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渔道:“以足下的身手,本就可以轻轻松松入选枭卫,又何必通过我。”
贺见晓摇头道:“我要当的不是普通枭卫。”
“莫非你要当统领?”李周渔挑眉问。
“不错,李大人有办法玉成么?”贺见晓反问他。
“枭卫要职都被西京十四少占去了,暂时腾不出上位来。”
这时,李周渔出其不意地,一语道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完颜世子你是北齐的贵族,怎么跟我们西魏儿郎抢起饭碗来?等到你上位了,还能有我们的立锥之地么?”
“李大人何必太谦,”贺见晓并不奇怪,对方对自己的来历摸得这般清楚,含笑道,“碟子里栽牡丹,根底浅,我怎能盖过你的锋芒。”
“根底浅?”李周渔猛一皱眉,不悦道,“西京十四少里你至少拉拢了三四人,不算浅了!”
西京十四少是京城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名气最大的有李周渔、时炯、楚慈、时宜安等。十四少中多数都是枭卫统领,还有几人是毓王麾下,在季青季玄手下做事。
有诗曾云——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西京十四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一生须惜少年时,哪能白首下书帷。
在京城,西京十四少的名头大概仅次于毓王和豫章王世子,人品才干有口皆碑,权势名利兼而有之,建安风骨再现西魏,是女子择婿的不二人选。
李周渔道:“我要是世子你,暴露身份之后就会尽快离开西魏,我真的想不出,你纡尊降贵的来我西魏当御医,盘桓了两三年还不离开,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时,床上女子被鲜血呛住了嗓子,在昏迷中激咳不止。
“怎么样?”贺见晓适时道,“听她的咳声,再不救治连一时三刻也撑不过去了,李大人是否换个时间再追根究底?”
“……好吧。”李周渔答应了。
“我还是继续当御医,不去枭卫听差,只要隐卫统领一职。”贺见晓提出。
“隐卫统领现由凌望泽担任,不能随便更换,要有合适的理由。”李周渔慢慢道,“通常只有死人才能从统领位上退下来。”
“那就想一个理由。”贺见晓勾唇,笑容明朗和善,“过去两年,好几次我都曾见你对凌望泽露出杀机,一边用之,一边防之,其实你早就不想留四当家凌望泽了,不是么?”
“好,”李周渔沉声应下,“只要能让床上人重现生机,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可是如果你救不活她,明日阳翟郊外,你我一决生死。”
“那就请李大人出去等吧,你在这里我不方便救人。”贺见晓道。
掀开床帐,但见病中的女子容颜隽永,如一幅淡雅到极致的水墨画,颈间绕着一圈雪白纱布,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
贺见晓挑眉问:“这是怎么弄的?伤在咽喉处,有丧命之险。”
李周渔缓缓道:“她得知自己染了普通大夫绝对治不好的时疫,不想成为别人的负累,自己动手划的。”
贺见晓一怔,感叹道:“好一位刚烈女子,宁可玉碎,不能瓦全,难怪能得李大人倾心。”
李周渔也不否认,只问:“你救得好她么?”
“有五六成把握。”贺见晓据实以告。
“把它变成十成。”
李周渔冷冷留下这话,带门出去了。
斗室之内,贺见晓掀开被褥,翻开眼白看了一回,诊脉,观舌,敲穴,重包伤口,推功过血,最后褪去衣衫针灸。
忙完了这些,他留下药方在桌上,开门出来,李周渔就在外面仗剑守着。
贺见晓微笑道:“我回京城等大人的好消息。”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云袍飒爽,衣袂带风地离开了。
李周渔暗松口气,听明白了贺见晓这话的意思,就是房中人已经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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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时炯从酒醉中醒来,停下了吵人的鼾声,入目但见房中砌着一个红泥小炉,李周渔正一面摇扇子,一面投柴火,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老大你在做饭?”
时炯一阵奇怪,不过很快闻到盅里的药香,明白老大又是在忙活毓王妃的事,心中不忿,哼了一声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才知老大居然让自己这个好兄弟睡了一夜的地板!
时炯愈加恼火,并伴有委屈,不等他指责老大的重色轻友,李周渔先开口了:“醒了?去迎望泽吧,我听见他的马嘶声,在半里之外。”
为了通讯方便,李周渔近两年修了一种“千里传音”的功法,能听见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人声马鸣,只要对方佩了特制的香囊。
因为怕李周渔再次发火,时炯不高兴地听从了吩咐,出门去接应凌望泽了。
有一种性情一贯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总有一般令人隐隐不安的可怕之处。这种人智谋极高,城府极深,并且有强大的忍耐力。
可是一旦你触及了他忍耐的底线,那么他回应给你的严厉,会超出任何人所能承受,畏惧油然而生。
李周渔这个以智计无双而名闻天下的枭卫营统领,大概天生就属于这一类人。
不多时,时炯与风尘仆仆的凌望泽一同回来了。
凌望泽从褡裢中取出一只小瓶,道:“抱歉来晚了,我去找律念的时候,有别人也带了六个小儿,要律念配出解时疫之苦的药来,我不得不多等了一刻。”
“还有别人这样做的?”时炯吃了一惊,“是谁这么阴损,也不怕生儿子不带把!”转头又向李周渔解释,“我不是说你啊老大!”
