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景帝突然派人来福熙宫宣她,她就隐隐有些不安了,景帝话中有话,她相信苏沐定也能听得出来。
可是刚刚他所说的话……不是如同在景帝面前承认了他与自己的关系吗?
宫禁森严,她知道这宫廷之中最忌讳的是什么。苏沐身为这晋隋的一国宰相,断然是不得与后宫之中有丝毫的瓜葛。因为尽管只是空穴来风的传言,也会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酿成更大的后果。
更何况……她与苏沐的关系,根本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她也知道自己所犯之罪死有余辜,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苏沐与自己一起背负上这千古的骂名,她是万万难以做到。
一想到苏沐或许会因为此事招来杀身之祸,南宫云雪顿时就方寸大乱,颤抖着双唇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苏大人他……他……,”
“皇后,苏爱卿怎么样?”
景帝低眸看向她,如墨的眼眸里依旧蕴含着温柔得散不开的笑意,却又似乎带着能瞬间将人心透视的力量。
感受到景帝眼眸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浓,南宫云雪慌忙低下了头。
惶恐,惊愕,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后怕,内心一阵阵的颤粟不安。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如同透明的玩偶般系数暴露在了景帝这如炬的目光之中,想要四处逃窜却是无处遁形。
“臣妾,臣妾……”犹犹豫豫片刻,她颤抖着身子不敢开口。
“嗯?”景帝眼里笑意更浓,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温柔低沉的语气像是能蛊惑人心。“皇后想说什么?说与朕听听。”
“陛下——”
苏沐的声音突兀地想起,南宫云雪微愣,抬眸百思不解地看向她,景帝也笑着回过了头来。苏沐敛眉冷睨了南宫云雪一眼,仅仅是触及到那一摸惊慌失措的视线瞬间,便又对着景帝匍下身去。
“陛下面前,微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家父与昌邑候南宫鳌是世交,微臣与皇后娘娘确实是指腹为婚,年幼之时两家往来甚是频繁,也算得上是时有见面。只是……”
景帝端起石桌上的茶水悠然自得轻呷一口,慵懒的声线像是带上了些许漫不经心,“只是三年前朕下旨要立昌邑候府嫡女为后,所以爱卿与皇后的婚约便也不了了之?”
“陛下明鉴!”
眼见苏沐像是突然愤恨不已的模样,景帝不禁笑出声来,“爱卿此刻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在责怪朕夺人所好。”
“微臣不敢。”
苏沐的目光更是沉冷,看着南宫云雪的眼眸根本不像两两熟识之人该有的样子,反到像是隐忍着抑制不住的寒意。
“只是微臣一直都把南宫小姐当做自己的亲妹妹般看待,绝无任何男女情义。婚约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微臣绝不会听从父命迎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更何况微臣十年前离家学艺,一直与师妹朝夕相处……”
话到此处,苏沐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惶恐不安地看了景帝一眼。
景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爱卿怎么不说了?”
“臣不敢说,除非陛下恕臣无罪。”苏沐神色俞加惶恐。
“哦?”景帝眼里趣味更浓,挑眉看向她,“莫非苏爱卿与自己的那位师妹朝夕相处之后还暗生了情愫不成?”
苏沐暗暗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时隔多日景帝既然还能秋后算账,她知道他定然已是掌握了自己全方位的线索,所以他必然不会轻信自己的片面之词。
但是为了能让自己和南宫云雪能摆脱这“奸夫淫·妇”的泥淖,就算是胡编乱造,苏沐也得睁着眼睛编得煞有其事。
只是如若此事被仪阳公主得知,她自己或许会摊上更大的摊子,这才是苏沐最为担心的。
“爱卿怎么不说话了?是后面之事难以启齿还是如何?”
景帝慵懒的声音让苏沐瞬间慌了神。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没法再多做犹豫,她只得再次俯下了身去,“诚如陛下所言,微臣自是与师妹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装作坚定异常地说完这席话,苏沐内心早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本已是声名狼藉,世人唾弃。她如何还敢再给自己寻一条死路?不过同秽乱宫闱相比,不从父命私定终身或许更能让世人接受。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苏沐坚定异常的一席话如同石破天惊,让本就因为今日之事波澜起伏的南宫云雪心里更是波涛翻涌。
她脸色煞白得几乎透明,本就颤抖的双唇更是突然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惨白得宛如夏日凋零的残荷。
她浑身颤粟不止,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沐,像是想要从苏沐的眼神中看到任何异样的情绪来安抚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无奈苏沐回向她的眼神依旧是不可置疑的坚毅,隐隐之中还夹杂着万千的愧意。
他居然觉得愧对自己!南宫云雪苦笑。自己爱的人,甚至甘愿为他去死的人,居然觉得愧对自己……
景帝轻笑着摇头,起身把早已颤抖到麻木的南宫云雪扶了起来。
“苏爱卿的罪名果然数不胜数啊!如今又算是什么?薄情寡义?”
