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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这门亲事,是徐氏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才看上的一户人家。
何家公子今年十八,将会和冷青松一同春闱,大老爷特意找人看过他的文章,学问不说问鼎前三甲,只要不出意外,前十那是稳稳的。
至于外面传的那些什么脾气暴躁,还有难缠的婆母,不过是因为何家主母人高马大的,说话嗓门大,看起来很凶,可徐氏特意让人去调查过了,其实何家主母人很好。
还有何家公子,因为长的肖母,走出去也是人人避之,实际上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
徐氏为了明玉善真的是费劲了心思,虽说不是辛家亲女,可到时候她给足嫁妆,等明玉善嫁过去后,有和善的婆婆,温柔的相公,也算是能对得起当初明晟的救命之恩了。
三老爷和徐氏夫妻恩爱,可每当看到她为明玉善思量的时候,都忍不住吃醋。
“善儿,你对微微的伤害是我无法容忍的,可你到底是在我膝下养大的,不管如何,我总是希望你可以幸福康顺。”
“何家也是京城人家,今日之事定然会传到他们家的耳朵里,幸而没定下来,就当没相看过。”
明玉善的脸色惨白,她给三老爷磕头,
“父亲,父亲,我知道错了,求求你,莫要让我去老宅,善儿还想陪着你和娘,也会待微微好好的,之前是善儿想岔了,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求父亲了。”
她终于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三老爷别过脸去,冷声道,
“让你去老宅是为你好,你是想留在京城让人指指点点吗?”
明玉善哭得越发凄惨,忽然,她想起什么,说道,
“桃仙反正已经死了,就说都是她做得,说微微骂了她两回,她心里不舒坦,生了黑心,不就行了?”
三老爷愕然,气极反笑,这都是什么话,桃仙是该死,可不表示就能把所有的人命都往她身上背。
他的心头寒凉,不明白小时候那个柔软孝顺有善心的明玉善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他压下心底不适,
“善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微微能把桃仙骂的冲她下黑手,外人听到耳朵里,微微得有多坏?”
“外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微微,以为她平时多凌虐府里的人呢。”
“往大里说,不仅仅是微微,就是整个辛家,都要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微微已经没了婚事,难道还要把名声赔进去?谁又是傻子呢?”
明玉善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上,什么亲生女儿,当真是好狠的心啊,她如今正在花期,一旦回到穷乡僻壤的老宅,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到时候误了花信,她还怎么嫁好人家?
她是如何想的,就如何的说了出来,
“父亲,说到底就是你偏心,我的确不是你的亲生血脉,可这一切难道是我想的吗?”
“为何微微就能有那么好的亲事,而我呢?那一家都是什么人,残暴,难缠。”
“你将来会给微微也说一门这样的亲事?”
三老爷是彻底的冷了心,他胸口起伏,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会让人安排好,到时候让你娘帮你收拾东西,若是不想收拾也成,到了那边,我会让人给你置办的。”
明玉善知道不可能回转,只觉得如浸寒水之中,打骨头缝里窜出股凉意来,她不敢去看三老爷,又忍不住要去看他,却只能看到他眼中的一片淡漠,瞧不出任何情绪。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明玉善的脸上。
她白皙的脸上迅速起了个鲜红的掌印。
明玉玨指着妹妹低声骂道,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这门亲事母亲曾同我说过,我同意了母亲才去何家相看的。”
“你自己作死不要以为别人都是你一样作死。滚去老宅,没有充分悔过不要出来了。”
明玉善捂着脸,嘴唇颤抖着,想要破口大骂,可对上明玉玨阴鸷的目光,她抖了一下,什么都吞了回去。
她放弃了最后的一丝挣扎,不甘心地扭过了头。
她恨!
恨透了这些虚伪的人。
她还是太心善了,当初就该把辛微微给弄死的,怎么那一撞,一病就没要那个贱人的命呢?
明玉善闭上眼睛。
安排好明玉善回明家老宅的事情,三老爷回房用过饭,梳洗后和徐氏一起靠在榻上说话。
“真的要送善儿回明家老宅吗?”徐氏有些迟疑地问道。
三老爷揉了揉眉心,
“我们养了她十多年,就算不能完全偿还义兄的救命之恩,可她既做出这般下作的事情,就不可以继续留在府里。”
“现在送她走,是让她去避风头啊。”
徐氏叹了口气,知晓夫君决定什么,就一定会执行哪个。
……
辛夷的院子里,锦春正在帮沐浴过后的她绞干头发,
锦春看了眼镜子里的辛夷,犹豫地开口道,
“姑娘,如今冷家的婚约解了,那以后辛家其他姑娘也嫁不成了?”
