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时炯回忆,“可是我记得,太后说谁帮她孵那个什么鸟蛋,她才送谁金蚕缕!毓王妃怎么讨好的太后,得了那样宝贝?”
董阡陌道:“宫里的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可是也知道,妃嫔们无不想巴结太后。王妃表嫂的手段要是仅止于讨好,那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高看她一眼了。”
时炯问:“那她怎么拿到金蚕缕的?”
董阡陌道:“怎么拿到的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得到金蚕缕后做成衣裳,大半年过去了,她却一次都没穿上身,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时炯道:“有多奇怪?或许是因为她爱惜宝物,舍不得穿罢了。就像我家里,赏赐丫鬟的那些锦缎,她们都当压箱底的好东西,从不见有人穿。”
董阡陌摇头:“时大哥,你太不了解王妃了,你可还记得四年前上元节的花灯夜游?”
时炯不知,摇头。李周渔却一皱眉,想起了什么。
董阡陌轻柔微笑:“四年前表嫂新寡,她的夫君上官少将军死了,表嫂才不过二十岁妙龄,又是咱们西魏第一大美人,上官家叫她为将军守寡,她自然是不肯了。她打算立即打点行装回娘家,过了三个月的热孝就改嫁,上官少将军的弟弟上官玉泽十分愤慨,坚决阻拦。当时韦家和上官家闹得挺凶,李大人,你一定知道此事吧?”
李周渔道:“不错,我记得后来,上官家就以别的事为由,上书弹劾韦棋画的父亲韦尚书,说他在户部管钱粮,多年来都有以虚报假账来蒙蔽朝廷的情况,证据确凿。一旦坐实其罪,至少也是丢官罢爵的下场。当时,前毓王妃还是王妃,听说她父亲的事后很着急,带着她姐姐进宫,求太后主持公道。”
是啊,董阡陌微笑,那就是韦棋画第一次走入太后眼里,是韦墨琴把她带去的。
以前在年下节下,韦棋画也以命妇的身份入宫赴宴,容貌不是不倾城,妆扮不是不抢眼,可是当入宫的贵妇个个都那么穿扮的时候,韦棋画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而韦墨琴站出来,把韦棋画带去见太后,情形就不同了。
太后见着两个长相如出一辙,从气质到神采却完全不同的宫装佳人,一下子就乐了,从那之后就很喜欢韦棋画。
韦棋画不像韦墨琴那般琴艺、茶艺、书法都自成一家,可赏可玩。可韦棋画也有她的一套办法,哄得太后隔三差五的就能想起她,念叨她两句。
譬如,韦棋画以感谢韦墨琴的名义,送给韦墨琴一瓶桃花冰露,据说搽在耳后和手腕内侧各两滴,全身都有清冽的桃花香。
韦墨琴用着喜欢,进宫前搽上,近前与太后说话。
太后一下子就想起韦棋画了,原来,韦棋画那日与韦墨琴一同进宫就搽了桃花冰露。
太后能记住这种味道,是因为渤海上贡了两小瓶桃花冰露,都在太后这儿收着。太后不搽,平时拿出来闻闻。
韦棋画的桃花冰露不是从贡品渠道来的,而是重金从黑市购得,一瓶的分量赶太后两瓶多,要赤金八百九十两,比韦棋画先夫一年的薪俸还多。
韦棋画只用了几次,就整瓶转送给韦墨琴,这样的大手笔,只是为了能让太后通过这种特殊香味儿念起她一回两回。
对于能派上用场的人,韦棋画一向出手大方,对韦墨琴如此,对茑嬷嬷也是如此。
茑嬷嬷是太后宫里的老人,因为养鸟特别在行,是太后最看重的嬷嬷。
韦棋画花重金从天一阁购得情报,挖出了茑嬷嬷的来历,知道茑嬷嬷原来是湘南的蛊女,多年来她一直养了各种各样的蛊,都是为了她儿子。
茑嬷嬷的儿子生下来就是口歪眼斜、腮帮发肿,相士给批命说那个孩子养不大。茑嬷嬷却用古法养蛊,给她儿子当替身,隔一段时间烧死一种蛊,她儿子就变得像正常人一点。
靠这种办法,茑嬷嬷的儿子不但长大了,还又聪明又漂亮。
查清茑嬷嬷的底细后,韦棋画设法与茑嬷嬷会面,恭维她是太后跟前的第一红人,吹捧一番,又许下给茑嬷嬷的儿子花钱捐个县官,让茑嬷嬷帮忙在太后那里说好话,下特旨允许韦棋画改嫁。
在当时的毓王妃韦墨琴的努力下,太后已经跟皇帝通过气,赦免了韦尚书那点渎职小事。
可是,上官家的家规是男不纳妾,女不再醮,上官少将军又是为国捐躯,皇帝和太后又凭什么因为一个寡妇太美貌,太不甘寂寞,而下旨强迫人家修改家规呢?
