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剧烈咳嗽,想说话却不说不出什么来,使劲吞了两口咳出来的痰,才对着何家贤无力的招手:“二奶奶……”
何家贤就要迈步过去,梦梨一把拦住:“二奶奶,当心过了病气……”
“不要紧,我会注意。”何家贤靠近了些,挺着肚子蹲不下来,只能站着居高临下的瞧着冯姨娘已经完全凹塌下去的面颊,枯瘦的容颜哪里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是五十老妪也不为过。
方玉静又哭了出来。
何家贤想了想,扶着床沿慢慢跪下来,这才不会压着肚子。
冯姨娘惊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二奶奶,不可……”
“没事,冯姨娘有什么话说罢。”何家贤制止她,按住她青筋爆出的手,轻声道:“您躺好,大夫马上就来了……”
“咳咳……”冯姨娘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对方玉静道:“你回一趟咱们的院子,把我那个黑匣子拿过来……”
方玉静抹抹眼泪,依依不舍的瞧了冯姨娘一眼,往外跑过去了。
何家贤握着冯姨娘的手,没有一点儿温度,没有一点儿肉,全是粗糙的皮,忍不住眼泪滴下来:“怎么病到这个地步……”
“这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冯姨娘眼泪干涸在脸上。
“姨娘别信命,你会好好的。命是人定的……”何家贤见她毫无生存欲望,急忙劝解。
冯姨娘苦笑:“若不是命,若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五小姐一点儿泻药,就能让二小姐流产?这就是老天爷存心不要我们好过啊……冯姨娘悲恸哭起来:“因此她要报复,要把五小姐给人做妾……都是命。五小姐命苦……二小姐也命苦啊……就让我这条命,抵了那孩子的命,这样两下干净,求她放过五小姐。”
“五妹妹还小,以后有的是福气。姨娘别说这样的话,您还要看着她嫁人呢。”何家贤听到“抵命”二字,想到无端端失了孩子的方玉婷,总算有点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恨。
若是此刻谁要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一定要那人偿命。
只能说,造化弄人,方玉静本无害人之意,却导致了惨烈的结果。
“二奶奶,您看顾着些五小姐。这府里,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了。那匣子里是我毕生攒下的细软,给五小姐……做嫁妆……”冯姨娘断断续续的将这些话说完,便没了什么力气,躺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好。我答应你。”何家贤急忙点点头,泪如雨下。
方其瑞因不方便进来,一直在佛堂正厅候着,到门口敲门:“大夫来了!”
大夫给冯姨娘把完脉,摇摇头:“老朽只能尽力,本是小病,没能好好养着,吃喝也不足……如今回天乏术……”
方玉静端着匣子站在门口,听见大夫这么说,放声嚎啕大哭。
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
陈氏没想到冯姨娘病到这个程度,翌日一早得了消息,倒是有些内疚,将一应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人来回我。”
那妈妈便被杖责五十,当场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方老爷在外面忙着谈生意,听到冯姨娘病入膏肓的消息后,路上连续颠簸了两天赶了回来。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当的家。”方老爷气急,指着陈氏大骂:“你若是不能,趁早把位置让出来,别方家的人都死绝了你还不知道。”
尽管上好的药材不段的往她嘴里送,冯姨娘到底没活过来。
陈氏不敢吭声,无话辩解。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将冯氏风光大葬,以示救赎。
方玉静早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如鬼魅,如木偶,不发一言。
谁也没想到,在何家贤的孩子出世之喜前,方家先办了一场丧事。
方玉婷赶回来看热闹,笑着看着早已经不成人形,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形同一片枯叶的女孩,阴毒的笑了。
陈氏无声的瞧着她,想到如今提起来就是燕州城笑柄的方玉露,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无心做恶毒的人,是方玉婷算计她,要挟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白白丢了冯姨娘的命!
可如今她是侍郎夫人。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她只能先忍了这口气!
尽管实在难以咽下。
冯姨娘发完丧后,方玉婷在佛堂前面拦住方玉静,趁四下无人,高傲的笑着:“如今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儿了罢,我就是专程回来看你笑话的。”
方玉静不说话,眼皮子都不抬。
“怎么,哑巴了?我有时候真是恨不能毒死你!”方玉婷捏起方玉静的下巴,小小尖尖的,握在手心中,似乎稍微使劲就能粉碎:“可我偏不。我要一点一点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你看看,你的报应来了。你年纪那么小,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方玉婷厉声大骂:“所以呢,你的姨娘,给我的孩子抵命来了。她死后,一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让让。”方玉静出奇的平静。
“我偏不让。这只是开始,你且等着吧。”方玉婷阴毒的说道:“整个方家,有谁是真心喜欢我?没有,这些年,一个都没有。”她突然伸出手扼住方玉静的脖子,脸憋得青紫,手上却并没有使劲:“别的女人怀了身孕,回娘家都是爹疼娘爱的,可我回娘家,连一个真心道喜的人都没有。唯独你,你笑着恭喜我。”
“是了,你一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年纪又小,天真烂漫,我当你是真心的。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恭喜我。我也是真心想跟你分享我要做母亲的喜悦,可是你……你居然如此狠毒……”方玉婷眼中凶光毕露:“我肚子疼的时候,我怕得要死……现在,我掐死你,你怕不怕……”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方玉静抬起尖瘦的脸,双目灼灼盯着方玉婷,尽管脖子被掐得快不能喘气,眼里却毫无惧怕之意:“……一条贱命……而已,你……尽管……拿去。”
“姨娘,你别怕,我来陪你了……”方玉静闭上眼睛。
“你想的美!”方玉婷松开她,竭斯底里大吼:“你害的我死了孩子,那你死了一个姨娘算什么?还想黄泉路上作伴?你休想!”
