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三井财团。”梁梓谦喃喃的道。“那小崽子居然是三井的继承人啊……”
他语句临末抬起腕子稍一招手,候在门廊下的两个人迅速走了上来。
“谦哥。”两个人异口同声。
梁梓谦微微点了点头,低垂的睫影印露在肌理上。他沉着气略顿了几秒,随指了指旁边一张沙发,说。“你们俩坐。”
二人依言坐下了,先入座的小青年似乎对眼前的状况颇感新奇。
他带着一丝试探的语气问。“这个萧家,好好的绑别人家小孩儿做什么,还一养就是十几年,他家不是藏了一队专搞破坏的小特务吗,当初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呢?怎么,还不够用的?”
梁梓谦沉默着没有立时回答他,倒是客座上另一个年长些的男子开口道。“你安静些小郭,没看谦哥在想事情吗……”
“还想什么啊。”青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转脸对着梁梓谦便说。“咱们就直接带着人杀到萧家老宅子去,把小姑姑的东西都抢回来再好好收拾那两个下作混蛋一顿……”
“不行。”梁梓谦这头坚决打断了他。
只见他以拇指摩挲着手心里那一支小小的芯片,流连之情溢于言表。
“你以为萧青赢两兄弟在那边经营这么多年是白费的么,杀过去能做什么,让我们的人去送死?”
小青年瞿然间踧踖哽喉……
梁梓谦从容的交手扼腕,口中不由得轻轻一叹,他放缓了语调向青年说。“我知道你心里急也知道你是恨得慌,咱们家让那姓萧的算计了这么多年,我晓得你们受的委屈。但是这次你们要牢牢给我记着,这件事并不是解决掉一两个人就能平的,也不是像从前暗地里抢个资源那么简单。论起争权夺势,萧青赢之外还有萧澄悦,他们兄弟两个沆瀣一气与外头又是数不清的利益纠葛。这个关头我们一旦失手,下一个面对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敌对势力了,盲目树敌到时候别说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他暗自在脑海中梳理了顷刻,淡淡地说。“萧家人现在还在明面上,只要我们不动他们自然不会察觉,一切还是谨慎为上。行了,你们俩看着去联系三井的人吧,我瞧三井高层这回挺上火的,先帮他们把那孩子救出来再说。”
梁梓谦的决定已经落槌,自然没有再更改的可能性。
两个青年闻言微微颔颐,没人再多问一句。不多时,两个人便矗身而起,各自蹑足出去了。
窗外也不知什么时候笼起的稠密雾霭,灰沉沉的一片混浊,看了就叫人烦躁。
梁梓谦此刻一颗心悬吊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如吞骨鲠的堵在气管里,滋味固然不好受。
待那一对儿小青年背影逐远,闵昱从门廊另一侧探出半拉身子,他左右照着会客室略略一探,脚底下施然挪步而来。
他缓缓一晃头,向他哥说道。“我看小郭这脾气是改不掉了,怎么还这么火急火燎的,他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他们好么。”
“不知道也罢,他打小让人追杀到大,脾气能好才怪了。”梁梓谦背靠着椅披,长腿随意的那么一搭,他手里那东西盘磨了良久,硅质的边角将掌心纹路都硌出了一道血印。
“也是。”闵昱转悠到桌子前,神思中带着一种天然的鄙夷,他嗤笑着说。“萧青赢那厮对待我们家的孩子一向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要不是你执意把他们俩送到坡岛去避难,那些日子里日夜守着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要是没有你这么殚精竭虑的护着看着,恐怕郭家就真的要绝后了。”
“呵。”梁梓谦淡然一笑,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保护你们是我这做哥的天生的责任,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嗯,我知道。”闵昱笑了一笑,裹足停下,轻声慢道。“所以我们替你卖命也没埋怨你不是。”
“你这孩子……”
“咦,这什么?”闵昱忽一低头,瞥见了他哥长桌上搁着的一只丝绒盒子。
这小盒在一众纸票文件当间非常显眼,很容易就被他盯住了。
闵昱动手一把抄起来,三两下拨弄开了。
盒子里装着一条晶莹剔透的碧玺珠串,红绳上系着莲花结,底扣是纯金打的法器三通。
“这是……佛珠吗?”闵昱有些惊诧。
他哥却很是淡定。“对。”
“可你不信佛啊。”
“以前不信,但听说这东西有灵气能给人带来力量。”梁梓谦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张手把盒子要了过来。
他捧着那小盒视若珍宝,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言辞间有些微末动摇。
他说。“我就希望这东西真能有用就好了,至少关键时刻能保他一命,让他可以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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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伊始,严阁疲乏的睁开双眼。
空荡的大床上人去楼空,闭塞中残留着几许辛涩的腥膻。
严阁胸口闷的发痛,想咳又没有力气。他复而重阖上眼帘,从喉咙里缓缓吁出一口长气。
tsuyo的身影于晨曦曲射下悄悄的贴近,面对眼前这触目惊心的场景,这孩子尚是无法接受的坦然。
严阁的声音由床榻间飘零过来,声气断续嘶哑。
他问道。“他……同意让你出门了是吗?”
