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刺史跪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淮阴侯,他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扬州刺史,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纷纷跪下道礼的衙役和百姓,目光最后才回到楚珺身上,“太女?”
元琅一脚就揣在他小腿上,“还不跪下!”
淮阴侯腿一弯就跪下了,“太……太女?”
楚珺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摆出十足的威仪,“怎么,侯爷方才没骂够?”
淮阴侯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哦不,臣,臣不敢……”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无力,不敢?不敢刚才也骂了。
楚珺看都没看他,先抬手示意其他人起来。
扬州刺史颇有眼色,不知从哪里弄来三张坐榻,叫人搬到楚珺三人身边。
楚珺瞥了他一眼,撩袍跪坐下来,卫珩元琅跟着坐了。这时,淮阴侯还在地上跪着。
淮阴侯不像湖州刺史金榭,自己本身就是个浑的,在扬州横行惯了,又跟二皇女的夫家荣安侯府搭着亲,在楚珺面前还存着几分底气。在楚珺几人落座的时间,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入为主,把事情从他刚才辱骂太女的举动上撇开。
待楚珺坐定,还未开口,淮阴侯便喊起冤来。“臣不知臣的儿子犯了什么大罪,落得横尸街上的下场,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臣恐无法面对列祖列宗。臣斗胆向殿下一问,想来殿下公正,一定会给臣一个交代……”
看来这淮阴侯真是仗着荣安侯作威作福久了,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有胆子说让自己给他交代这种话?
元琅早就听不下去了,“交代?淮阴侯,你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好事?”他向楚珺一揖,告罪道:“请殿下先恕臣不敬之罪。”
楚珺暗笑他还真配合,面上依旧绷着,“恕你无罪。”
元琅转向淮阴侯,冷着脸道:“你那嫡子,在街上拦下太女殿下和世子二人,对着太女就喊‘美人’,言语轻薄,还想动手动脚,末了还叫人要直接杀了世子,拖走太女。世子哪容贼人动太女,便一剑抹了你儿子。就这么回事,小爷给你交代清楚了,现在你能回去面对列祖列宗了吧?”
楚珺暗道,阿琅这张嘴真是逼死人不偿命。
淮阴侯被元琅顶得脸都白了,可还是强憋着一口气,“殿下,臣子有罪,殿下可交官府处置,如何能私自处置,纵容世子杀人?”
楚珺见淮阴侯不敢对上元琅,只一味向她发难,眼神一暗。
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柿子捡软的捏啊。
“官府?若官府管得了,他还能欺到本宫头上?本宫身为储君,自问代父皇处置一两个乱臣贼子的权力还是有的。淮阴侯三子欺辱本宫,藐视天威,按律当斩,本宫便是处死了他,又如何?”
淮阴侯没想到这太女一点也不怵,言语如此独断,不由叫道:“殿下!你如此行事,一定会遭百官弹劾,被天下诟病,身为储君不仁不厚、独断残暴,太女的位置如何坐得稳?”
还敢这样威胁她?要是个性子绵软些的,恐怕还真叫他给唬住了。
楚珺冷笑道:“淮阴侯还真是有心啊,这会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本宫的位子坐不坐得稳?”她转向元琅,“小王爷,刚刚他说本宫什么来着?”
元琅掷地有声,“他辱骂殿下‘贱妇’!”
楚珺颔首,转向卫珩,“按大兴律,当如何?”
卫珩面无表情,“欺君犯上,藐视皇族,当斩。”
楚珺又颔首,“淮阴侯,你听见了吗?”
楚珺刚杀了他儿子,淮阴侯知道她可不是只用言语吓唬人的,大惊失色,“你敢滥用私刑?”
楚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滥用私刑?且不说这是不是私刑,本宫连你头发丝儿都没碰上一根,你就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上来,本宫若不遂了你的愿,还真对不起你这张嘴。”
“你……本侯是荣安侯的姐夫,你不怕盛安公主与荣安侯得知,奏报回京,定你一个目无君上吗?”
楚珺按了按鬓角,“目无君上?说到目无君上,还要数刚才当街辱骂本宫的侯爷啊。说起来,侯爷是有爵位在身的人,就是真斩,为了顾及勋贵脸面,也是暗中处决。可侯爷当街辱骂本宫,可曾顾及皇家脸面?天威浩荡,当宽则宽,当严必严,既然侯爷大庭广众之下罔顾天家颜面,本宫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了侯爷,让百姓都知道,我大兴律法如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元琅眼睛一转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朝扬州刺史一指,“你,还不赶紧从府衙整一长条凳来,再叫几个行刑手来,带几根府衙里的大棍!”