其实锦春想问的是明玉善不能嫁了,可又怕触怒辛夷。
辛夷托着下巴,温柔地一笑,
“是啊。”
她早就说过了,明玉善想用她的婚约嫁贵婿,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锦春沉默,手上绞头发动作不停,“你真的要给冷家老太太做干女儿?”
就是她这个下人也能分辨出冷家提前婚事用的那个什么大福气是借口,说到底就是想让姑娘去冲喜。
“做干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么?”辛夷漫不经心。
“姑娘多了个人疼,以后嫁妆也能多一份。挺好的。”
辛夷摇摇头,想来锦春应该是看不到她嫁人这种事了,
“黄白这等俗物,为了它去给人做干女儿,那不是斯文扫地,甘愿卖身么。俗,太俗了。”
镜子里的病弱美人儿托着腮,轻蹙眉头,一幅不要拿钱财来侮辱我的架势。
锦春有些泄气,自己家这位姑娘可真是别具一格,不过,她真想大声的说,姑娘,你这一身病娇的模样是很脱俗。
可是你这梳妆台上的首饰,还有多宝阁上的宝物,那可都是黄白这样的俗物给堆起来的。
只是美人蹙娥眉,嘴角挂着轻柔的笑容,让锦春觉得意味深长,又把这些话给吞了回去。
“好啦,逗你玩的,辛家冷家是通家之好,我不想继续婚约,那总是要弥补一下两家破裂的关系。”
“再说了,冷大夫人不是看不上我吗?那我就去做她的小姑子,呵呵,到时候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不受也要受……”
锦春看着镜中美人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下,心中止不住的吐槽,未来婆婆不喜欢她,她就去给人做小姑。
碰上未来相公挑剔的,难不成姑娘家还能去给人做后妈不成?
常言不是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锦春心里呸呸了两声,不得不说,想想以后冷大夫人看不顺眼姑娘,却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就很痛快。
三老爷的动作很快,不过三日就安排好了明玉善回明家老宅的事情。
这中间明玉善也曾去求过徐氏,跪在徐氏跟前连连磕头,直磕的额头红肿出血,
一番唱念做打,把徐氏的不忍勾了出来,当时辛夷也在场,她嘲讽的看着徐氏。
没想到徐氏那么的心软,不过是头磕的破了些,眼泪流的细密了些。
辛竹很怕徐氏会真的答应明玉善留下她,顿时咳嗽了几声。
徐氏轻轻掰开明玉善箍住小腿的手,转头不去看她,
“微微什么都没做错,也被罚去祠堂思过,更不要说你,善儿,娘很失望。”
到底,明玉善是她亲手带大的,手心上的肉,她忍着泪水,
“你父亲只说把你送过去,你乖啊,等过些时候风头过去了,娘就去你父亲那里求情,早点把你接出来。”
见连徐氏都不帮自己,明玉善只能木然的等待被送走的那天到来。
她的心里此刻充满这对辛家的恨意。
离开的那日,晴空万里,清晨风婆婆送出了一丝凉爽的风儿。
只是,天气如此的美丽,以明玉善为中心的送别气氛就有点悲痛了,仿佛送的不是行,而是送的是殡。
而那个负手立在台阶上的三老爷则是刽子手,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辛夷就是冷血的小刽子手。
两人脑门上一个贴的是‘冷血’,一个贴的是‘无情’,要不是辛竹有事情没来,大概能被贴上‘铁手’两个字。
不过,无情的小刽子手辛夷眼睛弯弯,笑嘻嘻的满脸兴味,手上摸了把瓜子,优雅的磕着,锦春拖着帕子站在边上给她装瓜子壳。
辛夷是故意的,她其实并不觉得明玉善被送到明家老宅是多么严重的惩罚。
可明玉善就有本事表现出这不是‘罚归故里’,好像是下地狱一般。
辛夷觉得如果不配合一下明玉善,真是白瞎了她那天出色的表演。
明玉善迷蒙着红肿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宅院和众人,要离开这锦绣堆的无边恐惧再次将她淹没。
她仿佛溺水之人一般,喉咙里发出声响,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倒在水仙的身上,仿佛要闭过气般。
