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突然看向他,“你打探消息的速度总是很快,很多时候甚至能看得到连我也会忽略的东西,我知你在宫中时日已久,有一些人脉,可我不知……晋六,你究竟是谁。”
语气很轻,却说得极具分量。
一阵风吹过,打的那木门哗哗作响,茗薇走过去将门关上,原本就被阴天带的光线阴暗的屋内瞬间更加昏暗起来,几乎到了伸手不到五指的地步,里头的三人也是适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觉眼前清晰了些。
晋六依旧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已经调整过来自己的状态,就在方才屋内突然暗下来的那几秒钟内,他也浑身颤抖,后背全是汗。
在茵萃殿已经有一段时日,晋六竭心尽力,完完全全在青墨身边为奴,从未有过二心。
青墨信任他,当作自己人一般对待。
可也正是这样,青墨开始有些怀疑,这个晋六,是否也有着何种特殊身份?
或许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
重新将目光放在晋六身上,青墨这次的语气要柔和不少,“我只知道你曾在钟贵妃宫中做事,与如霜熟识,可我不知你的身世背景,入了我茵萃殿,便是我的人,我待你如家人,我也希望你真心待我,宫中的险恶你比我清除百倍无需我再做强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以我如今的势力,大可以找一个令人放心的只属于我一人的心腹,可是宁愿相信你,只要你给我一个回答。”
今日青墨的话是想彻底与晋六摊牌,计谋一步步往前推进,身边的人显得愈发重要,稍一个不留神就会惹出大祸。
晋六了解的越来越多,几乎掌握了青墨最核心的秘密。
那青墨也必须掌握晋六的身份,否则便是一颗隐形炸弹。
晋六点头,他从来不善言语,平日里只是低头默默做事,更不会说些拉拢主子的话,此刻即便是被质疑,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到了嘴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每一句都成了一种徒劳。
青墨该说的已经说完,此刻只是沉默,用眼神给晋六施压,等待他的回答。
其实青墨心中有谱,只不过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晋六更加明确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未来才可忠心于她。
晋六又磕了个头,恭敬无比,“娘娘,奴才不过是个普通下人,一心只为主子做事,哪里有何神秘身份,生于平穷家庭,家中长辈无力抚养,小小的便过继给他人,前半生颠簸长大,入宫后日子好了些,却成了残缺之人……若非要说有何特殊,那便是……”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晋六扬起脸来,看向青墨,有些可怜巴巴的表情,像是想从青墨那里讨的一份理解,“奴才会入宫,完全是为了如霜。”
说完后,他又低下了头去,心中所有伤与痛的回忆倾泻而出,距离如霜的死已经数月,偶尔想起来,晋六仍旧放不下。
“什么?”青墨大惊,原本想问的话题早已抛到脑后,她此刻变得又是好奇又是心疼,“你是说……你与如霜在宫外便认识?你无需讲究什么规矩,直说便是。”
她听着“奴才”二子从晋六口中说出来总觉别扭,尤其是在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时候,她更希望听到的是清晰易懂的真相,而非那些虚伪的规矩伪装。
“是。”晋六点头,“我刚一岁便被父母过继给另一家人,说白了是卖了我还钱,那一家人也并不富裕,可对我很好,如霜……便是那家人的独生女,他们因膝下无儿子,才买下了我,我与如霜,其实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那后来呢,为何你们要入宫呢?在宫外岂不是更可安稳度过一生吗?”青墨忍不住追问,她已经完全进入了晋六的这个故事中去了。
晋六苦笑着摇摇头,“我的继父母都是普通百姓,无钱无势,未来更是不会有何大的建树,我一直期盼着能有平静安稳的日子,一辈子如此简简单单也是一种幸福,可如霜不同……”
长叹一口气,既是无奈,也是心疼,“她从小便心高气傲,希望能有更好的人生,在宫外或许一辈子也难有出头之日,所以,她想入宫。”
“入宫又能怎样?作为丫鬟岂不是依旧没有出头日?如霜为何如此傻!”青墨恨铁不成功,此刻生气的轻骂一句。
晋六表情痛苦万分,“如霜心气高,怎可能满足于一个普通丫鬟呢,入宫后,便可以丫鬟的身份接近皇子,甚至皇上,到那时,她会想尽办法一步步往上爬,直到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究竟终点在哪,我也不知,是妃子吗,或是皇后?我不知。”
青墨心里咯噔一声,听到这里,所有的一切也就都串了起来,如霜为何陷害钟贵妃,为何到茵萃殿来之后目光还盯着千式离与戚子风扬,为何要做这一切冒险的是,她只有一个目的,往上爬,把权力地位握在自己手中。
野心很大,可心思太浅,终会陷进去翻不了身,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
这便是如霜的人生,可晋六呢?他的人生又如何?