凌望泽冲时炯一笑,“就是你的三姨母,董太师的夫人宋从筠,她也染上了时疫。”
“三姨母?!”时炯错愕。
“是啊,”凌望泽笑道,“我亲眼瞧见她身边的嬷嬷牵了六个三岁孩童,在地藏殿的密室里一个一个被敲出了脑……”
窣——
变故突生,一旁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李周渔突然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臂倏地后扬,用一柄吴钩向后洒然一打,正中凌望泽的胸口。
一挥而就,瞬如星火,凌望泽的心脏破碎,当时就断绝了生机,唇边的笑容僵在那里,说不出的诡异。
站得距离他很近的时炯,胸口前襟沾上了一大片艳红,仿若突然绽放的梅花。
时炯一惊非同小可,歪歪斜斜地退后三步,想要举起兵器自保,往腰间摸了半天摸不着自己的双刀,才记起根本就没带在身边。于是又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往外冲去。
他在窗外站定,摆出一个迎战的姿势,怒火中烧地一连串发问:“为什么杀老四?他做错什么了?就因为他来得稍稍迟了些?”
李周渔收回吴钩,拿布擦干净,收回刀鞘里去,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时炯森森然震撼了,目眦欲裂,控诉地大喊道:“老大,你醒醒吧!你还是我们枭卫营的老大吗?!”
李周渔悠悠道:“该醒的人是你,十二,难道你还未察觉,凌望泽背叛枭卫很久了。”
“老四……背叛了枭卫……”时炯讷讷地重复,心里将信将疑。
“杀他是圣上授意的,你不必担心师出无名,”李周渔不紧不慢地说道,“半年前,凌望泽开始与一些江湖门派相交,做出不利于枭卫的事,咱们的很多次行动还未展开就胎死腹中了,都是他把消息漏出去的。”
时炯呆呆道:“原来如此!上一次行动失败,老大你暗示枭卫里面出了内奸,我还纳闷,知道计划的人统共也没几个,都是自己人和好兄弟,没想到竟然是老四出卖了咱们!”
“我给了他机会,盼他迷途知返,可是他不珍惜。”李周渔声线转冷,“于是我送他一个特制的香囊,告诉他,只要佩戴此香囊就可与我互通消息,其实全是骗他的。香囊中藏了软筋散,是为了杀他而做的准备。”
时炯从屋外走回来,道:“原来如此,可是老大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通个气儿?可把我吓死了!”
李周渔面色静如止水,眼神深若瀚海,淡淡道,“你的脸藏不住事,会令他起疑的。”
时炯啐了一声,“手拿鸡蛋走滑路,可把老子吓了个够呛。”再看地上凌望泽笑容僵硬的尸身,不由打了个寒战,畏惧地看向李周渔,怯怯问,“你不会这样对我吧,老大?我可跟你从来都一条心的!”
“当然不会。”李周渔微笑。
“真的吗?你保证!”时炯不放心,想要个口头上的保证。
他实在怕了这样的老大,俊目流眄,薄唇含讥,谈笑毙尸,浑若无事,杀的还是同袍多年的自己人!
他实在有些担心,哪天自己也会这样,正好好儿说着话的时候就被老大剜去心了!
“我不会杀你的,十二,”李周渔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温和地说道,“纵然杀尽所有人,我也会留下你一条命。毕竟你是我看着长大,一拳一脚教出来的好弟弟,我怎么舍得你少一根头发。”
时炯松了口气,心道,是啊,老大待我比亲弟弟还好,永远都不可能拿刀对着我!
李周渔又道:“你去将凌望泽的尸身送去县衙,连他带来的药一并送去,就说他身怀秘药,招致贼人眼红,害了他的性命,通知其家人来认尸。”
“药不给毓王妃吃了?”
“不必了,她只是染了一点风寒,如今已大好了。”
“哦。”
李周渔又吩咐,“完了,你再去对面客栈监视毓王的行踪。”
时炯嘀咕,“又支使人,真是的。”
李周渔含笑,“不是白支使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枭卫四当家了。你在十四少中年纪排第十二,职位却在其他人之上了,多好。”
时炯一想,这倒不坏,于是很听话地去监视毓王了。
毓王宇文昙此人乏味的很,除了在房里打坐调息,再就是去院儿里打拳练功,除此之外什么爱好都没有。
时炯远远监视了一会儿,就感觉不耐烦了,转而去毓王屋顶蹲着。
不多时,有个身着舞姬裙的美丽女子走进来,鬼鬼祟祟的,往桌上的茶壶里加了一包黑色粉末,遇水溶解后,女子欣喜一笑,转身走了。
时炯皱眉,难道这女子是刺客,给毓王的茶里下了毒?
时炯拿走了那壶茶,转进一间药铺,让掌柜辨认茶壶里是什么毒药。掌柜闻过,又点指蘸了一滴尝了尝,暧昧一笑,悄悄告诉时炯,这可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让人烈火焚身的“好药”,青楼里常用的。
时炯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原来,方才那女子是想跟毓王相好,怕毓王不从,就下了春药!
转而,时炯又想道,自家老大心仪着毓王妃,可是看那情形,单纯只属于有心无胆而已,所谓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手里提着这壶加了“好药”的茶,时炯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难得老大有个这么令他动心的女子,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从后面推上他一把,让他一偿心愿!