徐氏也是送明玉善的一员,心情很是复杂,不过见到这一幕,魂都要吓飞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明玉善,
“善儿,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辛夷吐了最后一颗瓜子壳,撇嘴,这都是她玩剩下的,不过明玉善的演技很精湛,怪不得能够让徐氏掏心掏肺这么多年。
明玉善整个人瘫软在丫鬟的怀里,脸色惨白,徐氏连忙让人把明玉善给抬回院子。
“我不回老宅……”
好半响,明玉善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徐氏冲口而出,“好,不回,咱不回。”
她转头去哀求的看向三老爷,“夫君,要不就缓两天?玉善这丫头已经吓的够呛了。”
明玉善如同木偶般,转动着脑袋,眼睛里充满了希翼的光芒,等着三老爷金口移开,吐出个‘好’字来。
辛夷心头啧啧两声,演的可真好啊,徐氏也真是慈母之心啊。
她歪着头看向三老爷,等着看他的决断。
她的目光带着些嘲讽,三老爷哪里不懂她的意思,顿时瞪了她一眼,又抬手在她的小啾啾上揉了两把。
把辛夷给揉的跳脚,淑女的头怎么能这么对待哦。
只见三老爷大手一挥,门外进来一个肩膀上挎着箱子的人。
“善儿要长途跋涉,所以我给备了个大夫,他会和护送的人一道,跟着去明家老宅。”
说完,他又吩咐那个大夫,“我家姑娘有些身体不适,刚刚差点昏厥过去,不如请先生给把把脉?”
那大夫拿了辛家给的钱,虽然要出远门,可薪资给的足足的,见明玉善躺在地上,当即上前,袖子一撸,就要掐明玉善的仁中。
感觉到了面上的阴影,明玉善睁开眼睛,一把推开那大夫,逃命一样,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帘子隔绝出两个世界。
“父亲,善儿没病,大夫就不要跟着我走了。”
明玉玨的腿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所以这次会护送明玉善回老宅,见她自动上车,于是朝三房众人颔首,上马在前头引路。
上马之前,明玉玨缓步走到辛夷跟前,朝她做了个揖,
“微微,这次你受委屈了,这一路上出行,你有什么想要的,哥哥给你带回来。”
辛夷微微一笑,
“哪里哪里,俗话说,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血不浓于水,骨肉也容易分,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哪里能记仇呢?”
“东西就别给我带了,家里什么没有呢。”
……
明玉玨咽下一口血,跪了一次祠堂的辛夷如今说的什么鬼话都不知道。
关键鬼话还不只一句。
明玉玨耐着性子,一脸温柔的听完辛夷的鬼话。
这跪了祠堂,撞了头的人,还能换个脑子?
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到辛夷的额头前,没有刘海,额前光洁。
明玉玨顿了顿,温柔的笑着道,
“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我很快就回来的,微微可不要想哥哥。”
辛夷眨了下眼睛,哦,她不会想的。
明玉善走了,辛夷的惩罚也来了,依然是去老夫人的别院思过。
原本要去的是祠堂,不过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回来了一趟,辛夷的目的地就变成了老夫人的别院。
当日辛夷在冷家的举动确实是出格了,虽她的应对方法很好,可作为规矩森严的辛家来说,那简直是离经叛道。
辛家的族老羞愧的快要无地自容,赶紧下令把辛夷关到祠堂去,甚至想着要派最严厉的嬷嬷去教导辛夷。
辛夷真想叹气,她来红尘俗世拢共不过那么点时间。
醒来是因为跪祠堂,第二回,第三回,对,这次被罚已经是第三回了。
她本人表示很无辜,她什么都没做错呀。
难不成别人打了你右脸,你就顶着那巴掌什么都不做吗?
想到传令的那位族老咬牙切齿的样子,辛夷摊手,她是受害者啊,为何要说她有失体统,没有规矩?
