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终于明白,为何中国自古以来,重男轻女。
男子能下考场,获取功名,能上战场,博得荣誉,光宗耀祖,传宗接代。
女子不能。
甚至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根本和娘家半点关系也无。
更重要的是,男人越多,家族势力就越庞大。教育是从“孝”字开始,一个孝字,能让所有的儿子凝聚在一起,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家族繁荣,让子孙昌盛。
这是名门的荣光。
换句话说,即便是从氏这样的大族,万一到后代子嗣单薄,人丁不旺,那么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突然理解了何书礼,也理解了何儒年。
她不是被何儒年用三百两银子卖掉的,而是败给了春娇肚子的儿子。那个叫作何长谨的弟弟。
而何家从何儒年开始,是衰败还是兴旺,也就看何长谨,这个还不满周岁的黄口小儿的了。
何家贤终于释然。在何儒年心中,家族兴衰,比一个女儿的婚姻,可能重要了一百倍不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不是指孩子,而是指男丁。光是这一点,若是没有何长谨,何儒年不孝的名声是背定了。
何家贤突然想到何老夫人,这个婆婆,也曾做过翰林夫人,怎么会由着何儒年这些年没有儿子,却不给她纳妾?
真是伟大的老太太。
酷暑来了,从家送的那翁冰,早就用完了。何家贤每每在炎热的午后,坐在凉亭里避暑时,都十分想念现代的冰箱冰棍冰激凌。
哪怕是一盆冰水也好。
可惜没有。
陈氏大约是节省银子,今年也是强忍着酷暑,没有用冰。
何家贤除了晨昏定省,基本不与她打照面。
方其凯却跑过来,从何家贤一指:“坏人,赔我的姨娘来!”
原是沈姨娘中暑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大夫来瞧了只说是身子虚了,又晒在毒日头下站了太久的缘故。
沈姨娘正当年轻力壮,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怎么会身子虚。
方玉露告诉方其凯,是上次同何家贤一同落水留下的后遗症。
方其凯这才找来,毫无规矩,不懂礼貌。
熊孩子。
何家贤一笑,根本不理他。
方其凯不依不饶,在何家贤起身回去的时候,兜头就朝她撞过去。
何家贤吃了一惊,吉祥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的头:“四少爷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这个坏女人赔我的姨娘。”方其凯喝道:“小爷跟你们拼了。”却被吉祥大力气按住不能动。
“放了他。”何家贤下令,不再理,回汀兰院。
方其凯却跟着她。“你再对我动一下,我保证你明天就看不到你的姨娘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姨娘,我能不能做得到!”何家贤冷冷的道。
方其凯一愣。
他不用问,就知道答案。
沈姨娘自落水后,时常会叮嘱丫鬟们,不要招惹汀兰院,说“没想到二奶奶平时不动声色,却是个蛮厉害的人。”他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因此想动手又不敢。放弃吧又觉得没为姨娘报仇不甘心。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跟在何家贤屁股后面,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何家贤见他还算识相,想到子嗣单薄这件事,又想到沈姨娘如今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里一动,走到汀兰院后面一间客房,方其凯跟着进去。
何家贤走到门口,吉祥早得了令,将也要往外走的方其凯一拦,在往里一推,门咔嚓一声关上,落了锁。
“臭女人,放了小爷!”方其凯踢门大喊。
没人理,没人应,没人搭腔。
“快点开门,小爷出去了有你们好看。”又是大喊大叫。
没人。
“开门啊,快点开门,我饿了。”
声音消失在空气里,听不见回响。
半个时辰后,方其凯终于怕了。
他有气无力的拍门:“坏女人,你害了我姨娘还想来害我,我要告诉父亲。”
外间终于有声音了:“二奶奶的饭来了……”
方其凯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我要吃饭……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方其凯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叫着。
没人应。
从中午到晚上,世间上的人似乎都死绝了。
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沈姨娘拖着病体昏昏沉沉的过来:“二奶奶,您放了四少爷,他不懂事……”
“出言不逊,我想我这个二嫂应该有资格管教罢。”何家贤笑着:“沈姨娘回去吧,不必担心。”
“四少爷一向是由夫人管教的……”沈姨娘搬出大山。
“那姨娘去请示夫人吧。忘了说了,上次姨娘还跟我说,夫人看我不顺眼呢。”何家贤慢条斯理,沈姨娘不敢再说。
到底陈氏还是听见信,过来了,一齐来的还有方老爷。
何家贤见这么大阵仗,看来陈氏是上次在夏衣上被她掣肘不爽,这是要找回场子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笑着道:“父亲是来接四弟的罢。”
说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叫吉祥:“你把四少爷说的那些话,学一遍。”
吉祥鹦鹉学舌,一句没错。
肯定不会错,二奶奶下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逐字逐句都记下来,叫她背了好久呢。
方其凯被他的丫鬟从房间里扶了出来,见着何家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臭女人,小爷杀了你……”
话音未落,胸口已经被方老爷一脚踢上:“小畜生!”
