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贵斜倚在窗前,手捧着一卷蓝皮白底的《司马法》,却是连翻开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只恨不得将这书团上一团,直接塞进自家娘子嘴里,好落得一时半刻的安宁。
三天前梁山贼终于退回了老巢,吴金贵便也带兵回了东平城,卸下了满身的重担,原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谁知打从昨天回到家中,这聒噪的婆娘竟是片刻都不让他清净。
真不知道她那瘦骨嶙峋的身子,怎藏得下这许多的口水!
老爷,您倒是说句话!
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怎么忍心
听说那武大每天都要吃一颗人心两副肝胆,似这般魔王,便是吓也把人吓死了,更别说还要与他睡在一处,老爷,你就
听她越说越离谱,吴金贵终于忍不住把书往地上一摔,怒道:够了!你这婆娘怎得听风便是雨?再说了,不是还有人说那武大是佛陀转世吗,这你怎么就不信了?!
若是往日里,他这般发作一番,吴夫人早就吓得阵脚大‘乱’了,可如今事关宝贝‘女’儿的生死,她却说什么也不会退缩半步。
就见她只楞了一下,便又抹泪跺脚道:你莫要哄我!那家佛陀是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听说那武大前世却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精’,最是无法无天作恶多端,连天上的神仙都杀了许多——我那可怜的月娘啊,竟是有娘生没爹疼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你你这胡搅蛮缠的婆娘!我我我我
吴金贵气的三尸神暴跳,伸手‘欲’打,可想起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却又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最后能颓然的在书案上捶了一拳,恨声道:你当老子不想救回‘女’儿?可可你也得容我想个万全之策啊!
老爷,您先带兵过去,路上再想也来得及!
吴夫人却是一天都等不得了,这些日子里她担惊受怕,几次梦到‘女’儿被浑身是‘毛’的妖怪压在身下,撕的肠穿肚烂,吓的她整宿整宿的合不拢眼。
而且她这些日子也不是干等着,就见她从袖子里取出几块白娟,献宝似得往吴金贵眼前一送,道:老爷且看,这是我与玄青观龙云道长签下的契书这是白云山祥润大师的这是慈航庵清惠师太还有东城马道婆小韩村的跛脚道人前‘门’街的癞头和尚
等等!吴金贵越听越心惊,忙拦住了她,捧着那一叠白娟颤声道:你你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吴夫人却是避而不答,只信心满满的道:老爷,有了这么高人相助,那妖人就算再厉害也得甘拜下风!
我问你‘花’了多少钱!
也也没多少,就四四千多两银子。吴夫人心虚的爆出个数字,不过马上又强硬起来,梗着脖子道:这算的什么,只要能救出‘女’儿,便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你你你你
吴都监只觉得心口窝生疼两眼金星‘乱’冒,要知道他这般驻守内地的武将,可不比人家文官清贵,平时除了吃些空饷外就没有多少进项了,再加上平日里开销也大,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积攒了上万银子,谁知一个没看住,便被老婆败出去三分之一!
他指着妻子,将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却是半响挤不出一句整话来。
吴夫人倒也硬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依旧梗着脖子道:老爷若是心疼银子,便把妾身杀了都行,我只求你把月娘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夫妻俩四目相对半响,吴金贵忽的飞起一脚将书案踹翻在地,然后暴跳如雷的狂吼道:直娘贼,真是一群直娘贼!骗钱都骗到老子头上来了!来人,快来人!与我点齐兵马,老子要把那些狗屁高人全都砍了!
话音未落,真的便冲进来一名虞侯,但见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英‘挺’,眉宇之间却和吴夫人有几分相似。
这虞侯进‘门’之后,见到里面的情景便是一愣,随即忙跪倒道:姑丈且先息怒,因小侄有重要军情回禀,这才冒失了些。
却原来,这人竟是吴夫人的亲侄——他自然看得出,方才是姑姑与姑丈起了冲突,却聪明的将这份怒火揽到了自己身上。
吴金贵见进来的是他,也不好在娘家人面前让妻子下不来台,于是摆了摆手,道:好了,我们有正事要谈,你且先回去歇着,‘女’儿的事我自有道理!
吴夫人悻悻的离开之后,吴金贵示意虞侯将书案扶起,这才沉声道:二郎,我不是让你留在祝家庄,打探那些梁山贼人的消息么,你怎得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因为这次梁山贼寇退的突然,几乎毫无预兆可言,细思之下实在有不少可疑之处。
所以吴金贵退回府城的时候,便安排了自家内侄,留在独龙岗祝家庄打探消息——祝家庄是东平府与梁山之间规模最大的村镇,因此陈太守特地选择此地,当做了临时屯兵之所。
那二郎忙恭敬的拱了拱手,道:大人,小侄在祝家庄打听到一个消息,觉得事关重大,便急忙赶了回来。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这消息,说不定还和姐姐的事情有关。
什么?!
吴金贵一下子跳了起来,撑着书案身子往前一倾,急道:你快快讲来!
那二郎忙把事情讲了一遍。
他虽然是奉命留下来打探消息,不过一切都有祝家庄的人代劳,并不需要他亲自跑‘腿’,每日里只和那祝家三兄弟厮‘混’,过得好不快活。
然而一个突然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再也快活不下去了——根据祝家庄探马来报,说是梁山表面上和陈太守对峙,暗地里却分出了一哨人马,偷偷攻下了阳谷城,劫掠了官仓里的粮饷兵器不说,竟还放火烧掉了县衙!
至此,梁山贼入寇的真正目的已经完成,所以才合兵一处,从容退回了老巢。
听到这个消息,二郎当场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耽搁,于是连夜骑马赶回了府城。
竟有此事?!
吴金贵缓缓的倒回了椅子里,就仿佛矮了当头一‘棒’似的——即便贼人的话有些不尽不实,火烧县衙劫掠官仓这样的大事,想必也不会有假!
随即,他又在书案上重重捶了一拳,骂道:直娘贼!那李达天是干什么吃的,怎得竟让贼人进了城,还做下这等大事?!
上次去阳谷,吴金贵就对李达天十分不满,现在更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要知道现在可是他高升的关键时刻,如今出了这等纰漏,别说是高升,不遭贬斥就是好的!
姑丈。
二郎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道:听说是那妖人武大,与贼人里应外合,这才
什么?又是这厮做的好事?!
吴金贵一听到武大二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跳将起来,正准备再次把书案踹翻,忽听‘门’外有人嚷道:老爷老爷!城‘门’官方才找上‘门’来,说是说是咱家小娘子正在城外候着,要进城省亲!
一听这话,吴金贵那条‘腿’举在半空之中,既忘了踹也忘了收,金‘鸡’独立了半响,才难以置信的吐出了四个字:怎怎么可能?!
大人!
二郎却是喜形于‘色’的道:是真是假,容小侄到城外一看便知!
说着,冲吴金贵一拱手,也不等他点头同意,便径自出‘门’去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