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懂。我帮你接,你修你的喵口禅去吧。”许玫剜了一眼无辜看着她却没有半点接电话举动的柠檬,无奈地放下手里的扫帚,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放心我免提,你也能听着。”
“喂!喂!周柠是我啊,悠悠妈妈。上次约好今晚过来辅导我们家悠悠功课的,我和老罗今晚要出差,你能不能早点来啊……喂?周柠?在吗?”
“你好。我是周柠的朋友,他在修喵口禅。我现在是他的带话人,您说。”许玫不知为什么脸上居然有了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啊?喵寇婵?是新的猫玩具?哦哦……带话人?是这样的,我们去年年末与周柠约定,正月初七到我家来辅导悠悠功课,帮我们带一带孩子。去年他的辅导方式还蛮新鲜的,悠悠下半年身体心情都挺好的。”
手机里突然插进一个男人的低声,悠悠妈妈停了一会儿像是倾听,然后开口问道,“呃……这位带话人,能让周柠接电话吗?”
“他?他在修喵口禅。大概就是闭口禅,跟那个类似的一种禅,和尚经常搞的那种,说了你也不懂。对,啥都行,就是不能讲话,只能对着你们喵啊喵的。”许玫望了一眼两腿叉开倚坐在地,额头微微有些汗的周柠,又补充道:“也许是得病了吧,感觉病得还不轻。”
柠檬揣在衣兜里的手指尖时不时摩擦着被紧攥在手心的红包,这使他的情绪有所舒缓,然后他福至心灵的来了一句:
“喵……喵嗷?”
许玫撇了撇嘴:“姐姐你听到了吗?嗯呢……对的,刚才那个清脆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猫叫声。是的哎,我也没想到周柠还是个急变魔音呢。”
“你等等……”电话里只有簌簌的声音,一会儿后,悠悠母亲的声音传过来:“你好,带话人。我们与周柠合作了有半年了,我们很信任他的。他昨天上午还跟我们通电话,说没问题的。”
“我来!讲了半天都不在点子上。你好,我是悠悠的父亲,我们需要到国外出差几天。悠悠六岁,半年的相处我们很信任周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声抢过电话正说着,被许玫给截断了话头。
“啊,我想起来了,你们是那个月亮湾独栋别墅罗悠悠的家长是吧?”许玫一拍脑袋,想起曾经听周柠讲过这一家子。
电话那边连忙嗯嗯的应了。
许玫对着周柠翻了个白眼。
柠檬歪了歪头,眼神疑惑。
两方信息交换完毕,罗悠悠父母两个半小时后登飞机,半小时后就得启程去飞机场。
“行,我带着周柠半小时内到你们那儿。”许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
“切……你家孩子是孩子,周柚还是周柠的女朋友呢。我说周柠,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喵个一天两天还好,等正月十五开学之后,你怎么说话啊?上次闭口禅的事儿,闹得你们学校的人怨声载道,差点让你退学的事儿,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啊?”
柠檬瞪圆了眼珠看着许玫大发脾气,手指感到兜里的红包有一阵阵的颤抖,他下意识摁了摁。
许玫吐了口气,觉得自己浪费的口水不如用在周柠喵口禅修行完毕之后,至少那时候面对的不是一个学猫学傻了的家伙。
闭口禅……喵口禅……
周柠这家伙分明是想憋一肚子的话,等修行完毕,说一个星期绝不带打岔的。
毕竟,许玫与余沁曾经真心被对面这家伙的滔滔不绝,给暴击了万吨伤害。
真不知道卧室里的周柚是怎么跟他谈恋爱的。
许玫进了卧室,发觉周柚依旧没有起身的举动,被子依旧蒙着脑袋。
“周柚,我回头帮你好好教训周柠这家伙。现在我得带着他去主顾那边,不然是要赔偿违约金的。三个小时后就回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帮你点个外卖?”
被子里没有声音,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许玫觉着这两个人都有些问题。
“难怪能凑到一起。”她小声嘀咕了一下。
……
“周柠,你疯了是不是!出个门有这么难!你刚才直说不去就是了,现在都答应人家了,不去你哪来的钱赔偿啊,别想着我借给你啊,老娘的钱是要买房子的!”
许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几乎抓狂。
死活扒着门不放手,脸色惊恐,四肢乱蹬的周柠,竟然——
不!