何家贤听他骂得搞笑,见有些丫鬟反应快的,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沈姨娘抱着孩子心疼的大哭起来。
方老爷也有些后悔,不该对一个孩子出手。想上去问问,胳膊被陈氏一把拉住。
“老爷!”陈氏摇摇头。
方老爷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下手管教了他,这时候再去问候,岂不是助长他的气焰,于是往方其凯身边走了几步,停下了。
陈氏看戏演得差不多了,对方老爷说道:“老爷,虽说老四不对,可老二媳妇这样关着他,不给吃喝,也过分了些。”
“父亲可愿意给我三日时间?”何家贤根本不接陈氏的话,直接对方老爷道:“三日后,若是四弟还是这般桀骜不驯,我自愿领罚。”
方老爷一愣,没有转圜过来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见过我爹爹管教顽童,只三日,便好了。四弟是方家的希望,我不想他就这样,再成为二爷那样的人,我想试试。”何家贤编了个理由。对不起了方其瑞,把你当了反面教材。
方老爷沉思,不理会陈氏挑拨离间的话。
允了。就三天。
“这三天,希望父亲每日能抽出空来,瞧瞧儿媳的进展。”何家贤瞧着方其凯虽然被方老爷踹了一脚,却仍旧是盯着方老爷看,一面惧怕,一面渴望。
渴望他的靠近和问候。
这眼神她太熟悉,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何书礼六年。
可惜,全是一场空。
方其凯再熊,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渴望父亲的亲近和照顾。
沈姨娘不敢违拗,再听见大夫说方其凯不过一点淤青后,依依不舍的回了她的院子去。
何家贤让了方其凯进屋,又命人给他端来饭菜,方其瑞一把打掉:“坏人,小爷不吃你的东西。”又胡乱将何家贤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摔碎了,茶水淋湿一地。
“这一份饭菜五两银子,茶壶另算,去账房核实了价格,记在账上!”何家贤冷笑着:“在我这里撒野?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你什么意思?”方其凯怒目而视。
“没什么意思,你不吃的,打掉的,破坏的,我全都记在账上,到时候找你姨娘一并赔偿,我倒是要瞧瞧,她这些年攒了多少体己银子,够不够你这样赔法!”何家贤直言不讳告诉他,明显看到方其凯愣了下来。
“还有,吃完饭你就回刚才的房间里去吧。”何家贤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对待孩子,越高深莫测,他越摸不着底,就越容易怕:“我放了被子,你自己睡吧。”
“我不干,我要回院子里去。我要我姨娘。”方其凯一听又大哭大闹,拒绝吃吉祥给他重新端来的饭菜。
“可惜啊,由不得你了,我不是你姨娘,不会惯着你的。”何家贤摸摸肚子:“你差点害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这才是开始,你等着吧。”
方其凯仍旧是大哭大闹,不住的打吉祥,却不敢再动何家贤。毕竟,方老爷那一脚,虽然没有用足太大力气,可确实踢在了他的心窝。
吉祥和婆子们将哇哇大哭,胡乱挣扎打闹的方其凯拎了起来,扔进了那间房子。
夜里也不知道方其凯哭骂了多久,方其瑞被吵醒,对何家贤道:“你确定真的要插手……他被教成这样,是夫人的默认和沈姨娘的迎合……不干你的事。”他还是想何家贤袖手旁观,不要管事,这样更安全点。
“他是方家的子孙,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叔叔。”何家贤笑着:“我不是圣母,但是,我们确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本想着,父亲百年之后,我们分家了带着梅姨娘另过,平淡安稳就是。可是你上次说,这个家业,你要一力承担起来……”
何家贤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以后的方家,兄弟能齐心协力,家族能守望相助,而我的孩子,就降生在这样的人家里。”
方其瑞沉默了半响,才道:“你比我想的深远。”
“主要是我这理想有些远大。”何家贤自嘲的“呵呵”:“你现在一门心思全在生意上,能顾好眼前都不错了,哪里有长远的计划。我也是看了从家,才想到父亲一味逼你读书的期望。”
“所以,我也是有私心的。”何家贤将头靠在方其瑞肩膀上:“若是四弟能够调教过来,好好进学,那走仕途的路子就归他了,你就解放了,再也不用人前伪装人后受罪。”
“原来我的小娘子是心疼为夫啊。”方其瑞用鼻尖蹭蹭她的脸:“为夫有机会一定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只是我生个女儿,你不许嫌弃她……”何家贤见此刻氛围很好,趁机说道。
她作为女儿,被嫌弃了两世,她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受这样的罪。
“自然,她是我的孩子……我会护着她,庇佑她……”方其瑞点着她的肚子:“何况她的母亲,是我的……”
“娘子。”何家贤顺利的自觉接上,只听着无比受用,瞌睡虫上来,睡了。
“是我的今生挚爱。”方其瑞抚弄着她的头发,接上最后一句,搂着她不再纤细的腰身,也睡了。
方其凯叫了大半夜,也终于累了,往地板上打好的地铺上一滚,睡了。
方府,万籁俱静。
翌日一早,吉祥砰砰砰敲门,把方其凯吵醒:“四少爷,起床吃早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没有动静。
方其凯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吉祥又是砰砰砰敲门:“四少爷,吃午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五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滚,小爷不吃,放小爷出去。再不放,小爷烧了你的房子……”方其凯饥肠辘辘,还在骂着。
吉祥有些沉不住气,望向一边视察的何家贤,见她摇摇头:“两顿不吃饿不死。”
吉祥把饭端走了。
到了晚上:“四少爷,吃晚饭了……”话没说完,里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给爷吃饭……”
吉祥忍不住扑哧一笑,开锁,还没打开门,方其凯从里面大力把她一推,挤过门缝跑了,无头苍蝇似的跑到院子里,愣住了。
何家贤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的:“四弟,去哪儿呢。”
“我不要你管,你这个臭女人,我才不是你弟弟……你家那么穷,还敢到我家里来耀武扬威……”方其凯气呼呼的乱骂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