茑嬷嬷一开始没答应韦棋画,并说,前些年太后曾提过让茑嬷嬷的儿子到侍卫府做事,给个职位,茑嬷嬷就叩谢恩典又列举此子的种种不肖,给推辞了。茑嬷嬷压根儿就不想让她儿子当官。
韦棋画不信邪,因为她不信这世上没有不图名,不图利的。如果这两样都不图,那说不定就是个心怀怨望,惦记着报复什么人的怨妇。
果然,韦棋画通过韦叶痕一查茑嬷嬷的丈夫,就查出端倪来了。
当年茑嬷嬷在家乡还是个大家闺秀,父亲是拥有几百蚕农的大员外。怪不得茑嬷嬷进退有礼,应答得体,自有不同于一般宫人的气质,得到太后嘉许。
茑嬷嬷有个入赘的丈夫,是她父亲的佃户,是个油嘴滑舌之辈,哄得她父亲把一份儿家业交给他打理。
后来茑嬷嬷生了个有问题的儿子,她丈夫就卷走家产,带着茑嬷嬷的婢女跑了。
茑嬷嬷的父亲也被气成重病,无心打理桑田,又债台高筑被债主打成瘫痪,贫病交加几年后,凄惨地撒手人寰。
茑嬷嬷恨毒了那个男人,却已很多年找不见人。这就是茑嬷嬷这辈子最大的心病。
韦棋画投其所好,买得天一阁所有的情报站连找七天。
第三天就把那个老混蛋找出来,绑去见茑嬷嬷了。对于这一只香饵,茑嬷嬷再没有不吃的道理。韦棋画帮茑嬷嬷抓到老混蛋,茑嬷嬷对她感恩戴德。
虽然据老混蛋讲,这些年他已经幡然悔悟,不但洗心革面造福乡里,还信了道教,给茑嬷嬷和儿子立了长生牌位,常年供奉。
茑嬷嬷还是把这些年养的蛊物一股脑召唤出来,里里外外地伺候老混蛋。
十天之间,茑嬷嬷对老混蛋和老混蛋当年带走的婢女实施报复,用这对狗男女的血肉祭炼出了一只蛊王。
据说这只蛊王十分利害,只要运用得当,就想来什么来什么,因此养蛊界的人都把盛蛊王的瓷缸叫做“聚宝盆”。
凡此种种,韦叶痕都很清楚。因为他是个大嘴巴,什么新奇古怪事,他都喜欢去韦墨琴那里念叨念叨,博她一笑。因此董阡陌才能知晓这一切。
后来,茑嬷嬷感念韦棋画的大恩大德,从此之后茑嬷嬷就背叛了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太后,一心一意地为韦棋画做事。
茑嬷嬷最能帮到韦棋画的地方,不是因为茑嬷嬷是太后宫里吃得开的人,而是因为她养了蛊王。
董阡陌不了解所谓蛊物都分哪几种,只是从韦叶痕那里听说,茑嬷嬷从蛊王处求得尸仙蛊,放进太后最喜欢的紫蓝金刚鹦鹉体内。
太后日碰夜碰的,渐渐地就影响了神智,不似从前那么的立场坚定了,变成一个偏听偏信的糊涂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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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太后喜欢那个韦墨琴,也不能这么偏向呀!”
提起此事,时炯就有点恼火,因为韦棋画从前的小叔上官玉泽和他是莫逆之交。因为韦棋画想改嫁,可害苦了上官玉泽!