“如霜确定入选丫鬟入宫后,我不放心她,便跟了进来。”
晋六说的云淡风轻,一笔带过。
这一句话背后,暗藏着多少心酸痛苦,她不说,青墨也知道。
如霜入宫成为丫鬟,还有无数可想象的美好人生等着她,而晋六呢,想要入宫,只能成为太监。
那便是一生的残缺。
忍着这样的残缺面对心爱之人的步步为营,想要拯救,却无能为力,一步步,直至亲手埋葬如霜。
晋六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青墨呆住,眼神变得迷蒙,沉默不语,她心中全是对晋六的心疼。
茗薇也怔住,她盯着晋六,无法想象这个朝夕相处的男子,沉默寡言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样痛苦的故事。
许久,无人言语。
外边的风越吹越大,整个屋子似乎也在轰轰作响。
晋六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他朝着青墨又磕了个头,道:“多谢娘娘这段时日来对奴才的包容,只要奴才还在茵萃殿一日,便会衷心于娘娘,绝无二心。”
他说的真诚,只是听上去语气有些虚,像是很累的样子。
青墨很想安慰晋六几句,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停了下来。
不知过来多久,她打起精神来,努力让自己显得神采奕奕,“如霜并非无情之人,她与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达,即便这并非爱情,也是一种无可改变的感情,你们二人同在宫中多年,又都是服侍的钟贵妃娘娘,如霜……对你定是有情的,否则怎会在陷害钟贵妃害死所有人后,唯独留下了你,又将你一同带到茵萃殿来,她早已离不开你,晋六,如霜已经死了,这是意外也好,是报应也罢,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你还活着,便要往前看,带着她对你的情,一直往前走,你明白吗?”
晋六眼神噗的一亮,从未有过的明朗。
原来青墨早已看明白,自从如霜死后,晋六就意志消沉,变得更加沉默。
而近日青墨这一番话,将晋六的心结打开,是吗,如霜对自己是有爱的吗?
“娘娘……”晋六声音沙哑,猛地又磕了个响头,“多谢娘娘,奴才明白了。”
青墨的心突然变得柔弱起来,之前从前朝后宫那边影响而来的种种戾气,在这一刻全都消散,爱情这件事,是一阵微风,是一股清流。
我们都会因爱而变的坚韧勇敢,可也会因爱而更加脆弱不堪。
危险、残缺、寒苦的冷冰或是灼热的火焰,都挡不住那颗为爱而追逐的心。
皇上也好,奴才也罢,不分高低贵贱,那是由心而来的感情,从不受控。
外边又是狂风大作,瞬间变脸的天呼啸着像是要掀起风浪来。
青墨怔怔看着院里那棵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大树,万千思绪。
茗薇为她泡了一壶暖茶,轻轻走到她身边,开玩笑道:“小姐何时竟有了这样的技能,还能令一个人的心起死回生。”
“你就尽管嘲笑我吧,”青墨轻骂了一句,“晋六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太对劲,之前我并未细想,也是最近才觉得或许与如霜有关,果真……”
她的目光怔怔,茗薇突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那小姐如今可以完全信任晋六了吗?”
青墨一笑,倒像是苦笑,“不信任又能如何,晋六与我们已经是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没有别的路可走,信不信任,也唯他可用,只是……我总觉得他仍有事在瞒着我,没那么简单。”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或不为人知,或藏于内心,尤其身世,谁都没有那么简单。”
茗薇幽幽的吐出这句话,与青墨所想一致。
只是她此刻心中浮现的那个人影,是路连郢。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茗薇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