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德十九年二月二十五,三司于大理寺会审皇五女谋反案。三司官员及案件相关一应人等皆至大理寺。
楚珺与正要出府,玉屏忽然自后赶上,在楚珺耳边耳语几句。楚珺神色一动,颔首道:“我知道了。”
卫珩在她前面站着,见此两步走到她身旁,本欲开口问什么,却突然停住,只道:“要我与你一道去么?”
楚珺笑笑,“本来是不用,现下倒无妨了。”她对刚才卫珩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她不想说的,卫珩绝不主动问。这不仅是尊重,还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她将刚才玉屏告诉她的消息低声说给卫珩,“表兄让玉屏告诉我,父皇也去了大理寺。”
卫珩有些惊讶,“陛下会旁审?”
楚珺摇头,“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不会。我猜他应该是在堂后听个究竟。说不定,皇后也在。”
卫珩缓缓点头,“还真有这个可能。”他复又笑起来,“若是皇后在倒更好了。”
楚珺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就太热闹了。”她挽上卫珩的胳膊,“走吧,该让这场热闹开始了。”
果如楚珺所料,大理寺公堂中并没有元文谡的身影,自然也没有孟芷萱。
楚珺看了看正中坐着的大理寺卿姚合,像是一直在想什么,看不出什么表情。左侧的刑部尚书魏冀虽然紧紧抿着唇,眉头却是舒展的。右侧的御史台中丞许奕正好相反,虽然面上的表情并不沉重,却眉头微皱。
看过三人表情,楚珺心中有了数。
因楚珺是皇女,又尚未定罪,堂中有一张坐垫,她只要坐着答话便可。卫珩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站着。楚珺只看着许奕,“许大人,为何只有一坐垫?”
魏冀抢道:“今日是三司会审,如此严肃的场合,殿下能有一席之座已是恩赐,如何还能有他人坐的位置?”
楚珺冷声道,“案情尚未查清,本宫依旧是昌乐公主,世子依旧是本宫的驸马,这里不过大理寺,三位大人也不过奉旨查案,如何还没有我二人坐的地方了?”
魏冀还欲说什么,正中的姚合扯住他的衣袖,瞥了一眼堂后,向他使了个眼色,魏冀便没有再说话。许奕看两人都安静下来,吩咐左右道:“请世子落座。”
等卫珩在身旁跪坐下来,楚珺向堂上三人一拱手,“三位大人,开始吧。”
姚合看了一眼魏冀,后者微一点头,姚合才道:“那下官便开始审案了,还请殿下配合。”
楚珺与卫珩对视一眼,彼此都明了了姚合与孟党的关系。楚珺朗声道:“大人尽管审查案情,不用有所顾忌。本宫也必定知无不言。”
“谢殿下体察。”姚合正坐,吩咐左右道:“将刑部所存物证书信呈上来。”
就有小吏托着一叠书信上来,将书信放在三人面前的案上。姚合将书信分成三份,另两份交给两边的魏冀和许奕查看。
三人将书信大略翻了翻,互相对视一眼,姚合道:“书信内容来看,主要是与吐谷浑可汗联络,借吐谷浑之力谋得大位,事成后共利。若这书信真的出自殿下之手,恐通敌谋反是确然的了。”
许奕接着道:“关键就在这儿。若书信是真的,想来五殿下也无话可说,但如何能说明这些书信是真的?奏告五殿下谋反并呈上这些书信为证的人是礼部尚书方大人,不知方大人是从何得来这些书信?”
楚珺在心中暗暗点头。许奕果然是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久了,问出的疑点一针见血。
魏冀捏着一张展开的信,“方大人如何得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信的真假。若信是真的,何必追究方大人如何得来?”
许奕决定先不与他纠缠,“这信上只有一落款并无印鉴,如何判定不是他人伪造嫁祸殿下?”
魏冀一笑,“问得好。想来五殿下若真有谋反之心,断不会堂而皇之地将印鉴印在与吐谷浑可汗联络的书信上。可笔迹是明明白白摆在这儿的,五殿下只要当堂写一张相同的内容,我等对比一看,一切不就明了?”