董阡陌道:“前毓王妃希望帮她父亲脱罪,这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她和娘家的关系闹得挺僵的,可是血浓于水,危急时刻她还是心向韦家。太后禀心主持公道,其实也只是跟陛下提了提,法外容情,适当放韦尚书一马。前毓王妃跟现在这一位,姐妹关系一直不融洽,改嫁一事,前毓王妃并没插手过。”
“那为什么后来太后申斥韦棋画的小叔子上官玉泽,还叫圣上罚他去北疆种树三年,把他的功名都耽误了?”时炯怒气冲冲地问。
“这也怪不着太后,”董阡陌心平气和地说道,“一开始太后也说,上官家的家规,男不纳妾,女不再醮。韦棋画嫁作上官妇的那两年,上官少将军不曾纳妾,上官家也善待韦棋画,因此韦棋画于情于理都应该守节,永不提改嫁之事。不过,王妃表嫂是一个有办法的人,没人站在她的立场说话,她却自有改嫁的妙计。”
“什、什么妙计?”时炯瞪大眼,同时心里疑惑,凭枭卫的情报网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怎么董阡陌这名少女却能侃侃而谈,没有细节是她不清楚的?
“王妃表嫂生出一个法子,把主意打到太后宫里去了。她买通了精通巫蛊之术的茑嬷嬷,”董阡陌道,“茑嬷嬷在太后常接触的活物,一只金刚鹦鹉身上下了蛊,影响太后她老人家的英明决断。”
时炯咋舌道:“蛊物不就是活的毒虫,对人下毒用的?难道一个小小的蛊,还能操纵人的心神不成?”
董阡陌道:“那就不是很清楚了,反正茑嬷嬷死后,我和二姐想把鹦鹉里的蛊物放生到水里,那些蛊却不依,突然变成一滩杀人的黑色桐油,把一个活生生的嬷嬷化得连骨血都不存了。”
李周渔考虑着说:“这两年里,太后心绪喜怒无常,连陛下都每每退避。陛下求之于国师,国师并未入宫,却以大法力开天眼,告诉陛下说,他看到有巫蛊之物为祸宫廷。看来此言不假。”
时炯大嗓门咋呼道:“这个我知道,当时皇上身边的太监听完,走漏了风声,于是宫里私底下传开了,说有宫嫔中的毒妇魇镇太后。太后听了不但不信,还勃然大怒,认为传这个谣言的人必是心怀不满的皇后,从此之后对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
“慎言,十二。”李周渔提醒时炯注意用词。
“就这么着,利用茑嬷嬷的蛊,再加上王妃表嫂的精湛演技,很快就让太后相信,上官玉泽之所以坚决反对长嫂改嫁,是因为垂涎她的美色,意欲将她霸为己有。”
“岂有此理!”时炯大怒,“玉泽早就有了红颜知己,韦棋画是什么东西?她也配!”
“慎言,十二。”李周渔淡淡提醒。
董阡陌抿唇,继续说道:“于是太后下懿旨,准许王妃表嫂连三个月的孝期也不用守,亦不必遵循上官家的祖传家规,可以自由改嫁。另一方面,小叔子觊觎嫂子美色乃不伦之事,传出去对上官家的清誉不利,上官家的老太君又是公主之尊,连带皇家的颜面也有损。因此这件事瞒得很好,连枭卫也不知道。”
时炯问:“韦棋画愿改嫁就让她改去吧,关玉泽什么事?为什么罚他那样重?”
董阡陌答道:“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上官玉泽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妹,两家是世交,好像王妃表嫂特别不喜欢那个女孩儿,上官玉泽挺身回护,这才让王妃出手教训,栽赃了一个羞辱长公主的罪名。要不是上官家是军中元老,会比充军三年罚得更重。”
这时,李周渔觉得实在很不对劲,挑眉看着董阡陌,问:“四小姐怎么说起别人的家事,就跟说你自己家的事一般,如数家珍?毓王妃韦棋画是个谨慎的人,除非是她的心腹之人,才能知道她的此等机密!”
“李大人糊涂了不是?”董阡陌微笑,“我么,就是她的心腹之人啊。我现在就是背叛于她,转投枭卫阵营啊。”
“……”李周渔、时炯交换目光。
“怎么?你们还想听吗?还是你们愿意跟王妃一直和和气气的,不愿听我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