扬州刺史已然见识到太女是个什么脾性,虽然对淮阴侯有同情,但也只是同情而已。这会儿元琅吩咐,他片刻也不敢耽误,很快带着人和长凳来了。
淮阴侯此时是真有点害怕了。
元琅是个祖宗,也只是折腾而已,还不至于真整死整残了谁,可这太女是个心黑手黑的啊!他现在倒觉得元琅有几分可爱了。
问题是他似乎没注意,吩咐人带刑具来的可是元琅啊。
楚珺亲自开口吩咐,衙役没有敢不听从的,直接将淮阴侯提起来摁在长条凳上。
楚珺对淮阴侯的求饶充耳不闻,“先打上五十棍,小惩大诫。”
淮阴侯闻言,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五十棍还是小惩大诫?而且,当街行刑,精神上的惩罚远远大于身体。皇帝对朝臣最严厉的责罚,也莫过于廷杖了。
扬州刺史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愈发庆幸有淮阴侯这个靶子冲在前面,免了自己一场灭顶之灾。对淮阴侯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也不知飞哪去了。
于是,在周围一众百姓的注视下,府衙的棍子接连落在淮阴侯身上。在他的惨叫声中,楚珺接过扬州刺史捧上的茶,一边注视着衙役行刑,一边喝起茶来。
在郑三听到她提到太女,口道“太女不过是个皇女,又不是皇帝”的时候,楚珺就有拿淮阴侯府开刀的想法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以为她是个亲厚的,从没把她当回事。也许是天高皇帝远,也许是自认后台够硬,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他们生出这样的想法。那她就让这些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她这个太女,跟一般皇女到底有什么区别。
皇帝是君,太女是储君。除此以外,天下都是臣民。
她要让这些纷纷乱乱的势力知道,一般皇嗣的身份,跟她这个太女的差距。太女这个称呼,不是只叫起来不同的。
当然,她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把今天的事闹大,并不只是为了出气。她也是想好了后招的。元紫琰能算计她,她自然也能给元紫琰下套。
五十棍子堪堪打完,淮阴侯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楚珺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对周围一直没散去的百姓朗声道:“诸位百姓看到了,本宫对这种仰仗爵位就敢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勋贵深恶痛绝,一旦发现,绝不姑息。今日淮阴侯父子是撞到了本宫手上,本宫才知这扬州城也没看起来那么太平。按大兴律,民告官要先杖二十,本宫今日就私自做主,免了这二十杖,诸位百姓有什么冤屈,往日的近日的,都可往扬州府衙状告。本宫今日哪儿也不去了,就在扬州府衙等诸位。”
本来有些被楚珺狠厉手段吓到的百姓们,这下大为触动,纷纷跪地叩首,山呼太女英明,哪里还会觉得她手段残忍?觉得她大公无私、一心为民还来不及。
直到楚珺离开,淮阴侯府的人才敢上前,将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淮阴侯抬回去。
不到一刻钟,淮阴侯三子上街调戏太女,反被太女夫君杀了,淮阴侯闻讯寻衅、当街辱骂太女,被太女在街上打了五十棍的事,就传得全扬州城都知道了。
楚珺果如所言,在扬州府衙的公堂上坐了一整天。
开始百姓们都在观望,没有人敢真的告状。直到快中午,才有一个妻子早就去世、唯一的女儿又被郑三糟蹋死的老汉大着胆子递了状纸。
按老汉的话说,他一个无牵无挂的老鳏夫,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想到太女竟然亲自见了他,收了他的状纸,还赏了他不少银钱。那银锭子底下都刻着官府的记号,让想打这笔钱主意的人都望而却步。
那老汉捧着银子都快笑傻了,出来就夸太女长得好看,心地更好,像九天玄女似的,惹得街上的人都笑他傻。
有这个老汉开头,百姓们才渐渐放开胆子,纷纷带着状纸来到府衙。酉时前后,府衙门口还排着长队。
折腾了一天,楚珺有些困倦,卫珩见了,硬是把她赶回江宁侯府休息,自己则留在府衙继续接受状告。
早上的事百姓都看见了,知道这位是太女的夫君,也是个手段强硬不姑息权贵的,都很放心把诉状递给卫珩。
这头楚珺回了江宁侯府也没歇着,跟元墨珏仔细将事情都讲了。
元墨珏也听说了早上闹的沸沸扬扬的事,这会儿终于听当事人把元紫琰可能参与其中的弯弯绕绕都分析了一遍,心里明镜似的,“估摸朝中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楚珺颔首,将元紫琰的后招进行一番猜测,把需要元墨珏帮忙的事交代了。元墨珏应道:“你放心,我这就写信给舅父,御史台知道该怎么做。”
楚珺道:“等懿轩把今天百姓递上来的状纸带回来,你跟信一起送到许大人手上。”
元墨珏一听就知道她想干嘛了,笑道:“二皇妹磨快了用来伤你的刀,让你一个虚晃就掉转了方向朝她去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楚珺晃着脑袋,“那是,今儿这件事一出,非得叫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在平都行事,自然也要符合我这性格啊!”
题外话
总算是痛快了一回。女主自此要相继激活“权谋”“威仪”“隐忍”等诸多帝王天赋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