肯!
出!
门!
柠檬浑身上下与门誓死不休、共存亡的劲道,像是铁钳一样死死筘在门上。
许玫因为好奇曾跟着吴大峰学了点擒拿,可那只是技巧上的东西。
纯用蛮力,她哪里掰得开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只想待在家里的柠檬呢。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大呼小叫。
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柠檬面色发白,如同白纸,血色皆无,出气如风。
许玫满脸通红,如食辣椒,血色上涌,唇舌净干。
一阵猫地嘶叫声伴着几个人的喊闹声在楼道口响起。
柠檬在嘶叫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地松开手绷起身子,又立即扒着门,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回头望了望大门,又低头看了看楼道,竖起耳朵听了听楼下的声音,门内门外来回看了好几趟,犹豫了好一会儿,嘴里呼噜了两下,双腿一蹬,咻地跳出了门。
紧跟着砰一声响动,许玫顺手便将大门给带上了,手里还攥着一把钥匙:“走吧。没想到你小子还得猫叫才出门。真当自己是猫了啊。”
柠檬愣了愣,低头在地上嗅了嗅,然后看着门:“喵呜……嗷……喵?”
许玫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这时候楼道口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周柠啊,你们快点下楼把车开走啊,待会儿下班高峰期,会把路道给堵上的啊。”却是小区门卫老刘。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下楼。”许玫想了想吴大峰交给她的一些擒拿技巧,银牙一咬,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拧住周柠的某个地方。
只听嗷一嗓子,柠檬猛地推开许玫,溜溜地跃着台阶跑下了楼。
许玫只觉一股非常大的劲儿从周柠那儿推过来,登时往后一个踉跄相当不雅地跌了一跤。眼瞅着周柠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她只好自己扶着腰咧着牙慢慢站起来:“这家伙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似的。我的天!还有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啦。”
“姑娘,我看这周柠怎么是跳着下去的啊,你打不打紧,我这儿有些红花油,可以借你抹抹。”老秦打开门,笑眯眯地看着许玫,手里还真拿着一小红花油。
“谢谢了,老爷子。用不着。我看您老,还是留着待会儿自己用吧。”许玫站起身子,咔嘣一声,正了正腰骨——好歹是练舞蹈出身,跌打骨伤多少有些经验。
许玫刚到了楼道口,便看见周柠手脚并用地躲在门洞里,正眼巴巴望着外面。
一只黑色的大猫领着一只小黑猫,正与一只黄色的猫对峙嘶叫。
它们的周边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手上似乎被咬到,正龇牙咧嘴“疼疼疼”地叫着。
“这些野猫,明天全给它们绝育了!”
“我不同意,全他妈!咬得老子好疼!亏得老子打过狂犬疫苗!妈的。”
“我找几个捕猫人,用捕猫笼全给它们弄死!”这人话语刚落,旁边捂着手的男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个脑崩:“滚犊子去。你特么有良心没有,血淋淋的好看是吧!”
“周柠,你到底怎么了?”许玫走到柠檬跟前,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
柠檬看着她的身影,想要躲闪过去,却发现自己陷在门洞的角落里,无处腾挪。
无辜的眼神里流下了眼泪:“喵……呜嗷……喵……”
他这几声叫唤,许玫还没来得及明白,楼外对峙的黑、黄两只大猫倒是瞬间哑了声儿,摆着尾巴,疑惑地向这个楼道口里瞧去。
“老刘啊,我们每年缴的物业费可不少,能不能把这些野猫清理一下。”有人见到背着手不知荡悠啥的老刘说道。
“估摸着就这两天了。今儿讨论会没开成,明儿啊居委会再合计合计,你们有空的也可以去旁听一下。就我说呢,这流浪猫狗啊,没几个是打出生起就流浪的吧,多多少少还是一些人丢掉的。就说你卢毅吧,你家的那只母猫当时产崽子,我可是见着你扔在楼后头的啊,说不定这些野猫里头就有你家母猫的仔呢。”老刘眉头一挑,嘴角一翘说道。
这几个闹着的人相互看了看,都及时地闭上了嘴。
老刘做小区门卫有十来年了,常常没事儿就背着手与退休的安老爷子在小区里头溜达。
小区里不知多少事儿他都门儿清。
他跟王翠萍不一样,有事儿闷着不说。但若是说出来,那可就从来没顾忌过谁的脸色。
“不招惹它们不就得了。都散了吧。就这两天准儿有消息。”老刘抬起手朝着这几个人摆动了几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都到饭点儿了,不回去吃喝,等着老刘我请你们吃啊?”