暗暗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苏沐身躯已是慌乱到赫赫发抖。可是为了假戏为真,她又凝目敛眉虔诚地向着景帝再次俯下身去,隐隐带着颤抖的声线依旧坚定异常,更是显得这决心下得不容置喙。
“陛下恕罪,微臣此生确实是非师妹不娶。”
此言一出,景帝唇角的笑意瞬间便凝固了住,抓着南宫云雪肩膀的手已不禁加重了几分。他瞥了一眼南宫云雪早已失魂落魄到空洞无神的眼眸,突然漫然笑出声来,“爱卿既然心意已决,朕自然会如了爱卿的意。”
御花园里依旧是飞花簌簌,阳光如雨。园中之人各怀心事,自然是没看到御花园门外飘飞而过的那一抹艳红宫装。
“不用惊动皇兄了,本公主明日再来向皇兄请安。”再次含羞带怯地抬眸看了一眼苏沐消瘦的背影,仪阳公主眉眼含笑,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行色匆匆就向着太后的坤宁宫而去。
在这一瞬间,平日里威仪万千的仪阳公主,竟也化作成了娇媚的女儿态。看样子,苏丞相这是硬生生把仪阳公主这柄尘封千年的寒冰利刃化作了绕指柔啊!
看了看仪阳公主消失在九转回廊尽头的艳红身影,再看了看园内依旧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各人。小银子公公暗暗心急,差点就不顾一切冲上去拉住了仪阳公主的衣袖。
哎呦喂!公主殿下,事情真的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子啊!
坏了,坏了!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屁股又要开花了。
……
夜深人静,树影横陈,一抹残月缓缓西垂。
宫灯万盏,微光氤氲。暗夜之中,这高耸威仪的晋隋皇宫竟安静得如同沉睡千年的女子。
苏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最后终是翻身下床席地坐到了矮桌边发呆。
景帝一直不下旨让她出宫,她久居深宫之中,宫外的事情对她来说几乎是与世隔绝。
如若她能知晓景帝到底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或许她还能早做措施,有所防范。可是这么几日下来,景帝每日除了上朝和处理朝政,最多的时间就是用来与她吟诗赋雅,她甚至都不能从景帝口里探到任何一丝有关于此的风声。
失忆至今,她虽然一直努力在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是丝毫没有所获。
紫苑是三年前才来到苏沐身边。从紫苑身上,苏沐也只能知晓自己的父亲苏闫与昌邑候府的南宫鳌是世交,只是五年前突然断绝了所有往。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些关于她和南宫云雪的零碎过往。
今日在御花园中,苏沐也是情急之下才用这几日紫苑暗中传给自己的零碎信息编造了这个谎言。南宫云雪身为昌邑候府嫡女,确实与苏家公子指腹为婚,不过苏沐相信那与南宫云雪指腹为婚的人不太可能会是自己。
这次她是让紫苑去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久久不见回音,她心里难免胡乱猜测,就担心紫苑那里真出了什么事。
思索片刻,苏沐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自从她暗中推波助澜自导自演了“以色侍君”的弹劾戏码之后,景帝的寝宫更是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尽管苏沐居住的这偏殿并不宽敞,她却是时刻都能感觉到无数隐在暗处无可分辨的气息。
小银子公公一把年纪了依旧坚守在苏沐的门外,对苏沐甚至比他自己的主子还上心。
这样严实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苏沐也觉得难为了景帝还要为了自己调动了这么多的宫中暗卫。就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从这宫守卫森严的深宫内院飞了出去不成?
或许紫苑的信息送不过来也因此有关吧!苏沐不禁安慰自己。
心情尚且有一丝好转,苏沐熄灭了灯盏上床就寝。
门外的小银子公公一直守着苏沐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看着景帝寝殿里的灯盏也瞬间熄灭,这才敢靠着廊柱眯起了眼睛。
活了大半辈子,他竟是年过半百才遇见了这两个最能闹腾的小祖宗。一个是自己侍奉了二十几年的自家主子,一个是自己看着自家主子为其闹腾了好几年的苏丞相。
此刻小银子公公早已经是顾不上去好好反省自己年轻之时是不是造了什么孽了,如若他自己真能煞费苦心让房里这最能闹腾的小祖宗真能不再闹腾了,他也就算烧高香了。
冥思苦想之下,小银子公公渐渐进入了梦乡。
正直此时,一团娇小的黑影借着层层叠叠屋檐的掩蔽顺墙而上,没到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苏沐所在的偏殿。
眼见苏沐殿门紧闭,那黑影也不慌不忙。立即悄无声息顺着廊柱攀爬而上,跃过回廊,撬开窗棂便飞身跃了进去。
像是感觉到异动,小银子公公茫然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苏沐紧闭的殿门。
四下一片寂静,殿内的清晰传来的呼吸声依旧平稳有力。微风拂过,只有远处几株竹丛沙沙作响。
小银子公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跟着主子久了,竟也学会了草木皆兵。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