“……是。”tsuyo回答。“会长允许我每周可以出去一次,叫人跟着,两个小时再回来。”
严阁听后短短的应了一声,随即报以了极其虚弱的一个笑容。
他那张脸上已然是接近病态的苍白了。
多少日子精疲力竭的消磨,把好好的一个人耗出一副病态,生生熬出了郁结……
“两个小时就够了,足够了。”他说。“我已经替你联络了你家人,他们会在外面接应你,等到了下礼拜萧青赢去马赛验收军火的时候……咳,咳,到那天你就带着蕊熙他们几个一起逃出去吧。”
tsuyo两只耳朵同时一嗡,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嘘……”严阁撑起身子支在床沿,皱着眉头提醒他降些声音。
tsuyo会意连忙收声察看,转身见房门关闭如故,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大理石砖地没有半点动响……小心翼翼的窥探多时,他这才暂且懈下警惕,他咬着唇回转过身,忧虑不已的望向严阁,神色异常迷茫。
“小严哥……”
“没事的,别担心。”
“可是会长出去验货,大少爷一定会回老宅坐镇的,就算我们跑出去了,按大少爷那个脾气也不会轻饶了你,到时候你身边一个人没有,你要怎么……”
“没事的。”严阁再一次重复了他刚才的话。
tsuyo眼圈里泛着红,怔怔地站在床前看他。
严阁倒像是若无其事一般,弯垂着眼弧嘴角淡起涟漪。
那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揉进了万千苦涩与无奈,又饱含多少诉说不尽的惆怅……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已经在这所深宅里失去了他最宝贵的年华,青葱岁月似水光阴,他不忍心,也做不到眼睁睁再看着另一个懵懂无辜的年轻人在这个有天无日的阴谋泥潭中挣扎桎梏耗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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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阁犹显无妨的样子朝前招了招手,但说道。“你看,你们现在能依靠的是我对不对?等以后你出去了啊,我能依靠的就是你们了。快别哭丧着脸了,怪不吉利的,听话。马上要和家里人团聚了,哪儿能哭丧着脸呢?”他不断劝慰着身边那怯弱嗫嚅的男孩,不时伴着温煦笑声,他轻轻握住男孩的手告诉他。“你家里面有个姐姐,她一直在等着你回家,非常惦记你。你的父母虽然都不在了,但是亲姐亦如母,她为了要回你做了很多努力,这作为一个女人很不容易。所以你要记得,回去了要好好和她相处,孝敬她别惹她伤心,知道了吗?”
tsuyo依旧是皱着眉,担忧的模样欲言又止,可是对严阁的话却也无不应承一一点下了头。
“小严哥。”
“嗯?”
“那天我见到郭家派来的人了。”tsuyo讷讷地说。
“哦。”严阁若削的下颌向上轻抬,原属流畅的神色间微微一个搓顿,他好似无意的问。“他们说什么了?”
“说得并不多,但不停的问起你,问你现在在萧家都做什么,还参与不参与萧氏和汇银的事,是不是还跟在萧会长身边之类的。我原以为是那个梁总裁要问你,后来一想不会的,他要问自己就直接问了你们不是有联络的吗,再说这些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只说我见你不多对这些也不清楚。小严哥,我真的觉得,郭家的人对你挺防备的,他们不像那个梁总裁真的对你的事上心……”
tsuyo垂着头盯住自己脚面,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已经失去声响,筋疲力尽重重闭上双目的严阁……
郭家派人来接触tsuyo,他是知道的。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他究竟在期望些什么呢?
结局早就了然于心了不是吗。
难道在白云苍狗旷日以后还想期待着有人能陪他相濡以沫吗?
怎么可能呢,这种想法真的是太愚蠢了。
他怎么会忘记梁梓谦是那般的痛恨着萧青赢,他怎么能忘了闵昱那一眼初见的冰冷肃杀,他又怎么会忽略掉隐藏在梁梓谦背后那个权豪势要的郭家?
杀母屠幼的不世之仇啊……
从三十年前萧乾诈骗婚约折辱郭薇,到萧澄悦萧青赢掌权对其家族施以的残酷镇压,这一件一件不共戴天,对于郭家的人来说,无一不是切骨饮血一般的深仇大恨!
……而他呢?
他对梁梓谦的家人来说是什么。
他一个豢养在萧青赢身边近十年的人,一个里里外外参与在萧氏集团权利中心,甚至被众人称呼成萧会长心腹的人……当年是他间接介入了郭薇的死,后来也是他直接给梁梓谦酿出来那样一场灾难性的损失。
说他和萧家清清白白,谁又能相信呢?!
是他太蠢了,竟然还妄想能有一天与梁梓谦并肩相伴的走下去。
……正是这幡然醒悟的一瞬间,他第一次发现了在他内心一个密蔽深入无人可以靠近的角落,原来始终藏匿着一丝幻想。它隐隐闪烁如星如火,真实存在却不能触摸。它是如此卑微的闪着残光,不愿被人剖析却倔强而悉力的照亮了无数个令他窒息的漫漫长夜。
可是就在刚刚,连这一点卑微如尘的杳芒,上天也不肯再施舍给他了。
狂风过境般的现实高高在上,毫不留情地恣虐过人心上那一点最不设防的脆弱。
那一言难尽的酸楚可能是爱,但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啪的一声,它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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