那几个人嘿嘿了几声,各自散去了。
“周柠,你这是咋的了?”老刘眼睛紧,一早就看见周柠躲在门洞里。
“姑娘你那车待会儿可得把停车费缴一下,那车可停了不止五分钟咯。”老刘对许玫说道。
“他没什么,就是肚子有点疼,缓缓就过去了。刘大爷,我能把车开进来嘛?我付钱。”许玫眼看着周柠这状态不大对劲儿,向老刘说道。
许玫抬手摸了摸柠檬的脑袋:“周柠,我去拿车,你就待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就来。”
“行吧。跟我去传达室把钱交了。”老刘看了看楼道附近的那几只猫,又瞅了瞅门洞里的周柠,想了想自语道:“安老头儿这会儿也该下来遛弯儿了啊。”
“哎……姑娘,你有支付通没有,或者微聊,我刚申请了一个,我孙子说那个收钱方便……”老刘与许玫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远。
楼道附近人烟已散,只剩下三只猫。
两只大猫见人走了之后,迈着步子靠近了楼道口。
那只小猫疑惑地望着大猫,向四周晃着脑脖子看了看,随即跳着也跟了上去。
大黑猫在楼道外面看向柠檬。
四目相对。
柠檬哀哀地“喵呜”了一声。
那声音与猫的本音相差其实很大,甚至猫相互识别与叫声之间的关系也不大。
大黑猫回头朝着大黄猫摇了摇尾巴,两只大猫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往前多走了几步,然后停下。
大黑猫盯着门洞里的柠檬迟疑了片刻,抬起脚,落地时已经破天荒的进了楼道口。
它尾巴高高竖着,身子略有些绷,神情带着戒备,慢慢走到柠檬前面不远处。
尾巴绕过脚趾包拢着两条蹲坐地后腿,坐下。猫语轻撩了几声,黑色的鼻翼微搐了几下。
大黑猫疑惑地分辨了片刻,歪了歪头,有些不太确定地又往前靠了几步。
对面的人类不管是模样还是气味都与自己的那位老朋友不相干,但它还是感到来自本能的悸动感。
柠檬低着头:“嗷呜……喵呜……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大黑猫甩了甩尾巴,翘地高高的,然后又耷拉下来,在柠檬面前绕着圈,一会儿探头蹭一蹭,一会儿又似警告一般的低吼。
过了好一会儿,大黑猫停止了动作,重新坐到柠檬前方一米远的距离,翘着脑袋望着眼前的人类。
神色严肃,眼神犹疑不定。
大黑猫忽然间放低了头,眼神柔和下来,连身上的毛发都没有了绷紧炸起的意思。
它昂起头,缓步向前。
脑袋缓缓探进柠檬怀里,两条后腿蹬在柠檬的身上,前腿扒住他的双肩,一双琉璃般的眼珠怔怔地凝视着对方。
好久之后,它霍然转身跳下,眼神趋冷,离开了楼道。
大黑猫抬起爪子在大黄猫和小黑猫头上拍了拍,扬起头,向着已近昏晚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声。
大黄猫低声咕噜了两声后,也跟着张开大嘴嘶声力竭地凄厉嘶鸣。
它们的声音一个成熟,一个渐老,接着混进来一道很年轻的猫嘶叫声。
三只猫的长叫,在小区的各个草丛里都有了应和,不知多少猫,叫春一般的瘆人声音,夹杂在一起,长久不息。
周柠住所的卧室里,瑟瑟发抖的柚子探出脑袋,分辨着这些猫叫,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将要叫起来,调子刚刚扬起扬起,便在一声“嗷喵?”的疑惑里戛然而止。
“妈的!这些猫真不知死活!找死是吧!”