虽说被罚了,可也有好事,那就是冷家那边也回信了,冷老太爷表示很喜欢她这个干女儿。
考虑到绍兴路途遥远,他不日将和老太太一起到上京城来,举办盛大的收干女儿仪式。
收到消息,辛夷吹了声口哨,希望那个时候她受罚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徐氏也不知是因为在明玉善的事情上偏心,觉得委屈了辛夷,还是什么,辛夷到别院后,曾来看过她一次。
老夫人并没有让徐氏见辛夷,反而婆媳两人商谈一番。
“母亲,微微可还好?”明明老夫人看起来很慈祥,但徐氏的态度恭敬的很,甚至带着小心翼翼。
老夫人抚着手腕上的佛珠,缓缓道,“好,她心性坚毅豁达,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不要用那些死规矩来束缚她,我会和族里说的。”
徐氏闻言,并未见喜,反而迟疑地说道,
“微微已经退了次亲,虽冷家那边大张旗鼓的要收她做干女儿,可到底……”
以后不好挑人家了,面上再如何的风光,可内里依然逃不开被悔婚的名声,和辛家相当的大族怕是不肯娶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郑氏的孙女,还轮不到别人来挑挑拣拣。”
“再说微微的性子不适合嫁入到大族,我很喜欢她,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吧。”
徐氏惊的顿时站了起来,随后面上一喜,忙福了福身,
“多谢母亲。”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徐氏从前就想让老夫人教导自己的女儿,顺便搭上明玉善,能有个郑氏教导出来的名头,再加上身为辛家女,姐妹几个将来的路不要太平坦了。
只可惜她说了几次,老夫人都没同意,没想到这次微微竟然因祸得福了。
老夫人斜睨了一眼喜的丝毫不遮掩的徐氏,“她十五岁之前就都留在我这里,这期间你要出门应酬带上她也可。”
徐氏说了几句,就连忙告辞了,一个是老夫人不太喜欢别人打扰,另外一个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老爷。
辛夷来找老夫人的时候,徐氏已经走了,她站在院门口,远远的望着斜阳下的老夫人,明明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可她却觉得,这样的老夫人是那样的端庄美好。
“祖母。”辛夷蹦蹦跳跳的道了老夫人身边,摇了摇她的胳臂,
“祖母,我饿了。”
大约是在长身体,明明没到饭点,辛夷还是觉得饿的慌。
好像面前有碗热面汤。
老夫人看见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吩咐秦嬷嬷,
“让人摆饭吧。”
秦嬷嬷,“……”
太阳都还没落下去,现在吃的是点心还是晚膳?
一向生活十分规律,仿若修士的老夫人,竟然因为孙女的两句撒娇,就破例了。
有一就有二,看来老夫人是真的喜欢这位姑娘。
秦嬷嬷觉得以后可以把七姑娘放在老夫人并排的位置了。
哎,辛家那么多好姑娘,为何是一个拖后腿的姑娘被老夫人看中呢?
秦嬷嬷想了几天,最后终于想出了结论,七姑娘这个性子可不就像年轻时的老夫人。
“祖母,明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听经?”辛夷抱着枕头从自己的院子里磨到了老夫人这边,硬要躺在老夫人的身边睡。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问老夫人。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师父讲经了。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可以,只要微微不觉得听经枯燥就可以了。”
第二日,辛夷果真跟着老夫人去了东岳观听经。
讲经的清书真人有着尖尖的下颚,保养得极好的皮肤,沉静而深沉的眼神,高高竖起的发髻……
辛夷呆呆的看着清书真人,险些落下泪来,她想一扑而上,可理智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只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上头的清书真人,原来师父也到了红尘俗世来修行了?
做的还是一观之主吗?
可是为何把她扔到辛家去?她可以到道观里来修行的呀。
她将目光当做武器,囧囧地看着讲经真人。
等会她一定要控诉师父,竟然抛下她,自己独自修行。
她难道忘记以前说的话了,说好师徒一同修道成仙的。
终于,一场讲经结束,清书真人一摆拂尘,朝后头大殿而去,辛夷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师父,师父……”
前头清书真人闻言回过神来,看向辛夷,目光陌生,淡漠,
“这位娘子叫的是贫道吗?
辛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为何师父会不认识她?
难道师父和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失忆了吗?
如果是那样,怎么办?
辛夷焦躁急了。
为何那些话本子上写的这会都用不上了?
她舌尖在唇边打了几个转,想要说什么,最后又低头在荷包里到处翻找。
师父当初把师门信物给了她,是不是这个拿出来师父就能知道她是谁?
那可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师父一向宝贝的很。
最后,她想起自己怕把师门信物给弄丢了,所以放在了匣子里藏了起来,根本没带在身上。
她哭丧着脸,看向清书真人,“师父,你真的不记得窝了?”
“你是不是失忆了?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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