“不可能!你别什么事情都推到五小姐头上!”何家贤怕方玉静一个人留在佛堂想不开,吩咐好汀兰院的事宜,急忙带着吉祥过来,就听到方玉婷的话,一面心疼她,一面却又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事情都攀咬方玉静,气不打一处来:“二姑奶奶,容我说句公道话行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却根本不等方玉婷的允许,径直说了出来:“若非你自己身子骨不好,五妹妹那一点儿泻药,根本就害不了你的胎儿!或许你的孩子本来就不结实。大爷的通房合景,前段日子流产,大夫就说是孩子自己不争气……”
“胡说八道。你别红口白牙的把事情扯到我身上。我孩子好着呢,!若不是被老五心思狠毒,在泻药里面加了麝香……”方玉婷说着说着住口,满脸狐疑的瞪着何家贤:“你说什么?泻药……”
“不对不对,分明是麝香……五妹妹自己承认了的。”当初她肚子疼的晕过去,醒来时大夫已经清理好了。后来她去问了大夫,说是泻药里面含有麝香的缘故。好阴毒的手段!
“什么麝香,我可不知道。”方玉静冷冷的道:“你非要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当初害了你流产,我虽然是无心,但是到底对你不起,我有什么好辩解的……”
何家贤早就听懂了其中的端倪,忙拉过方玉婷:“二姑奶奶借一步说话。”
方玉婷瞧着方玉静仍旧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知道何家贤此刻的话绝对是有益的话,跟着她绕道一边,满脸震惊:“她说的是真的?”
“二姑奶奶细想,当初孩子没了,五妹妹二话不说就认了。若真是她,她还会迂回的手段,先下泻药,再下麝香?多此一举?”何家贤见方玉婷回了理智,忙分析道:“再说,麝香是名贵的东西,我到方家这么久,见也没见过,冯姨娘什么身份地位,五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方玉婷听她说的有道理,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怒道:“我不管她有没有,我就是找准了她了!若不是她起了歹心……我又怎么会受暗算,又怎么会这么久了再没有身孕?又怎么会……”方玉婷攸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蹲下身来,嚎啕大哭,悲恸欲绝。
“孩子还会再有的。”何家贤感受到她的哀伤,在一旁劝道,待她情绪好多了,才道:“若是你一味错怪五妹妹,“那你的孩子就永远含冤莫白,在黄泉路上看着他的仇人逍遥法外了。”
“她就清白了,她就没干系了!何家贤,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放过她,我告诉你,不可能!”方玉婷厉声道:“就算不是她亲手害了我的孩子,可也是她给了那害人的人机会……”
何家贤见方玉婷又开始不讲道理,冷冷的道:“自己想去吧。那人今日害了你,你没抓到她,明日还会害你的!”
方玉婷浑身一个哆嗦,不再说话。
三个人沉默许久后,方玉静才擦干眼泪,轻声道:“当初给我买药的柳朵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当初她说她认识闹市里卖药的西婆子,我才让她去买了泻药的。”
西婆子?方玉婷记住了这个名字。嘴上却不遑相让:“你别以为随便指个人我就信了你了……你的罪孽死了都恕不干净!”
“五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个丫鬟过来问话,瞧着何家贤和方玉婷行礼:“二姑奶奶,二奶奶。老爷和夫人允了五小姐以后由梅姨娘照料,跟梅姨娘住了。只白天念经到这佛堂来。”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本担心冯姨娘去了,方玉静年纪又小,一个人住在这佛堂不安全,没想到梅姨娘已经先作了安排。
冯姨娘病重的事情,佛堂的那个妈妈瞒得严实,方玉静又没什么本事传话出去,闹得命都保不住了才让人知晓,梅姨娘也是伤心了哭了好一阵子,责怪自己疏忽大意,毕竟之前她能在院子里说话的,也就是冯姨娘了。
方老爷也就算了,陈氏居然也允了方玉静去跟梅姨娘住,得个庇护,可见是不给我脸了。
方玉婷听了丫鬟的话,暗暗的想。先前陈氏答应她不给方玉静好日子过,这么快就翻脸了?
想了想,便道:“我要回去了,二嫂莫不如陪我走一趟,去跟母亲辞别吧。”
“汀兰院还有事……”何家贤正推脱呢。
“辞别之后,我去一趟闹市,找一找那个西婆子。”方玉婷露出一点儿信息:“二嫂不跟我去,我就没什么心思去找人了呢。”
她真是处处懂得要挟别人。何家贤愤恨的瞧着她,嘴上却松动了:“好。”
算了,就当为了方玉静以后的安宁。
“母亲真是宽宏大量,爱女心切啊。这么快就又安顿好了五妹妹。”方玉婷一见陈氏,就话中有话的讥讽。
陈氏笑着道:“老爷心疼老五,她刚没了姨娘。”
“呵呵,这后院的事情不是向来母亲做主?玉婷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一天,一件事情出过岔子的。”方玉婷并不接受她的托词,笑着对何家贤道:“二嫂,前几日从夫人给我下了一帖子,约我明日去她家打牌呢。你同我一起去吧。”
何家贤忙推辞:“我身子不方便,也不会打牌。”
“你是不知道那从夫人是谁吧。”方玉婷轻蔑的笑:“她家是燕州城的簪缨世家,一门三进士呢。曾祖曾经入阁,为我朝三相之一,一百多年的大族……到从老爷这一辈,家里都还有七个人在做官,在这燕州城里,除了咱们侯府,也就是他家了。看你成日里闷着,我带你去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