楚珺轻笑一声,“非也非也,这笔迹亦可造假,若别有居心之人意在嫁祸,如何找不到模仿本宫笔迹以假乱真的人?”
之前楚珺拿到褚风偷换出来的盒子,将盒底夹层拆开来看了,里面果真有一封书信,内容是向尉屠那多罗借兵五万,战马万匹,以攻西境;卫家与楚珺借此战事掌西境兵权,与吐谷浑五万兵力会合直驱入关内道京畿以图大位,事成后割让西境六州予吐谷浑。
内容尚不是最惊心的,真正让楚珺吓了一跳的是,这封信的笔迹几乎与自己的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内容太吓人,楚珺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什么时候给多罗写过这样一封信。以此推测,另外那些被方回呈上去的书信,笔迹一定模仿得足以以假乱真。所以当魏冀提出要楚珺当场写一样的内容以比较时,楚珺就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落笔。
见楚珺不肯配合,魏冀微怒,“依殿下所言,这样明明白白的证据,却什么也说明不了了?”
楚珺摇头:“仅凭这样来路不明的书信,就想定谋反重罪于本宫,本宫断不会认。三位大人经手大案无数,依往常经验,仅有这样的证据,想来也不能说是‘查明案情’了吧?”
姚合看了一眼魏冀道:“刑部可还搜集到别的证据,一并呈上来吧,也让殿下看个分明。”
那只从武国公府中搜查出的盒子本是最有力的证据,但前几日翡扇到许奕那里闹了一出,现下翡扇还在刑部关着,魏冀总觉得不太踏实。但现在不把这关键的物证拿出来也不行了,再加上孟大人嘱咐过无妨,他只需与姚合一口咬定翡扇为帮皇五女脱罪有意攀咬,许奕一个人也翻不起浪。想到这儿,魏冀便吩咐人取上了那只梨木盒子。
魏冀将盒子展示给堂中所有人看,“这是在武国公府中找到的,当日去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吏都可作证,也不算是殿下口中的‘来路不明’了。”他将盒子的底板卸下,从中空的底板中抽出一张折起压平的薄页展开,“这信上内容,两位大人可看看。”
姚合接过,只大略扫了扫就递给了许奕。许奕细细将内容看了一遍,嗤笑一声,“且不说这其中写的内容有多荒唐、实现起来有多难,就只说这封被魏大人当做确凿证据的信,恐怕也还是逃脱不了‘来路不明’四个字。”
魏冀就知道他是要提翡扇的事了。“许大人此话怎讲?”
“魏大人莫不是忘了那日在刑部说明这盒子来历的侍女?”
“那侍女是五殿下贴身侍候之人,五殿下本身就身涉案中,侍女之言怎能为信?”
“是否为信也不在魏大人一面之词,还是先让大家听听这侍女究竟说了些什么吧。”
魏冀有些底气不足,“那侍女尚在刑部,此时如何……”
许奕打断他,“魏大人放心,本官早向陛下请旨,将那侍女从刑部带了出来,此时正在大理寺。”许奕吩咐左右,“去把殿下的侍女带上来。”
翡扇在大理寺?!这样重要的消息,姚合竟也不知会自己一声?魏冀不由地瞪了姚合一眼,姚合则目不斜视,当做没看见。
楚珺饶有兴致地将堂上两人无声的动作看在眼中。
不一会儿,翡扇就站在了堂中。楚珺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头发有些散乱,衣饰有些不整了,但精神尚好,并无憔悴之态,这才放心。
“奴婢翡扇,见过三位大人。”她又向楚珺一拜,“殿下。”
楚珺颔首。许奕道:“起来说话。翡扇,你将那日对本官和在刑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是。”翡扇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来,将怎么从皇后那里拿到盒子,又怎么放到武国公府,说得清清楚楚。
魏冀有些心慌,“你所言也皆是一面之词,并无任何证据,如何可信?”
翡扇不卑不亢,“奴婢可与皇后娘娘对质。”
“放肆!皇后娘娘何种身份,岂可与你对质?”
楚珺对魏冀对待翡扇的态度极为不满,“还不至于到对质这样的程度。既然东西是从母后那里来的,三位大人顺着东西查一查,一定能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