”那冯夫人笑着去握她的手,又道,“外人太多,我都招呼不过来,倒把你们兄妹几个给冷落了,不单如此,今天还全靠了你们去帮忙应酬,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累散了!”
盛远航也知女儿不擅交际,闻言笑着应道:“亲家太太客气了,这本就是他们小辈应该做的。”
那冯夫人却笑道:“不,我是说真的,尤其要赞一下您家姑爷,亦筝可真是有福气,嫁了那样好的一个丈夫,原先在平阳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过上海纪慕桓的名声了,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您家姑爷可真是一表人才哪,待人处世又是那么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可真是帮了不少的忙,也让我省了不少心呢!您是不知道,都有好些人来向我赞他的了,有些不知情的,甚至还找我打听这孩子结婚了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有女儿,也得找一个这样的人才肯呢!”
如果说先前赞亦筝的时候冯夫人多少还带了些客套的意味,到后来提起纪桓,那一字一句,可全都是真心实意的了。
盛远航尚未答话,冯夫人又握着亦筝的手笑道:“你看看,我可不是慢待你们了,纪桓那孩子现在都还在前厅忙着的吧?方才连你哥哥嫂嫂他们都出来和小笙聿铮照过像了,倒是你们夫妻俩还没有,我得去把那孩子喊来,作姐姐姐夫的,怎么能不留一张合影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去吩咐跟在身边的听差,亦筝见状连忙道:“冯伯母不用麻烦的,我去找他过来就好。”
那冯夫人还不及说话,她便已经抽回手折转了身子快步往前厅走去,一面是恐麻烦了人家,一面也是她自己实在不擅应对这样的场面,恰好借了机会溜开一会,待寻到慕桓,有他在一旁,那无论什么他都会为她挡着,她也就不会那么不自在了。
冯夫人没料到亦筝会这样,等反应过来却见她人已走出一段距离,只得笑了一笑,开口道:“这孩子,我都没拉住,倒又累得她去跑一趟。”
“他们年轻人多走走,有什么关系。”盛远航回应着冯夫人,却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又去看另一侧正接受旁人道贺的小女儿和女婿,不觉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