“叫尼玛比啊,还让不让老子睡个午觉了……哎?吃晚饭了啊!老婆,做晚饭了啊。”
“这些猫不会是知道过两天就要绝育吧,这是打算集体宣慰?”王翠萍正做着饭,听到小区各处响起猫叫声,问向女儿周羽迪。
“猫很有灵性的。也许,它们知道了吧。周柠家的大猫就能听得懂人言,可聪明呢。”周羽迪说道。
“行了行了,整天就知道周柠家,周柠家。有本事你把工作先找到啊。你能比得过周柚不?周柚年纪轻轻可是个编剧。你呢,家里蹲,都成什么样了!”王翠萍现在听到周柠两个字就想起这两天的事儿,心里烦得很。
周羽迪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就转进了卧室,房门砰一声摔上。
“不绝育不行嘛老伴儿?”早就见惯了母女拌嘴角的老周老神在在地问道。
“居委会咨询过宠物医院、救助站了。还有个什么cnr团体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打了电话明天也要来参与一下。都说猫发情也很痛苦,绝育了好。送进救助站,也能有个好的归宿。”王翠萍摇头说道,“本来说是今天来的,上午电话过来两家都有急事儿,这不,改明天了。对了,吃了晚饭,我去问问老刘,能不能请上安老爷子,听他家以前的小保姆说啊,他年轻那会儿是个动物救助组织的能人呢。”
“人不也是打母胎里繁衍出来的,这古今中外的事儿攒了一辈子也琢磨不完。你看看现在的新闻报道,前两天,一家公司爆炸,死了不少人,就占这么一点点的版面。明星事儿倒是多的很。唉猫要是能清静了,也就不用怕被人到处逮了。我觉得,那生存环境比人强!”老周咂摸着嘴,呸了一声,指着报纸上的新闻说道。
猫的叫声没有持续多久,便渐渐歇了下去,楼外的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昏沉的天色里,风趁着冬夜荡了起来。
“咦……第一次听它们叫春叫这么短时间。”许玫开着车沿着路径往周柠所在的楼行去,非得监督着她待会儿按时离开的老刘硬是蹭了一把车:“其实这些猫,很少能找到吃的。我经常看见周柚,就是周柠的小媳妇儿,拿一些猫粮在楼后头的角落里喂它们。喂完之后,自己打扫周边卫生,有时候带个喷壶,四处喷,好像是消毒什么的。老曹说这大半年猫尿腐蚀的地方少了很多。别看周柚这小姑娘整天高冷的很,可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哎……小心!”
“喀叱”一声车胎与地面的强行止刹,大灯前一只黑色的大猫歪了歪头逆着光看向车里头的许玫,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弧笑?
许玫眨了眨眼,大黑猫带着小黑猫,与那只刚刚对峙的大黄猫,晃着尾巴从车前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也许只是幻觉?
“黑猫叫大黑山。小区里的猫霸。那只黄色的大猫,我们叫它黄鼠狼,小区各栋楼的一楼厨房加装不锈钢栅栏全拜它所赐,当年偷吃的那个机灵劲儿,啧啧,可了不得!现在老了……只能跟在大黑山后头了。你说说,猫都是独来独往,现在都划地盘认扛把子,这算个什么事儿。”老刘对这个小区的一切都很熟悉。
“看着蛮可怜的。”许玫说道。
“老了,想发挥余热都没有那个精气神了。”老刘打开车窗往外望了望,随即开了门说道,“我去车后头给你引路,你接了周柠就赶紧走吧。”说完,老刘背着手仰起头向后拉了拉腰,慢悠悠地向车后面走去,渐渐他的腰又低了下去。
许玫进了楼道,看见周柠的身影,不由舒展了一口气。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脸颊有湿润的痕迹。
“周柠。”许玫蹲下身子,张开手指在柠檬面前晃了晃。
好一会儿,柠檬的眼神才聚焦到许玫的手指,然后是许玫的脸。
他望着她,出了一道长长的声调,哀哀的。
那音调听在许玫耳中,很悲恸。
如泣如诉,如猫如人。
“做猫很累。做人……也挺累的。”冬夜的风灌进楼道口,许玫往外面看了一眼,回身紧了紧衣服低声说了一句。
柠檬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越过楼道门洞,越过草坪,越过视野的尽头……
再也不会有暖阳下几只猫相互寒暄的时候了,之前整个小区的猫叫声,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他的手按着衣兜里颤抖不止的红包,心里头有了一点点说不出的,与过去周柚、周柠出门不相陪时不一样的痛楚。
这痛楚令他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